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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师礼
“你不是说梁大人午时就进城了吗?人呢?!”
知府杨瑞一大早就等在府衙,等了两个时辰,连午膳都没用,钦差大臣仍旧不见踪影,急得嘴上燎泡,在屋里来回踱步。报信的小吏一进门,便被劈头盖脸一顿诘问。
小吏不敢抬头:“梁大人是到了,不过……在、在景府。”
“景……景昭?”杨瑞差点没反应过来还有这号人物,满脸诧异,“他隐瞒行踪不让我们亲迎也就罢了,竟然晾着我们去拜访个无足轻重的行商,这算怎么回事?!”
小吏不敢吱声,一旁端坐着的同知挥手叫他退下,起身宽慰道:
“知府莫急。听闻近来景公子捐款赈灾,亲设粥棚的事迹连邻县都传遍了,兴许梁大人是在路上听说,又恰巧经过才登门拜访。此人性情刚直,不善变通,遇事容易认死理,前年他督建京郊一处水渠,过年把一众官员拒之门外,反宴请数十在京的修渠的力工到家里,在京中可是沸沸扬扬了好一阵。如今做出这种事也不稀奇。”
杨瑞思忖着点头,吩咐下人置好茶水,坐回扶手凳上。闲杂人等都退了下去,他眼睛一眯:“安平的事办得如何了?”
“回大人,都办妥了。”同知压低声音道,“饶是他们把清江翻个底朝天,那堤坝年久失修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决计查不到你我头上。”
“这便好。”杨瑞端起茶,微微笑道,“看来,那梅家父子死得还真是时候。”
“刘大人,喝茶。”
*
“梁大人,既然你来了,也省得朕再跑一趟。这是当年杨瑞任安平县令时,修建堤坝的账目。”赵珩摊开发黄的账本递过去,面色浮起愠怒,“侵吞公款、以次充好……证据都写在上面了。”
梁绍看完脸色一变,面皮颤抖,跪下郑重一拜:“陛下,接下来老臣该怎么做?请您示下。”
赵珩:“证据朕已收集得差不多了,只是朕现下不便露面,有劳大人跑一趟安平。”
梁绍连忙应下,又道:“只是知府那边……”
赵珩淡淡道:“调查之事须隐秘,其余的,梁大人看着办便是。”
梁绍躬身退出房门,望着高悬的日头,提起袖子,缓缓擦去额角的汗。
*
“师父,好久不见!”
谢槿语下了马车,直奔房里那道纯白的身影,语调欢快,“你不知道,我可想你了。”
苏临月正提笔写药方,闻言头也未抬:“谁是你师父?我可没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徒弟。”
谢槿语瘪瘪嘴:“徒弟出息了,还要师父干嘛?您说对不对?”
“我敢说不对吗?皇后娘娘?”她这才抬头,神色有点无奈,揶揄道。
谢槿语一噎,转而眨了眨眼:“这里可没有皇后,只有庄家小姐,庄巧音。”
苏临月眉头一皱,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劫富济贫的庄小姐,就是你啊。”
谢槿语有点懵:“什么劫富济贫?”
苏临月见状,干脆起身推开房门,院中的交谈声立时变得清晰起来。
“先前是我们错怪了那位庄小姐,还道她水性杨花、四处留情,没想到,她竟然凭一己之身,说动了梅、景两家巨贾出钱赈灾,当真是舍己为人,大义、大义啊!”
“是啊。要不是她,我全家老小说不定都活不成了。我们几个人都盘算好了,等回了村,第一件事就是给她立个生祠!”
谢槿语:“……”
抬手“啪”地一声合上门,只见苏临月一脸幸灾乐祸。
“也不知你爹是怎么想的,竟把你送进了宫。”她笑了笑,“这半年来我云游各地,四处听闻你的贤名,还道你转了性子。没想到,比从前还离经叛道些。”
谢槿语正要反驳,门突然被人敲响,一打开,只见一对容色不俗的夫妇站在门口。
她不禁讶异:“你们怎么来了?”
谢槿柔也有点惊讶:“我们听闻苏神医到了清江,自然要来拜访。”说着,夫妇二人朝苏临月微一点头算作问好。
“倒是你。一个人来的?”谢槿柔说着,回头看了一圈,并没寻见别的人影。
“那是自然。我可不像姐姐,走到哪儿都出双入对,叫人艳羡。”
她的视线扫过一旁的乔景羽,后者咳了声,主动到院子里帮忙捣药去了。
“怎么说到我身上了?”谢槿柔无奈笑笑,“自从你那天出事之后,陛下看你看得比眼珠子还要宝贝,寸步不离的,今天怎么肯放你一个人出来?”
“……哪有这么夸张?”
“没有吗?我倒觉得还不止呢。”
一旁的苏临月听着,顿时明白过来:“原来陛下也在……难道是那位景昭公子?这名字,可真是不错。”
谢槿语点点头,看出她没问出口的后半句:“梅影也来了,不过现下不在城内,明天应该就回来了。”
几人在后院一直忙到日头西斜,三人起身告辞,苏临月也没挽留,送他们到门口,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纸:
“这些是我这些年云游四方收集的,各种时疫的症状及药方,都写在上面了。”
三人俱是一怔,没想到她毫不藏私,心中一阵感动。
谢槿语接过,道:“谢谢师父。”
苏临月摆摆手,什么都没说,毫不客气地关上了门。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转过身,默契地都没上马车,并肩走在热闹的街道上。
灾民大多得到安置,一路上车水马龙,清江城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姐姐连日奔走,似乎清瘦了许多。”
谢槿柔:“我倒无妨。能帮到他们,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还好有你在,当机立断开仓放粮,才免于粮价飞涨,不然又是一场浩劫。”她庆幸道,“那些粥棚,也多半是你的功劳。”
见她神色认真,谢槿语有点不好意思:“……这本是我该做的。”
谢槿柔望着她,不禁感叹道:“半年不见,你长大了。”
谢槿语一怔,这才后知后觉想到,这些事若放在进宫前,她是断然不能处理得如此游刃有余的。
有道是近朱者赤——这些,自然要归功于那位九五之尊。
思绪回笼,她忽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那枚血色玉印。
“如今,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见谢槿柔神色浮现几分抗拒,她便抓起她的手强行把东西塞过去。
“梅氏父子虽死,可梅家家业尚在,还有那么多人指着它吃饭呢……姐姐,这也是你的责任。”
谢槿柔愣了下,终于还是接过了,只是指尖微凉,轻微地颤抖着。
谢槿语正想动作,却有人抢先握住了那双手。
心中升起暖意,她十分有眼色地移开眼,往前多走出几步,把二人落在后面。
耳畔传来叫卖声,铺面摆出来的招牌上写着“琉璃荷花酥”几个字,香气扑鼻。
没来由地联想到那位“功臣”。她不由地停下脚步。
“老板,琉璃荷花酥,剩下的全要了。”
没等她开口,旁边传来一道轻快的女声,侧首看去,谢槿柔朝她眨了眨眼,阔气道:
“饿了?姐姐有钱,姐姐请你吃。”
她粲然一笑,莞尔道:“那便多谢姐姐了。”
接过老板递来的一大包点心,她与二人分手,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半个时辰后,马车稳稳停在府门口,她没让芙蕖拿,自己抱着还温热的点心大步流星进了府。
夜风微凉,经过廊下时,她下意识抬起袖子护住怀里的油纸包,紧了紧,稍稍加快脚步。
她记得,他并不十分喜爱点心,唯独偏爱琉璃荷花酥。她方才在车上拆开尝了一块,比京城里的多了几分清香,甜味也稍淡些——应是符合他的口味的。
这便算是她的谢师礼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翘起嘴角,脚步轻快,眨眼就到了那方亮堂的院落。
跨过月亮门,下人们纷纷恭敬行礼,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一抬头,书房却一片漆黑,她诧异地用眼神询问宫人,几人都是懵懂地摇头。
她满腹疑问地推门而入,环视一圈没见到人正想退出去,余光扫过书桌背后,似乎有个坐着的人影。
“陛下?”
压下心头的恐惧,她点亮门边的一盏灯,走近几步,确认了那半边熟悉的背影,才放下心,随手放下点心走过去。
她本来想说点什么,譬如问问他怎么了,为什么坐在这,又为什么不开灯……可他并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靠近他蹲下的刹那,后腰被人一揽,她跌进他怀里。
侧坐在他腿上,她不得不紧紧搂着他的脖颈,才能勉强维持自己上半身不往后倒。
稳住身子,她尝试着把脚往里收,想站起来,胸口却忽然一热。
下意识低头,下巴磕在他头顶,谢槿语吃痛一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动作。
就在她混乱的思考之间,她感到怀里的脑袋在一点一点下移。
夏日衣衫本就单薄,她穿的襦裙用的还是最上等的布料,薄如蝉翼。隔着一层纱,他的脸几乎和她肌肤相贴。
她能感觉到他高挺的鼻梁一点点游移,直至陷进胸口那团柔软。
微微喘息的声音,吐出的热气氤氲蒸腾,濡湿那处单薄的轻纱。
心口骤然一紧,她身子一颤,大口喘息,挣扎着后退。
他没放手,但身子向后退开了些。
他的声音发闷,还有些嘶哑:
“今日,是我生母的忌日。”
谢槿语不动了。
他的语气仍旧很淡,可其中蕴藏的情绪,却让她有些难以招架。
她莫名想到被泪水浸透的手帕,乍看上去好像是干的,可是触手湿润,不论怎么拧,总能拧出水来。
时间长了,她差点忘了,他的母亲早在他五岁那年就不在了。
他再度埋首,动作很轻很慢。锁骨处一片濡湿,传来些微凉意。
深吸一口气,她想起自己的来意,终究没有抗拒。
……就当是谢师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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