琉璃刀

　　温唐羽眼神一闪：“你也觉得不是他杀的？”

　　灵道人道：“我在崆峒，见着了杀罗掌门的人。”他叹了口气，从头细说起来：“我到崆峒派之后，便直接求见罗掌门。哪知崆峒弟子说掌门不在山上，门中事务全交由周长老处理。”

　　“我见到周长老便吃了一惊，才几日不见，他似乎苍老许多，一头头发都白了，神色颇为憔悴。他看见我，便直问我是否为罗掌门而来，又说崆峒一切安好，令我下山。我自然不肯，便假意道有一物定要亲手交予掌门，他既不在山上，我便等他回来。周长老倒也没说什么，还派弟子给我安排了住处。”

　　“盘桓数日，崆峒的确没什么异样，我结识了几个门中弟子，人人都道掌门有要事下山去了，谁也没起疑心。在我暗地里跟踪过周长老，发现他每日只是晨起去华堂主持事务，晚间早早便睡了，我在房前树上蹲了几夜，也没发现他外出过。与崆峒弟子闲聊时发现，周长老的门中声望甚好，为人淡泊亲和，不似罗掌门御众极严。因此除了罗远修亲传弟子外，几乎人人希望周长老这个代理掌门一直做下去。”

　　“话虽如此，罗掌门弟子众多，在门中也各自掌管重要职务。倒是有一人我不曾料着，我们曾在彭州见过的，你道是谁？”

　　温唐羽道：“可是岭南沈大侠之子沈容？”

　　灵道人用力拍了一下床板，大声道：“是啊！你怎么也知道？听说这沈容是罗远修的关门弟子，也是他最信任最钟爱的弟子。我当时好奇，便道：‘沈容既然在山上，怎的每日吃饭都没见着他？’——崆峒派上至掌门，下至弟子，午间均在膳堂用饭，我每日跟他们混在一处，却从不曾见到沈容，因此一问。几个弟子都神色诡异，其中有个口快的便道：‘沈师弟深得掌门宠爱，哪会跟我们一起？这次掌门下山，沈师弟也好似魂跟着走了一般，没精打采的，连卯时的早课都不怎么来，此外更是看不到他人影。你若是想见他，日出前来绝剑坪罢，运气好的话，沈大公子还能赏脸来练练剑。’”

　　“我当时便心中起疑，周长老人虽谦和，却也不会纵容沈容不遵门规。因此第二日一早，我便守在崆峒派弟子早起练剑的绝剑坪上。沈容几乎到辰时才来，我瞧他神色疲惫，两眼发乌，倒似几夜没睡觉一般。他发了会儿呆，又练了会儿剑，剑法的确精妙，不愧是罗远修倾囊以授的关门弟子。我在树上掩住身形，直蹲得腿都麻了。温兄弟，你也知道，偷窥其他门派练剑乃是武林大忌，这沈容练了一个时辰，我藏了两个时辰，唉！”他说着大摇其头，脸色甚是痛苦。

　　温唐羽微笑道：“崆峒派这许多弟子都不曾发现，道兄的轻功又更上一层楼了。”

　　灵道人瞪着眼睛道：“道人若是轻功好，又怎么会被凶手发现，生生挨了这一剑？我下山前檀师弟说我印堂发黑，此行必有血光之灾，我还骂了他一顿，唉，师弟诚不我欺也！”他摇头晃脑，感慨一阵，温唐羽道：“然后呢？你便跟踪沈容了？”

　　灵道人笑道：“这是自然，总不能白蹲了两个时辰罢。说来也怪，崆峒弟子的居所都在一处，唯独沈容的屋子却在一处极偏僻的地方，叫什么水落崖的。我打听了一下，沈容是罗远修下山后才搬到那里的，崆峒派众人也不知为了什么。”

　　“我当下便跟着沈容去了水落崖，原先还担心被他发现，没想到这小子神色恍惚，也不看看周围情形就回了屋子。我照旧蹲在外面，他在里头长吁短叹一阵，竟然上床睡了。”灵道人咬牙切齿一会儿，又道：“崆峒派是午时用饭，我看那日头到了中间，忽然来了个年轻弟子，提着个大篮子，还没到跟前就香气扑鼻。那弟子对沈容很是恭敬，好像是来送饭的。当时我便道这沈容好大架子！连周鹤涯都去膳堂，他竟大喇喇地要人送饭来。篮子里饭菜极为丰盛，还有一壶酒，又比膳堂的饭菜好得多了。”

　　“沈容却不吃饭，等那弟子走远了，取出一根银针，每碟饭菜都试了试。我当时更觉奇怪，难道崆峒派内还有人想害他不成？他这试毒也试得奇，又提筷子把每样菜都吃了两口，酒也倒了一杯喝了。”

　　温唐羽沉吟道：“这么说来，他倒不是替自己试毒了，这饭菜是给别人吃的？”

　　灵道人道：“温兄弟猜得不错。只是再猜上一猜，这饭又是给谁的？”

　　温唐羽道：“值得沈容舍身试毒的人，这世上不会多罢。一为师，一为父，沈大侠自然不在山上，他是送与罗远修的？”

　　灵道人激动地又是一拍床板，高声道：“照啊！猜得果然不错。我当时却没想到，见他提着篮子出了门，便施展轻功跟在后头。沈小子这次谨慎多了，我不敢靠近，只远远地跟着。不多时走到那水落崖边——悬崖边上长满了不知什么草，长长的披挂了下去。沈容走到崖边，也没见他什么动作，忽然就不见了踪影。我急忙冲上去查看，翻遍了草丛，也没发现什么机关。”

　　“又等了一顿饭的时候，估摸沈容快上来了，我便藏在崖边一块巨石后面。果然他提着原先那篮子出现了，我离得近些，看得清清楚楚，他一步一步上来，便如踩着台阶一般。沈容上了悬崖，往四处看看，忽然朝着我走了过来，往我藏身的石头上拍了拍。我当时大惊，只当泄露了行踪，正寻思是出来赔不是还是蒙住脸逃回去，突然崖边传来格格几声响，那响声一停，沈容便提着篮子走了。等他影子不见了，我出来仔细查看那块石头，也没什么异样，只是中间有个半人高的凹洞，里面刻着两个金色的字，写得弯弯曲曲，我看了半天，隐约是‘水落’两个字。”

　　温唐羽接口道：“是不是‘水’字叩三下，‘落’字叩四下？”

　　灵道人哑然盯着他，忽然像见了鬼般叫了起来：“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也在那悬崖上？”

　　温唐羽微微一笑道：“在下也不会分身之术，怎能又在扬州又在崆峒？不过猜测罢了。”心中却疑心起来，这巨石的机关与温家堡暗道机关相若，却是为何？

　　灵道人道：“当时我自然估摸不到其中之秘，只得在崖山苦等，等沈容再来送晚饭。等到日头落了，路上果然来了一人，又高又瘦，一身黑衣，却不像是沈容。那人步子好快，转眼到了跟前，竟然是代掌门周鹤涯。”

　　“见是周长老来了，我自然大气也不敢出，好在他也没料到石后有人，便叩动机关，慢慢下了崖去。我走过去才发现，那片长长的草丛中垂下一条绿色的软梯，又细又轻，跟草叶没什么分别，若不是有心查看，根本发现不了。我侧过头瞟了一眼，见周长老从软梯尽头消失了，便也慢慢溜了下去。好在崖壁上被人凿出不少凸起的石块，往下却也不难，大概下去了四五丈，那软梯便到了头，可石壁仍是完整的一块，并无洞穴。”

　　“我心中一慌，便沿着崖壁摸索起来。崖上石头年深日久，缝隙中不少碎石沙土，倒也生了些花草之类。斜上方更是横下一根碗口大的枯藤，藤上开着数朵黄花。我嫌那枯藤碍事，便用力往旁边拉了一把，哪知枯藤动了，藤上的花却没动，再仔细看时，那几朵花竟是凸出在石壁上的。难为设计这崖洞的人，竟用这种法子掩饰了机关所在。”

　　温唐羽不禁道：“那黄花……有几瓣？”

　　灵道人奇道：“这有什么分别？好像……四瓣五瓣六瓣都有。我当时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温唐羽第一个念头便是木夫人，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对，不会是她……这机关只怕有几十年了罢。”

　　灵道人笑道：“你猜到谁了？温兄弟，你生得晚，只怕不知江湖上曾出过一位机关高手，叫做吴沐的，人称‘赛墨翟，胜鲁班’。我当时便想，难道这机关是出自他手？”

　　温唐羽道：“这人后来如何，道兄可知一二？”

　　灵道人摇头道：“此人一夜之间销声匿迹，我也不知去了哪里。不过他此前倒是替许多门派制造过机关暗道，知晓的秘密太多，难免有人心生觊觎。”

　　温唐羽低声道：“也许有人想将他灭口罢。”他叹了口气，又道：“后来你按的是哪朵花？”

　　灵道人笑道：“我随便按了，也忘了是哪一朵，想来不是四瓣那朵——这数字太不吉利，檀师弟既然说我出行有难，我自然万事小心些，讨个好口彩才好。”

　　“我这一按下去，突然石壁訇訇地响了起来，打开了一道门。万幸里头是一条极深的暗道，周长老并不站在门口。我心想既然发现了崆峒密道，万一撞上崆峒门人，可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只怕还要找我武当派的晦气，当下便打起一万分的小心，慢慢贴着密道走了进去。那密道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只得摸索着往前，不知走了多少时候，忽然一鼻子撞在什么东西上，仿佛是块大厚板子。我正要伸手去推，忽然听到了有人的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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