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为小狗动心

　　秋意渐浓，仙灵境尚残留着夏末的余温，而凡界北地的犬山却早已是凉意浸骨。
　　飒飒的秋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在山林间打着旋儿，带来一股清冽干燥的气息。远处的山峦层林尽染，赭石、明黄、深红交织在一起，在略显苍白的秋日晴空下，构成一幅浓烈而壮阔的画卷。
　　金旺旺显然早有准备，给自己和孟白卿都备上了厚实的衣物。
　　他自个儿穿着一身簇新的、绣着暗金色犬族图腾的宝蓝色锦缎棉袍，领口和袖口缀着雪白的风毛，衬得他那头金发愈发耀眼，毛茸茸的兽耳在风中机警地微微转动，显得精神又贵气。
　　他特意选了件高领的款式，将颈下的咒印遮得严严实实。
　　而孟白卿，则被金旺旺裹在了一件月白色银纹锦缎斗篷里，厚厚的绒毛镶边将他清瘦的身形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张清隽出尘的脸和披散在肩头的墨发。斗篷下隐约可见同色的厚实长袍。
　　他虽有灵力护体，并不惧寒，但金旺旺坚持凡界气候不同，需得注意，他便也由着他安排。
　　此刻，孟白卿感知着周遭与饮暇峰截然不同的、带着蛮荒气息的冷冽空气，面上虽依旧平静，但微微抿起的唇角，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犬山山腰的石阶上，金旺旺一手提着准备好的礼物，一手紧紧握着孟白卿微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那点寒意，嘴里还在不停地介绍着：
　　“师兄你看，这边就是我们犬山的地界了。”
　　“你看那边，那棵歪脖子老松树下面，有个很大的树洞，里面住着黄三叔一家，他家的松子糖可好吃了，小时候我常去偷……咳，常去拜访……”
　　“那边那片林子，再过段时间就会落满榛子，可香了！我们族里的小崽子们就爱去那儿打滚儿找零嘴儿，到时候我也带你去捡些尝尝……”
　　他声音轻快，如同这秋日里难得明媚的阳光，指着沿途的景致，絮絮叨叨地说着些童年的趣事和犬族的习俗。
　　“我们犬族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规矩，大家性子都直，有啥说啥，处久了你就知道了。长老爷爷人最好了，就是有时候爱唠叨……”
　　“族人们大多住得分散，喏，你看那边，山腰上那些黑黢黢的洞口，看见没？那就是我们家和其他几户住的山洞。冬暖夏凉，可舒服了！”
　　“还有些喜欢爬高的家伙，就住在那种特别粗壮的古树树洞里，也不怕摔下来……哦，还有那边，那片空地看到没？有几间木头搭的房子，那是后来有些家伙觉得洞里潮湿，自己学着人族盖的，不过我觉得还是山洞最有味道！……”
　　孟白卿虽看不见色彩，但灵识如水银泻地，细致地描绘出周遭的轮廓——嶙峋的山石，粗壮的树木，各式各样或天然或人工的居所洞穴，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多种犬类妖族混杂的、却并不难闻的温暖气息。
　　他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幼犬嬉闹的吠叫声，还有隐隐约约的、族人间粗声大气的招呼声。
　　这一切都与他自幼生长的精致富庶的凡界城镇，或是清寂出尘的饮暇峰截然不同，充满了一种原始而蓬勃的生命力。
　　“我们族里啊，内部通婚的多，所以掰着手指头算算，好多都沾亲带故的。”金旺旺继续说着，“谁家做了好吃的，香味能飘半座山，循着味儿去准能蹭上一口！打架了吵嘴了，转头就能和好，从来没有隔夜仇……就是有时候太热情了，师兄你到时候别嫌吵。”
　　孟白卿微微颔首，表示了解。
　　他能感觉到金旺旺回到这里后，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放松和愉悦，仿佛鱼儿回到了水中。这让他心中那份因见长辈而生的紧张，也稍稍缓解了些许。
　　越往山腰走，遇到的犬妖也渐渐多了起来。
　　正如金旺旺所说，这些犬妖形态各异，有的完全保持着原形——各种大小、毛色的犬类，甩着尾巴，好奇地凑过来嗅闻，大多能口吐人言；有的则半化人形，顶着毛茸茸的耳朵和摇晃的尾巴，穿着粗布或兽皮衣服，热情地跟金旺旺打着招呼。
　　“旺旺回来啦！”
　　“哎哟！这是带了朋友回来？”
　　“这后生长得可真俊！就是瞧着有点瘦弱……”
　　“旺旺哥！回来有没有给我带糖糕啊？”
　　招呼声、询问声、小妖崽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金旺旺一一回应，笑容灿烂，时不时从储物袋里掏出些在登仙驿买的小零嘴分给眼巴巴瞅着他的小妖崽们，又大声地向各位同族介绍孟白卿：
　　“这是我道侣！孟白卿！是仙灵境饮暇峰的修士！修为很高的！”
　　他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
　　族妖们闻言，目光中的好奇更盛，但大多都露出了友善甚至带着点“自家崽子真有出息”的欣慰笑容。
　　孟白卿虽无法视物，但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带着打量却并无恶意的视线，他依照礼数，微微颔首示意，姿态清雅从容，引得一些年长的犬妖暗暗点头。
　　不多时，两人来到山腰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台。平台一侧并排开着两个山洞洞口，较大的那个洞口挂着厚厚的、用兽皮和粗布拼接的门帘，旁边较小的那个洞口则显得简单许多。
　　“到了！这就是我家！”金旺旺眼睛亮晶晶的，拉着孟白卿快步走向那个大洞口，还没到跟前就扯开嗓子喊了起来：“爹！娘亲！我回来啦！还带了你们儿婿回来！”
　　他话音未落，那兽皮门帘“唰”地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常年劳作痕迹的大手掀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与金旺旺有六七分相似的中年男子探出身来。
　　他同样有一头金色的短发，只是颜色稍深，夹杂着几缕不易察觉的银丝，一双同款的黑色眼睛里充满了惊喜和笑意，头顶一对偏棕黄色的兽耳精神地竖着，身后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正不受控制地快速摇晃，暴露了主人内心的激动。
　　“臭小子！嚷嚷什么！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了！”金父嘴上笑骂着，目光却立刻落在了金旺旺身旁的孟白卿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和满意，连忙侧身让开，“快进来快进来！外头风大！这位就是……白卿吧？好孩子，快进屋暖和暖和！”
　　“伯父。”孟白卿依着礼数，微微躬身行礼，声音清越温和。
　　“哎！别客气别客气，就当自己家！”金父乐呵呵地应着，顺手接过金旺旺手里的礼物，又忍不住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力道不小，拍得金旺旺龇了龇牙。
　　三人刚进洞，就听见一个爽利的女声从里面传来：“是旺旺回来了？”
　　随着话音，一位妇人从内间走了出来。她身形不算高大，却自有一股利落干练的气质，穿着一身干净的赭色布裙，围裙上还沾着些许面粉。
　　她的头发是深栗色的，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髻，鬓边露出两只微微下垂的、显得很是温和的棕色兽耳。眉眼间能看出与金旺旺相似的轮廓，但线条更为柔和精明，一双眼睛尤其明亮，透着洞悉世情的敏锐。她便是金旺旺的母亲。
　　金母的目光先是落在儿子身上，带着慈爱，随即也如同金父一般，迅速而仔细地看向了孟白卿。那目光温和却极具穿透力，仿佛能看进人心里去。
　　“娘亲！””金旺旺见到母亲，声音立刻带上了几分撒娇的亲昵，但又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显得有些紧张，“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孟白卿，我道侣！”
　　他又转向孟白卿，介绍道：“师兄，这是我娘亲。”
　　“伯母。”孟白卿再次行礼，姿态从容，却也能让人感觉到他的一丝紧绷。
　　金母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好孩子，一路辛苦了吧？快别多礼了，过来坐。”
　　她拉着孟白卿的手，引他到洞内中央铺着厚厚兽皮的石凳上坐下，又转身去倒热茶。
　　这山洞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许多，虽然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洞壁被打磨得相对平整，挂着一些兽骨装饰和晾干的草药，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农具和猎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混合着干草、烟火和食物暖香的温馨气息。
　　金旺旺像个献宝的孩子，赶紧把礼物拿出来：
　　“爹，这是仙灵境特有的‘火云烧’，灵气足，味道醇，您肯定喜欢！”
　　“娘亲，这是给您带的‘流霞锦’，摸着跟云彩似的，又轻又暖，颜色也鲜亮，您做身新衣裳穿！”
　　金父接过那坛密封良好的灵酿，拍开泥封一角闻了闻，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好！好酒！你小子总算办了件靠谱事！”
　　金母抚摸着那光滑如水的锦缎，眼中也流露出喜爱之色，嗔了金旺旺一眼：“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惦记娘。”她看向孟白卿，语气更加柔和，“让你们破费了。这料子真好，难为你们想着。”
　　见二老都对礼物满意，孟白卿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一些。
　　金旺旺瞧准机会，在石桌下偷偷伸出膝盖，轻轻蹭了蹭孟白卿的膝盖，在他下意识“看”过来时，得意地眨了眨眼，无声地传递着“看吧我准备得不错吧”的邀功讯息。
　　孟白卿耳根微热，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借着端茶杯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膝盖，空茫的眸子微微转向金旺旺的方向，传递出一个含蓄的“收敛些”的警告。
　　两人这小动作自以为隐秘，却全被眼尖的金母看在了眼里。她心中暗笑，只觉小两口情意正浓，甚是般配，便也只当做没看见，低头抿了口茶，掩去嘴角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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