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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吴邪站在墓道尽头的最后一道石阶上,记起张景原曾说过,心石所在的祭室位于树心的礼乐室之后。
他看着眼前豁然开朗的墓道尽头,一时却驻足不前。
他没有料到的是,眼前并非祭室,而是一个圆形广场般的祭坛。
祭坛中央,古青铜色的地面上满是用于引血的沟壑,一道道阴刻纹路构成了一只巨大的双身人面纹蛇。
祭坛的两边各有一处宽阔的通道,不知通往何处,而正对着墓道的祭坛对面,一扇三米多高的青铜门轻掩着,门上的人面蛇浮雕嘴里各衔着一个青铜门环,嘴角微扬,似笑非笑,看起来十分的诡异。
此处有三个方向,那么礼乐室会在哪一边?
吴邪微微皱眉,站立片刻,缓缓走到祭坛中央。
他停住脚步,借着手中的强光手电查看祭坛两边的通道。
这两条通道并不长,似乎各通往一个石室,而石室的另一头隐约也是一条通道,和这头的通道相连起来便呈一个弧形。
而两边的石室里,模糊可辨其中放置的东西,一边是青铜打造的战马和军车,一边是则是石雕的桌椅等日常器具。
看到这些,吴邪立时明白过来,忍不住嘴角一扬——看来这里的墓室是以环形的形式围绕着中心,环形道上的墓室里各放着不同的祭品。那么这个环形墓室所环绕的中心,就应是最高规格的祭室所在。礼乐祭器是祭祀活动中具有重要地位的器具,所以放置在树心的中央祭室之前。
也就是说,面前的青铜门后就是礼乐室,而穿过礼乐室,就是陨玉心石所在的中央祭室。
正前方的青铜门已不足十丈远,吴邪一步步走过去,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当年在云顶天宫中张起灵混在阴兵里走进那扇青铜巨门,以及在九黎王陵里神色淡然地望着那扇陨玉石门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间。
吴邪在青铜门前站定,手指扣上青铜门环,微微恍惚起来——仿佛只要走进这扇门,就可以找到消失在那些门背后的他一般。
推开门的那一刻,吴邪脑中忽然变得空白,心跳“怦怦”地击在胸口,喉头发紧。
青铜门缓缓打开,而门的背后,是一道平平无奇的拱形长道。
吴邪深吸口气,迈步走入其中。
然而一脚踏入的一瞬,吴邪忽然心口一震,整个人猛地恍惚了一下,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忽地穿魂而过,心脏不由得剧烈跳动起来。
他一把扶住青铜门稳住身体,似有预感般蓦地抬头,只见长道尽头,有什么忽地闪烁起来,幽暗而迷离。
隐约间,似乎是铜绿色的荧光。
不用猜也知道,那是秦岭青铜树异能最强的树心青铜。
吴邪皱起眉,闭了闭眼,忍下那种仿佛魂魄震动般的不适感,深吸口气,慢慢走了进去。
然而诡异的是,一走近那些幽然发光的青铜,头就开始隐隐作痛,越靠近,那种撕扯般的疼痛就越强烈。
走至一半,吴邪忍不住停住脚步,抬手按住太阳穴,眉头紧皱在一起,低低地抽了一口冷气,感到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这种青铜自带着防御功能?
可是不对,这种情况绝对不具有普遍性,否则古时候的盗墓者绝不可能顺利盗出那么多祭器,而张景原进入此处后也不会还有心思和余力来拓印祭台上的铭文。
但为什么偏偏是针对他?
脑中好像有什么在毫不留情地搅动和撕扯着神经,吴邪低低地骂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铜绿色幽光。
一瞬间,这一眼忽然勾起了他一处尘封的回忆——三年前闷油瓶之所以突然回想起所背负的使命,之所以突然离开他,是因为当时张景原带来了厍国树心礼乐室的一个青铜编钟,用生于编钟里的一种诡异生物化解了张起灵体内陨玉丹药和麒麟血的冲突,使他恢复了记忆。他记得那时候,他曾好奇地凑近那个青铜编钟的碎片,在凑近的那一刻也出现这样的现象,而闷油瓶当即脸色大变地命令族人立刻将青铜撤走。
想起往事,吴邪不由一怔——这种青铜和他有什么联系?为什么他不能靠近?
吴邪怔怔地看着前方礼乐室里的幽光,鬼使神差的,他强忍下那仿佛要撕裂脑袋的疼痛,一步步走了过去。
那一片幽光越来越近,吴邪犹豫了一下,最终却仍是踏入了礼乐室。踏入的刹那,眼前的铜绿色幽光忽然大盛,耳畔仿佛听闻“铮”的一声极重的混合乐声,直击入耳,脑中似有什么重重地一锤,吴邪一个踉跄,猛地撑住石壁,痛得闷哼了一声,瞬间昏迷了过去。
………………
吴邪梦见了很多陌生的画面。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是狗血又倒霉地碰到了传说中的穿越时空。因为他梦到了很多旧年代的画面,凌乱地杂糅在一起,在其中一些短暂的可以连贯起来的情景里,他才认得出那是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的社会环境,无比的真实——若是他自己的臆想,绝对无法想出这么多真实的细节。
但后来他才发现,他并没有穿越,而是在做梦。
因为他忽然记起来,那年他和“老痒”来到秦岭青铜树遗址时,他也曾经做过类似的梦。
和那时候一样,在梦里,他自己的意识无比清醒独立,但是他的身体却不听自己的指挥,他仿佛是附身到了另一个人身上。但这一次他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也听不清周围的声音,所有的情景都无声而破碎,转瞬即逝,他甚至来不及从那些默片般的情景里获取除了年代之外的更多信息。
直到画面的年轮转到了九十年代。
仿佛是年代越近,这些破碎的情景才越加稳固而具体。
在混乱的画面里,吴邪终于捕捉到一个他熟悉的情景——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巴乃。
在梦里,他从深水里猛地游上来,从动作中吴邪觉得“自己”仿佛在逃避着什么一般急切而恐惧,然而还未上岸,他便呼吸困难,全身脱力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面前有两个女人——竟是陈文锦和霍玲。
吴邪心中一震,瞬间心思急转,一个离奇却唯一合理的解释蓦地闪过他的脑海——如今他做的梦,以及当年做的那个在海底墓的梦,难道是齐羽的记忆?!
他在经历着齐羽的记忆?
他只听说过齐羽和他有血缘关系并且长得很像,除此之外再没什么联系,现在这是什么?他这位素未谋面不幸早逝的舅舅托梦给他的情景吗?
眼前的画面飞逝,下一瞬吴邪终于能听到了声音,他听到“自己”对坐在桌前陈文锦说:“以我目前的身体状况,我去不了西王母城。”沉默了一会,他笑了一下,“希望你们回来的时候,我还没死。”
不等吴邪消化掉这句话的意思,眼前的情景崩解四散,瞬转到了一个另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医院。
看起来似乎是九十年代中期的医院,“他”正跟在一个女人身后走在一道长长的走廊里,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吴邪觉得这个医院异常的熟悉,前面那个人的背影也非常的熟悉。
愣了一会,吴邪蓦地反应过来——前面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而下一刻,吴邪更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他发现“自己”和母亲停在了一个重症监护室前,而监护室里,躺着个一个少年——竟是吴邪自己!
少年时的记忆瞬时回转,吴邪终于知道这个医院为何这么熟悉了——18岁高中毕业的那年暑假,他为了庆祝高考结束和朋友出去疯玩出了车祸,差点丢了命,在医院里足足躺了五个月,和学校申请了延迟入学。
梦里,他能感觉到齐羽透过玻璃看着病床上命悬一线的自己,静静地看了很久。
吴邪不知道他看着和自己长相相似的少年心里是什么感觉,但通过明净反光的玻璃,他看到了齐羽不到25岁的年轻面容,只觉得太过熟悉,这张脸,真的和他有七八分相像。
这就是当年三叔他们把他牵扯进这些事里意图扰乱“它”的注意力的缘由吗?可是他和齐羽,也仅是面容相似,并不像解连环那样熟悉吴三省而真正做到真假难辨,从而能长久扰乱“它”的判断力。
而这时,吴邪听到齐羽忽然开口说道:“我向医生了解过这孩子的情况,医生说,已经救不了了,医院已经给你们下了病危通知书,是吗?”
他的母亲仿佛一夜间老了很多,含着泪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
吴邪顿时愣住,作为他们口中“没救了”但不知怎的还命大地活到现在的当事人,他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一刻,他不小心通过齐羽的记忆而接触到了什么他当年看不到的另一面事实。
面前的玻璃窗上,他看到齐羽眼神晦暗地看着病床上的少年,忽然微微地笑了一下。
下一个瞬间,周围环境一转,他站在了一个房间的窗前,手中把玩着一支点燃的烟,却并没有抽。
忽然“砰”地一声巨响,身后的门被人猛地打开,一声压抑着怒气的骂声在房间里响起:“你他娘的终于肯见人了?”
吴邪感到“自己”垂眸轻弹了下烟灰,片刻后才转过身来,波澜不惊地微微一笑:“可不能这么说,我前两天不是还出去了吗?”
吴邪愕然看到,面前带着怒气闯进来的竟是他的真三叔吴三省!而吴三省身后又走进来一个人,和他长得很相似——是他的假三叔,解连环。
虽然吴邪知道自己此刻就像是附在齐羽身上的看不见的幽魂,但这一瞬间,他却有种吴家和解家、吴家和齐家因联姻而长相相似的两对后人都齐聚于此的幻觉。
吴邪有些混乱——这是怎么回事?他记得吴三省对他说过,他一直在寻找文锦他们,但是直到几年前前往西王母城时才找到主动出现的文锦,其他人都没再见过,可原来他一早就已经先找到齐羽了?
齐羽看了看他们两人,微笑着走到桌前坐下,说道:“而且,我回来本就不是为了见你们。”
解连环张口似乎想问什么,却被吴三省一把打断:“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文锦呢?”
齐羽抬眼看他,冷笑道:“你是想问我们为什么一直躲着你,文锦为什么一直不肯见你,现在又在哪?”
吴三省原本心中急切,然而看到他的冷笑,脸色一白,仿佛是心里的某个答案得到了确认,让他一时竟不敢再问。
吴邪这时想起来,当年在九黎王陵遇见吴三省时候,他曾说过,文锦之所以躲避他的寻找,是因为不肯再信任他,也不肯原谅他当年的背叛。
齐羽道:“拜你当年亲手给我们喂下的那种丹药所赐,现在考古队已经死得只剩文锦、霍玲和我,现在她们两个正前往一个相关的古墓继续寻找解决体内丹药副作用的办法,而我……”他顿了顿,嘴角冷冷一勾,“就快要去地底和其他人相聚了,所以我才在还剩口气的时候回来见我们齐家人最后一面。”
吴三省面色苍白,沉默下来。
解连环皱眉道:“怎么回事?那种丹药除了让你们不老,到底还有什么副作用?”
然而齐羽还未回答,吴三省忽然道:“是尸化吗?”
齐羽低低一笑:“你倒是很了解。”
“尸化?”解连环惊疑不定地打量齐羽,“那你现在……”
齐羽沉默片刻,淡淡道:“不错。原本我早在两年前就该彻底尸化了,只是这些年来对这种陨玉丹药的研究让我们掌握了一些延缓尸化的方法,不过以我目前的情况,现在不论什么方法都已经无力回天。”
他转头看了看解连环和吴三省,“我回来后之所以大部分时间呆在这个房间里,是因为大部分时候,因为尸化,我的精神和行为都是混乱而无法自知自控的。”
吴三省点起一支烟,眉头紧皱地狠狠地抽了几口,道:“我这些年除了调查和对付‘它’,也在寻找解决办法,只是也还没有进展。”
齐羽冷笑了一下,“对我来说,现在都来不及了。但你可以继续,因为文锦和霍玲还有希望,她们还没有尸化。”
解连环的眼睛一瞬间亮起光来,而吴三省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表情似喜似悲。
房间内的气氛一时沉默了片刻,齐羽忽然出声道:“我叫你们来,是有件事想和你们说。”
解连环问道:“什么事?”
齐羽道:“我们一直在躲避和防备‘它’,相信你们也一直在关注‘它’,最近我们发现,‘它’又出现了。”
吴三省道:“不错,我也有注意到一些迹象,似乎‘它’确实又出现了,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它’是不是还和以前那样强大。”
齐羽点了点头,“对于现在的‘它’,我们都不知其深浅。‘它’在寻找我们这些当年的试验品和先前已探知的线索,老九门如今的第三代后人很可能会重蹈我们的覆辙,也可能会有更多的人被牵扯进来。但如今,老九门人丁凋敝,比起以往,与‘它’对抗的力量更加弱。”他顿了一下,“我前两天刚得知,吴邪很可能熬不过这个劫,而你们吴家只有他这么一个长孙,是吗?”
他突然提到吴邪,不仅房间里的两人一愣,此刻穿越一般的吴邪本人也是愣了一下。
只听齐羽继续道:“我有个办法可以给他续命。”
听闻此言,吴三省和解连环一瞬间都不约而同地急问道:“什么办法?”
吴邪心一紧,忽然无端地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当年他的情况真的如此严重?现在之所以能命大活到现在是因为齐羽?而齐羽,他连自己的尸化都没法遏制,又能有什么能够超越当时医学科技的办法救他?
齐羽看了一眼吴三省,道:“我和文锦他们曾研究过那种陨玉丹药,那种丹药虽然会有让人最终尸化的副作用,但却能够让服药的人青春不老,也算是成功了一半,这种丹药在某些方面对人体还是有一定程度的益处,而我这里还有一颗被我们改良过的陨玉丹药。我向这孩子的主治医师详细了解过他的伤情,研究了一下,我想如果让他服下这种丹药,他也许就能够撑过去。”
吴邪脑子顿时轰的一声,以为自己是在幻听——这他娘的是什么意思?他们真给他吃下过那种丹药?!
解连环震惊之后立即脱口反对:“不行!如果这样大侄子以后岂不是也还是要尸化?”
然而不等齐羽说话,吴三省就抬手按住他,他神色阴沉地思忖一会,说道:“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不这样,难道看着吴邪就这么死了吗?丹药的副作用不会这么快发作,而制止尸化的办法也许以后就可以找到。前些天有几个张家人找到吴家,想了解张起灵失踪的线索,他们和我交流过一些对于治愈尸化的想法,也许他们有办法。”他看了看齐羽,“但是他若现在就开始不老,以后一定会生疑,你说改良过这种丹药,是说延缓了丹药副作用的发作时间和程度吧?那么也能延缓丹药让人不老的生效时间吗?”
齐羽嘴角一勾,“可以。”
吴三省道:“事不宜迟,丹药呢?”
齐羽这时却不答话,他低嗅着指尖的烟,半晌,才慢吞吞地道:“丹药现在就可以给你,但是……”他抬眼笑了一笑,“我有一个条件。”
解连环眉一皱,“什么条件?”
齐羽嘴角噙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道:“那几个想要得知张起灵失踪线索的张家人,前几天也找到过我,我和他们中那个为首的叫张景原的人也深谈过。我以我所掌握的张起灵最后失踪前的一些信息换取了他们张家所知的,有关长生的事情。”
吴邪骤然听到张起灵的名字,心中一跳。他随后想道,张家对于长生,知道的信息可比他们海了去了,张景原当时到底透露了哪部分?
齐羽接着道:“那个张家人说,研制那种陨玉丹药只是历史和‘它’类似的势力所追求的一种长生不老的方法,但还有一种‘长生’,和这种不同。他知道秦岭古厍国有一种上古青铜,可以抹去一个人的记忆和意识,然后将另一个人的记忆和意识移植过去,以此达到另一种‘长生’的形式。并且,他已经掌握了这种方法。”
吴邪心中猛地一震,而吴三省和解连环更是一脸震惊,解连环反应极快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想杀了大侄子吗?”
吴三省断然道:“不可能!我们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齐羽好整以暇地按灭烟头,说道:“别误会,我只是以一部分还没透露的信息,以及擅作主张替你们答应帮助他们张家寻找张起灵作为交换条件,让他们答应帮忙把我的一部分记忆移植到这孩子的脑中,并不打算抹去他的记忆和意识。”
解连环对此感到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齐羽垂下眼,浅笑道:“这孩子和我,就像你们两个之间一样,长得很像。那么,他就可以假扮成当年失踪后又失忆重现的我,吸引并扰乱‘它’的注意力,消耗‘它’的一部分调查精力。如果把我的部分记忆移植进他的脑中,由于他本身的自主意识和记忆系统并未被抹去,我的记忆会以他无法发现的潜意识形式潜藏在他的脑中,从而慢慢地影响他——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有那么多的记忆,但不会所有的记忆都能够长久地记在脑海里,而那些被我们忘了的记忆,依然会对我们遗留下影响,那些影响会渗透在你整个人的方方面面。这样一来,他就会对和我有关的事感到无来由的熟悉,甚至很多方面都会变得和我越来越像,‘它’也会越来越分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当年失踪的我。”
这番话仿佛一道雷蓦地劈在吴邪心上,吴邪心中巨震,顿时懵了。
情感上他还没来得及说服自己他目前所见所闻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一个荒诞离奇的梦,理智已经在电光石火间将心里长久以来埋藏的点滴疑惑迅速地串联起来——
为什么他当年会在秦岭做那样奇怪的有关西沙海底墓的梦,为什么他在梦里会对“齐羽”这个名字有奇异的熟悉感,为什么他在巴乃湖底接近张家古楼时会有那样怪异的感觉,为什么三叔他们把他牵扯进这些事却又对他百般隐瞒?为什么当年‘它’会把那盒录像带转寄给他?为什么他此刻能够读取齐羽的记忆?
所有的信息骤然聚合,难以置信的答案轰然水落石出。
解连环沉默了半晌,神色复杂,说道:“这样做,对大侄子不公平,他本不该再被牵涉到上一辈卷入的这些事情来,更何况是以这种方式。”
齐羽闻言却笑了起来,他不可思议地笑着看向解连环:“你以为作为吴家的后人,这孩子还能够完全脱离这些事情,完全置身事外?他和我长得这么像,你以为‘它’知道之后就不会注意到他,不会把他牵扯进来吗?”
他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吴三省,“既然‘它’又出现了,你们很快会发现这样做的好处——不仅能消耗‘它’的精力,拖延‘它’找到文锦她们的时间,也方便你们觉得力不从心的时候,培养吴邪成为你们的接班人。这样一来,救下文锦的机会就会变得更大,不是吗?”
吴三省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
“你们若怕这孩子无法接受,待成功后就不要让他知道真相,尤其不能让他再次靠近那种古青铜。听那个张家人说,那种青铜其实不论对什么人都会产生一些影响,但厍国人能安然无恙地在青铜附近生活,并且能利用那种青铜成功作用于人的记忆和意识,很可能是因为他们有什么辅助性药物,或者是他们本身体质不同,具体为何他并不清楚。但我们普通人想要尝试这种方法,撇去风险不谈,就算成功了,也可能是不稳定的。那种青铜的能量很容易会影响他的脑电波,扰乱他的记忆系统,释放被植入的记忆。”
房间内沉默了半晌,吴三省忽然道:“你要保证,你只是把部分记忆,而不是你的意识移植进去。”
齐羽挑了挑眉,忽然笑起来,“当然可以。不过……”
他微微倾身,噙着笑意,轻声细语地对他们开口,却是一字一字地狠狠敲在吴邪心上:“就像解连环假扮你,而你戴上陈皮阿四的面具一样,你们的面具戴久了,还能脱下来吗?而他慢慢变得像我,我的自我意识和人格是否移入,又有什么分别吗?”
………………
至少花了三四个小时的时间,张景原才弄开那扇被堵紧的石门。
待他疾步进来寻找吴邪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了应是礼乐室的地方有幽光游离,他心一沉,冲进礼乐室,却看到里面空无一人,只余满室星星点点的铜绿色幽光在缓缓暗淡消散。
他抬头望向礼乐室尽头的通道,隐约看到了手电光。
他立即赶过去,厍国青铜树心最隐秘的祭台很快便近在眼前。
祭台之上,只见吴邪正静静地站在祭台中央的一个半人高的石台前,看起来并未受伤,然而听到他的脚步声,他也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并没有什么反应。
张景原原本有心想抽他一顿,此刻心里却一个“咯噔”,犹豫了一下,唤道:“小邪?”
吴邪充耳不闻,他背对着张景原站在那个石台前,微低着头,似乎在看着石台上的铭文,又似乎没有。
张景原顿了顿,登上一丈高的黑石祭台,绕到他身前,原本想再唤他,却在看到他苍白面容的一瞬心中一震,哑住了声音。
吴邪没有什么表情地低垂着眼,然而苍白如纸的脸上冷汗未干,就好像是刚刚忍受过什么酷刑的疼痛一般。
所有不详的猜测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张景原沉默下来,脸上似有悲意。
而这时候,吴邪忽然开了口,问道:“是真的吗?”
他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张景原,而张景原却一时无言,移开了视线。
得到他的沉默,吴邪笑了一下,眼睛却似是在这一瞬落成了两口黑洞洞的枯井,他一字一顿地低声道:“所以,你们瞒着我,是希望我继续天真无邪、无知无觉地变成一个仿制品,是吗?”
“小邪……”
张景原似要辩解什么,吴邪却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就像是看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笑起来,摇了摇头。然而笑至一半,他又蓦地闭上眼,止住了笑意,苍白的面容在一瞬间冷硬得好似一尊石像。
半晌,他缓缓睁开眼,指尖一点点划过眼前石台上放置祭器的凹槽,忽然低声开口:“你说,我能从心石里见到他吗?”
未等张景原回答,他又轻声自言自语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对吧?”
张景原沉默许久,最终轻不可闻地微微一叹。
吴邪静了一会,偏头轻轻地笑了一笑,“让我试试。”
面前的石台上,三处以青黑色陨玉为底的凹槽空落落地列于刻着古老铭文的石面上。
吴邪打开手边的盒子,将那三样祭器——陨玉钲、铃铛、编钟——分别轻放入位。
当最后一个祭器和凹槽严丝合缝地对接到一起时,三样祭器在那一瞬间仿佛都有了生命般暗光一闪。
吴邪站立片刻,缓缓地转动了祭器。
石台蓦地震动起来,下一瞬,缠绕着石台的双身人面纹蛇石雕对半裂开,石台一分为二,终于露出了深藏其中的那颗陨玉心石。
吴邪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心石——那是一颗不规则形状的纯黑色玉石,就好像是被人随意从原石上敲下一块带走似的,毫不起眼,只是光照之下,可以看出这仿佛黑曜石般的玉石内部仿佛是流动的一般,光华暗藏。
这就是他三年来所执着的,将他带回家的唯一希望。
吴邪怔怔地看着,忽然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想要见到他,即使只能见到他在心石所牵系的另一边沉睡的幻影。
终于他深吸口气,抽出黑金短刀扎破指尖。
殷红的麒麟血迅速滴在了石面上。
刹那间,眼前的心石蓦地光芒乍放,仿佛云翳倏然散开露出了背后的骄阳,光华耀眼,惊艳得满室生辉。
然而流光一刹,所有的光华便如流星般转瞬即逝。
祭室里转眼又暗了下来,心石上唯余水波般黯淡的幽光缓缓变幻。
那一刻,什么也没有发生。
吴邪忽然间想笑,却笑不出来——他忽然觉得没有谁比自己更可笑,竟然一直在期待着那样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而最终换来的,却只有那样一个荒诞的梦。
他静静地站在心石前,良久未动,苍白的面容映在心石凝定下来的幽光里,仿佛凝成了一幅再无悲喜的静物画。
最终,他闭了闭眼,复睁开,翻过掌心,黑金短刀在手心里划开一道伤口,鲜血顿时涌了出来,转瞬覆满了黑色的心石。
不过片刻之间,心石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灰败下去。
他垂下手,转身离开,一任手心里的血一路滴下,静然蜿蜒成一线血红。
穿过仍然青光幽幽的礼乐室时,脑中再次被牵痛,影影绰绰的画面仿佛在眼前纷纭着呼啸而过,仿佛时光纷纷倒退,隐约是他从未经历过的记忆,又似乎是他这三年一路走来荆棘丛生的漫漫长路。
而这一路布满险阻的追寻数起日子来,明明才三年这么短,却好像是有十年那么长,长到他有时候照着镜子,会恍惚觉得这张仍和从前并无半分差别的面皮之下,灵魂已历尽了十年才会有的沧桑。
如今这条无论多难也绝不允许自己后退一步的路,此时此刻,终于走到了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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