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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七夕?镜渊
第55章:《七夕?镜渊》
九月的亚琛,傍晚的风开始带上凉意。
林知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返回公寓,或是继续沉浸在文献里。
再一次打开上戏官网,烦躁的翻动页面。然后啪的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一年多来,每当她的思念隐隐失控,就会控制不住的打开上戏的官网希望看到苏晓晨的消息,哪怕只是一个名字,却从未如愿。校园网可能有她的消息,可惜账号不对校外人员开放。
今天是中国农历七夕。
这个属于东方情人的古老节日,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在井然有序的实验室里第一次感到了难以忍受的窒息。她违背了自己严谨的时间规划,几乎是逃离般地,走向了流经大学区的伍珀河畔。
理性告诉她,这毫无意义,思念不会因为靠近一条异国的河流而缩短分毫。但某种汹涌的情感,今夜压倒了她。
河水平静地流淌,在渐暗的天光下泛着幽微的粼光,倒映着两岸初上的灯火,却照不亮她心底那片名为“苏晓晨”的空旷。
她沿着河岸慢慢走着,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却吹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孤寂。
就在这时,不远处河岸边的景象,攫住了她的目光。
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跄着撞在了河边的铁艺路灯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人穿着一身剪裁极佳、但此刻皱巴巴的深蓝色套装,随即弯下腰,对着路灯下的树坑剧烈地呕吐起来,痛苦的干呕声在寂静的河边格外刺耳。
是艾米丽?冯?特奥德斯堡。
她呕吐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身体顺着冰冷的灯杆,软软地滑下,昂贵的羊绒外套边缘眼看就要蹭到她自己制造的污秽之上。
林知意蹙紧了眉头。一丝厌恶本能地闪过,但更多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惊与“不能不管”的无奈。她快步上前,在艾米丽彻底瘫倒前,用力架住了她的胳膊。
浓烈的酒气混杂着高级香水的残味扑面而来。
“艾米丽?”林知意试图唤醒她。
艾米丽眼神涣散,焦距无法对准,只是含糊地咕哝了一句什么,便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过来。
林知意几乎是半拖半抱,费力地将这个比自己还高挑几分的醉醺醺的身体,艰难地挪回了自己的公寓。将她安置在客房的床上,清理掉她脸上、头发上沾染的污物。
整个过程,林知意都紧抿着唇,脸色并不好看。这完全打乱了她原本就因思念而紊乱的夜晚。
第二天清晨,林知意端着清水走进客房时,艾米丽已经醒了。
她没有动弹,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睁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望着陌生的天花板。那眼睛里没有了往日偏执的热情,也没有了高傲的审视,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空洞,仿佛燃烧殆尽后冰冷的灰烬。
听到动静,她眼珠缓缓转动,看向林知意。没有惊慌,没有窘迫,更没有感谢。
“为什么?”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林知意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
“你需要补充水分。”
艾米丽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泣更难看的笑容:
“你既然不肯……救赎我的灵魂,”
她顿了顿,气息微弱,“为什么,还要两次……拯救我这具……连我自己都厌恶的躯壳?”
林知意愣住了。她看着艾米丽,理性的大脑快速分析着这句充满绝望与非逻辑的话。
“冯?特奥德斯堡小姐,”
她开口,语气带着惯常的冷静,
“以你的姓氏和你能调动的资源,我不理解。‘救赎灵魂’这种沉重的词,不应该出现在你的世界里。你到底需要从什么之中被拯救出来?”
艾米丽的目光重新投向天花板,仿佛那里正在上演一场无声的电影。
“拯救?从我一出生……就设定好的人生程序里。”她的声音平淡,没有波澜,却更显绝望,“从那个用金钱、礼仪、家族荣誉编织成的,完美、精致、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黄金牢笼里。”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继续用那种叙述他人故事般的语调说:
“我交往过很多人,男的女的……漂亮的,有趣的,像收集邮票一样。你以为我是放纵吗?不,林,我是在做实验。”
她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自嘲,
“我想看看,到底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感情,能让我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跳,血液是热的,自己还‘活着’,而不是一件被精心打扮、等着为家族利益待价而沽的商品。”
她的视线慢慢移回到林知意脸上,那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泛起一丝痛苦的涟漪。
“直到我遇见了你。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不是空心的。你的心里装着东西,那么沉重,那么真实。我看到了……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可那道光,它那么亮,照亮的……却是我内心更大的,一片荒芜。”
房间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林知意静静地听着。
在艾米丽这番血淋淋的自我剖白面前,她发现自己那些关于理性、关于距离的拒绝,显得如此苍白。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情绪,在她冰冷的心湖底缓缓漾开。
今天,是七夕。
对苏晓晨汹涌的思念,与眼前这个绝望灵魂的自白,像两股巨大的浪潮在她心中撞击。她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从未有过的冲动——她需要说出来,需要确认自己拥有的那份“真实”,来对抗眼前这令人窒息的“虚无”。
她不是想安慰艾米丽,她是在拯救自己这个即将被思念淹没的夜晚。
林知意走到窗边,背对着艾米丽,望着窗外异国的天空,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我七岁的时候,父母因为被骗,倾家荡产,去借钱的路上,出了车祸,都没能回来。”
艾米丽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我看着那些债主们闯进家里,疯了一般到处翻找所有他们觉得有价值的东西,把家变成了混乱破碎的末日现场,而我只能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我在亲戚家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看着他们的脸色过日子。后来,办理我父母案子的女警官,收养了我。”
“我很感激她,她教我强大,教我自律,教我用理性的外壳保护自己。我以为只要把所有情绪都关起来,不去感受,就不会再受伤。”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细听之下,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做到了。我成了别人眼中的冰山,学霸,怪胎。我把自己的生活规划得像一道精确的数学题,不允许任何意外。”
“直到……我遇到了她。”
当说到“她”时,林知意的声音里,注入了一种艾米丽从未听过的、近乎柔软的暖意。
“她像个小太阳,莽撞,冲动,有点麻烦,却有着用不完的热情和生命力。
她不管不顾地闯进我的世界,打乱我所有的计划,把我整齐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也会在我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用最笨拙的方式,温暖我。”
她开始讲述,讲述那个雨夜初遇的相救,讲述那个台风天不顾一切的奔赴,讲述那个笨拙却真诚的生日礼物,讲述那个让她所有理性程序都宣告失效的、带着泪水的亲吻……
她没有渲染,只是平静地叙述着细节,但那些看似平凡的片段里,蕴藏的情感重量,却让躺在床上的艾米丽,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良久,艾米丽轻声开口,泪水浸湿了枕头:
“林,其实我们很像。我们都是自己过去的囚徒。”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大彻大悟后的疲惫与哀伤。
“但你,在绝望里,用理性给自己筑起了一座冰雪的城堡,冰冷,但坚固,让你得以在里面安全地舔舐伤口。”
“而我……我被训练成一个只能在华丽沙漠里生存的布偶。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我只能不断地点燃那些廉价的感情,像点燃一丛丛枯草,用短暂的光和热来刺激自己,直到……把自己也烧成一片灰烬。”
她转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林知意清瘦挺拔的背影:
“你比我幸运。你的世界里,闯进了一个小太阳,她融化了你的城墙,温暖了你的土地。”
“而我,只是在海市蜃楼里,看到了你这片唯一的、真实的绿洲……我拼尽全力爬过去,却发现自己……永远也到不了。反而,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和……希望。”
林知意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艾米丽脸上。那目光里有理解,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清晰的、不可逾越的界限。
“艾米丽,”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稳定,“我们可以是朋友。真正的朋友。”
她顿了顿,语气坚定:
“但前提是,你必须停止试图闯入并破坏,我和我的太阳的世界。”
她走到床边,将那杯水再次往艾米丽手边推了推:
“没有人能救赎你,除了你自己。真正的绿洲,不是找到的,是自己成为的。”
艾米丽怔怔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最终,她像是彻底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又像是某种执念终于消散,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那天下午,艾米丽离开了。她洗了澡,换上了林知意给她找来的干净衣服,虽然不合身,却整洁。
离开时,她没有说道谢,也没有说再见,只是深深地看了林知意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但之前的死寂,似乎淡去了一些。
公寓里重归寂静。
——
艾米丽消失了,消失了足足一个月。
当林知意再次看见她时,是在学校健身房里。
当时她在做器械扩胸拉伸,满身的汗亮晶晶的。看到林知意时,她笑着打招呼:“嗨,林!……,哈哈,你那是什么表情?好了,把你的眉头松开,小心长皱纹。”
“艾米丽,我说过的,你……”
林知意的眉头松开,可面色更寒冷了几分。艾米丽却笑得更开心了,林知意感觉得到,她的开心是真的,不是面具。
“哦当然,当然。我记得很清楚。绝不会试图干扰你和你的小太阳的世界,我们是朋友,只是朋友。”
……
跑步机上,林知意匀速摆动修长有力的双腿。艾米丽过来,启动了旁边一台,慢速跑动。边跑边开口:
“林,谢谢你那天对我说的那些话。……就是,自己成为绿洲。我想了好些天,我想,你说得对。但是我发现,困住我的不仅仅是家族的规训,而是我自己的贪婪。我始终把成为家族权柄的唯一继承者的贪念,铸成了枷锁,荒芜了心灵。”
林知意只关注者跑步机的监测数据,“嗯”了一声:
“然后,你就跑来健身?”
“哈哈,是的,我需要一个好身体。……我辞职了,所有与家族关联的职位和财产。”
林知意慢慢停了下来,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找到新工作了?”
“不,我得先想想做什么。不过我想换个地方,换个国家。……不急,我积累了从接待员到高管的丰富经验,总能找到合适的我想要做的事。……哈哈,以后我去中国工作也说不定呢。”
林知意微笑一闪而过:
“恭喜你,艾米丽。”
……
当晚,深秋的月华洒进公寓。
林知意走到书桌前,打开了那个厚重的、皮质封面的信笺本。今天,她没有写坐标,没有写见闻。
她提起笔,墨水在纸面上留下坚定而温柔的痕迹:
“晓晨……”
“我在七夕那天,于河边,打捞起一个坠入深渊的灵魂。她对我说,我是她在沙漠中看到的绿洲。”
“可她却不知道,我之所以能成为一片坚实的土地,是因为我的世界里,早已拥有了独一无二的太阳。”
“——那个太阳,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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