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五十四
五十四、云栈萦纡回龙驭(四)
钟培走后,我在床上平躺了一阵,好不容易恢复了些气力,便想爬下床来倒杯水喝。腿上酸麻,一点劲也使不上,我只得双手并作,慢慢从床沿挪下地去。刚要碰上地面,阁门一响,我抬头看去,竟是明秀端了食盒进来。
她连忙放下手里的饭食,上前扶住我道:“小姐,这是作甚?”我来不及问她何以也流落至此,指指案上的茶壶道:“渴。”
明秀把我搀上床躺好,又转身给我倒了杯水,接给我道:“没见过小姐这般逞强的,外边虽说有守备,但您究竟是贵主,吩咐他们倒杯水又何妨!方才我若不来,小姐还预备自己爬过去倒水不成!”
我火急火燎地将杯里的水饮尽,这才缓下气来,看着她道:“我还没问你呢,当日不辞而别,本以为你平安回了洛阳,怎么反倒掉进钟培手里?他怎会放心让你来见我?”
明秀脸上晕红,一双大眼扑哧扑哧地闪着泪意。她突然朝我一跪,叩头道:“明秀不忠,望小姐赐我一死。”
我冷眼看着她,道:“你忠不忠自有我来断,是不是该死得由母亲做主。你先说说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明秀泣道:“那日我乔装农妇,想出得城去,谁知守门的那些人,竟要我出示从籍。我哪里有这个物什,那守门便说我是细作,二话不说便要抓我。幸好后面有一位公子,给人家塞了几两银子,又将自己的从籍递与人家,道我是他新纳的小妾,从良不足百日,娼籍未除,因而不在籍册。我这才有命逃出城来。”
我道:“你出得城,却发现乱世之中匪盗横行,不久你的银两就被窃贼摸去。身无分文之际偏巧那位公子与你同路,他救了你,又愿意载你一程,你便随了人家?”
明秀脸上更红了,闷头道了声:“是。”突然又抬头惊诧地看着我道:“小姐何以知晓得这么仔细?”
我拿手敲了敲她的额头,好笑道:“戏文里都是这么写的啊!我道是多大的事,原是英雄救美啊。想来那位公子定是位仗义之人,你与他也算是一段奇缘了!”
明秀不语,我拉起她的手,从上看到下,细细打量一番。明秀脸上红热未褪,小声道:“小姐看着我作甚?”
我啧啧道:“我家明秀就是漂亮,别说是那位公子,就是配给金科状元,也绝对当得起诰命的封号。你虚长我一岁,是我不好,若我早些给你安排了婚事,你也不至于随我吃这么多苦。”
她摇头道:“小姐别这么说,明秀原意至死侍奉小姐的。只是......只是公子待我情意深重,明秀......对不起老爷夫人,对不起小姐!”
我止住她,拿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道:“傻丫头,阴阳相配天经地义,莫说是人,就是那长成的母猫,若不找公的配仔,老猫还把它往外撵呢!”
明秀一下破涕为笑,推我道:“小姐拿什么譬喻不好,非拿畜生说事!”
我拉她坐下,道:“等等,我还没同意你嫁人呢!”明秀一时怔住,愣愣地看着我。
我笑道:“你我一处长大,名为主仆,实则亲如姐妹,你总得告诉我那个公子是做什么的,家里有无眷属,财产几何。我也好让母亲给你制备嫁妆。咱陶氏女子出嫁,怎么着也得风风光光地!”
明秀突然不做声。我道:“莫非他已有妻室?”她点头,我恨道:“那人让你去做小?”
明秀离床跪了下去,朝我道:“明秀自知位卑,又是身残之人,从不敢奢求公子以平妻对待。我爱慕公子,即便只能做他的侍妾,我也认了。明秀只求小姐成全!”
她的那句“身残之人”,生生将我拉回到那时冷宫的岁月。心里一痛,说什么情同姐妹要为她做主为她撑腰,明秀为了我已断十指,即便我给她再多的嫁妆再高的位分,这份断掌之痛,也会伴她一生。我连累她至此,还有什么脸面要她继续留在我的身边呢?
我颤着手,将她拉上榻,道:“陶家欠你太多,我不管这个公子作何打算,既然你想嫁他,我便是求着皇上给你赐婚,也要让你坐上平妻的位子。如此也算是我尽了一个做妹妹的本分!”
说起皇上,我心头一窒,如今我们身在敌营,能否活着出去尚且未知,更不用说这赐婚的事了。我想起什么,紧张地拉着她道:“不对,你既是跟着那位公子,又何以沦落此处?该不会,那人竟是钟培的手下?”
明秀的眼神一瞬灰败下去,我握着她手突然没了力气,无力道:“你怎么那么糊涂?乱臣贼子也敢要!”
明秀泣不成声,半晌低声道:“我已是裴公子的人,即便他是反贼,即便他日后要诛九族,我也愿追随他。”
我一惊,颤声问道:“你说谁?裴公子,哪个裴?”
明秀哽咽地看着我,道:“射阳裴氏,公子学名裴扉。”
我狠狠一推她,身子一下坐起来。居然是裴扉,没想到他竟是钟培的人!难怪,他要在李麟走后一天才到赵府,原来他从一开始便不是奔着李麟去的。仓州城里只留范箴一个主将,逮着了他,便等于拿下仓州。他以投诚李麟为借口,借机留宿赵府,又命人在饭食里暗中下药,我和柳妈吃的是他们剩下的饭菜,自然也在迷晕之列。他便顺势将我劫到钟培这里,也好多一个筹码要挟李麟。可是,范将军和兰儿,又是如何逃脱的?
明秀仍趴在地上抽抽搭搭,我看着不忍,推推她道:“算了,万般皆是命,如今形势不清,皇上、钟培、杜图南都想争这天下,究竟鹿死谁手只怕就是那会卜卦的静虚山人也不能晓得。既然钟培未必会输,你跟着他的手下也就未必是件坏事。”我突然一笑,道:“说不定,最后还得反过来我求你为陶氏放条生路呢!”
明秀大惊,又要跪下床去,我一把抓着她,摇头道:“我和你沦落至此,谁主谁奴早已不重要。我只有一事相求。”
明秀道:“请小姐莫说求字。明秀虽跟了公子,但仍生死都是小姐的人。小姐但凡吩咐的,只要无害公子,我便是拿着自己的性命去换也愿意。”
我摇头道:“从你执意跟他的那刻起,我与你便已各为其主。莫说是你,就是母亲这样的方外之人,也很难做到情义两全。你若真是有心,便帮我最后一个忙——让我见见你那位裴公子。”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