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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普
55.
多普区的入区口大概是林凇这段时间执行任务以来见过最正常的一个:没有夸张的防御机制,也没有诡秘难懂的文化标识。区口的规模与形制建造得端端正正,标标准准。
入区的安全检查也中规中矩,既无过分严苛的流程,也无夸张扎眼的欢迎仪式。林凇抬头看了眼入区口电子屏上的公告——非常合理,多普区连区口的开放与关闭时间也特别正常,早上七点开放,晚上十点关闭。
入区时已是下午三点。多普区的安排高效得让林凇和伍汀感到惊讶,两人刚进区,权领人派来的代表几乎就在入区口同时出现。接引、面谈、递交合作承诺书,一系列流程顺畅异常。
两人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合作承诺书已经递到他们手中。
这么顺畅?这么简单?啊,林凇感到不可思议,总觉得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看来人还是不能常常被吓的,否则容易变成惊弓之鸟。”他在心里默想,在经历过前面几个区的各种奇特遭遇后,现在突然给他来个稳当正常的流程,他的心底竟然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叫做“幸福”的感觉......
好感动哦。
伍汀站在一旁笑得脸都变清晰了。此刻他们还身处多普区权领人的办公室内,所以他不敢说得太大声。凑近林凇,他悄悄在林凇耳边小声雀跃着:“林部员,太棒啦,我就说咱们会一路畅通吧~!”
晚上回酒店睡一觉,明天一早就能回去交差。阿烠和伊长官一定会格外惊讶的,想不到吧,虽然这次只有他和林部员两个人出任务,可效率却是有史以来最高的一回。
好开心哦。
林凇听完这话,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极为赞同。
他微微翘起嘴角,和伍汀交换了一个短促又乐观的眼神。
.
出了多普权领人办公室,门口,多普代表笑意盈盈,诚邀林凇和伍汀在晚饭后共同前往“金角屋”体验一番多普特有的搏采文化。
“那儿就是我们多普有名的‘金角屋’,想必两位都有所耳闻。”多普代表的手遥遥一指,林凇顺着指向看到了矗立于远处的那栋华丽建筑。
流光溢彩,熠熠明艳。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那节奏热烈的欢闹音乐仿佛也能乘风而来,萦绕于他们耳边。
这波来自官方的热情招待原本应该令他们难以抗拒,可林凇和伍汀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极为糟糕的经历,两人的脸色瞬间都变得不太美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苦瓜和青瓜在互探颜色。
没错,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上次在雷温平京的遭遇,来自权领人艾凯丽的“特别招待”。那贴心的官方服务真是叫他们难以承受,阴影极深......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害怕重蹈覆辙,林凇和伍汀当即站得笔直,客气中带着坚决、平和中透着急切地婉拒了多普区代表的好意。
“不麻烦您了,晚上我们自己随便逛一逛就行。”林凇露出一个标准又塑料的笑容。伍汀站在他的身后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活像个用全身心为林凇补充情绪的动态背景板。
多普代表捋了捋唇上两撇极具特色的纯黑小翘胡,耸耸肩膀表示遗憾:“那好吧~祝二位晚上玩得愉快!”
他的话里带着明显的弹舌音,听上去自携一股诙谐和风趣。林凇想起刚才多普区的权领人说话时,言语间的弹舌也听得分外明显,可能这个区的区民发音都是如此。
“谢谢儿~谢谢儿~”没等林凇开口,伍汀已经迫不及待地表达了感激。
怪里怪气的语调。
伍汀原本的目的在于礼尚往来,想要试着用和对方一样的弹舌来回应。
然而一张口,躺在嘴里的那根舌头便当场僵硬地表示:抱歉,本舌还不会弹。
于是他说出的话里就染上了另一股搞笑的卷舌音。尽管努力,但很滑稽。
多普区代表惊讶地睁着眼睛,翘胡往上抖一抖,随即笑着点点头。
林凇差点没忍住,急忙低下头用手掐了一把自己大腿,这才没有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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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多普区办公大楼,林凇和伍汀先被送到入住的相应酒店。林凇进入自己房间将行李放好,环顾一圈房内布置,略略感到无聊,于是踱步来到窗前。
酒店很大,他的房间位于四十几层。看向窗外,近处是酒店里的花园。尽管天色已黑,夜幕垂降于虚空,但花园里亮起了明黄的灯光。黄色灯带柔和,点缀于花与叶之间,衬出一派自然的静美与安详。
极目远眺,多普最负盛名的“金角屋”就建立于多普的区中心。它不仅是多普区的标志性建筑,更是多普“搏采文化”的形象化。
所谓的搏采文化,说得通俗易懂一点就是“赌”。
整个多普区内洋溢着冒险主义者的激情和自信。概率的信徒们在水晶灯下驱逐妄念,绒布桌上的筹码是他们通向梦想世界的金钥匙。骰子发出阵阵脆响,那是他们心底欲望的声声鸣叫。
每一次下注都是对未知明天的豪赌。欲望被加热后展示出其最真实的面貌,所有走进金角屋里的人,都将在赌桌前被声浪与光潮所拥抱:或是爆发,或是沉灭;既是猎人,又是猎物;也许一夜暴富,也许倾家荡产。
孤掷一注,命运就藏在那妙不可言的概率之中。
林凇盯着那闪烁跳跃的灯牌看了好一会儿,他对赌不感兴趣,只觉得这光亮得极具生命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多普晚上区中心的灯光比其他区要来得亮,难道是瓦数不同?
总之,他收回视线,垂眸揉了揉眼睛,看久了有点累。
拿出手机刚想给梁烠打个电话问问梁母的情况,就听见伍汀在房门外喊他。
伍汀敲着门,嘴里喊着“林部员”,手上的节奏和嘴里的话合成一首不太好听的“歌”,然而唱者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林部员林部员。”
“咚咚咚,咚咚咚!”
“林林林部员。”
“咚咚,咚咚咚!”
“快开门呀快开门。”
“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快乐得让林凇觉得有点可怕。
林凇赶紧来到房门前把门打开,只见伍汀已经整装待发地站在门口,咧着嘴朝他灿烂一笑:
“林部员,我们出发吧!”
他怀里揣着那五百现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
林凇太阳穴神经微跳,又不想破坏伍汀的这份自信与激情,思来想去,最终朝伍汀比了个内容丰富、意味深长的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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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多普的区中心,灯红酒绿的画面心让林凇感到恍如置身于金壁银底的世界之中。
来往密集的人流发出阵阵喧闹的声响,目之所及尽是打扮光鲜亮丽的人类与兽人。街道上,巨大的彩色灯牌比比皆是,不停循环流淌着七彩炫目的亮光。色彩鲜艳、扎眼异常的各类跑车发出阵阵轰鸣,极速地从两人眼前驶过,带着叫人望尘莫及的金钱香味扬长而去,又不管不顾地往空中洒下一股狂热与空虚。
林凇看向那些欢笑畅饮的行人,不知里面有几人会是今晚的赢家,又不知里面会有几个将在今晚赌至血本无归。
走着走着,两人逐渐来到金角屋附近。
还没靠近,就能感受到一派浓烈的奢靡气息。大楼自下而上的灯光打到顶亮,晃得人心神荡漾,人尚未踏入其中,便已激情澎湃。
伍汀眼里闪出两道金光,盯着金角屋,兴奋异常地拉住林凇的衣摆:
“林部员!”
好在林凇还有理智,他冷静地瞥一眼伍汀,淡定地说道:
“伍汀,你只有五百。”
伍汀:“......”
你只有五百。
好残忍好无情的五个字!
当即就把伍汀一巴掌拍回现实。
“......”
无奈,怀揣着五百“巨款”的伍汀只好依依不舍地再看一眼金角屋,带着满身的丧气跟着林凇离开。
又走过一段路,两人来到另一条同样热闹非凡的街上。这里较之刚才那条街更显烟火气息,临街小吃摊比比皆是,各类小型赌场穿插期间,车水马龙不夜天。
途径一个小门店,“欢赌”二字招牌堂堂正正地挂在店门口的正上方。林凇和伍汀往里探去,实木四方桌摆放得整齐,大爷大妈们围拢于其间,热热闹闹,安安全全。
伍汀压低眉毛,试探地看向林凇:这里行不?
林凇思忖片刻,微微点头:可以。
“耶!”伍汀高兴地跳起来。
就是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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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呐,就是这么难以预料。有时候你觉得遇事有阻,说不定不是因为命途多舛,而是冥冥之中神灵在提醒你:别搞了,你不合适。
伍汀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输给一群大爷大妈。他们看着是多么乐乐呵呵,慈祥可爱啊!怎么一到抽牌打牌,就变得比他这个年轻人还要眼明手快、头脑灵活呢?
林凇坐在伍汀身边,眼看着他一点一点输完,心里开始后悔,后悔所有一切——他们今晚就该好好待在酒店里像傻瓜一样地看电视才对!
囊中羞涩的伍汀吞吞吐吐地对大爷大妈们说道:“爷爷奶奶,我,我只有五百,够付吗?”
其中有位老大爷爽朗一笑,摆着手说:“不要钱,不要钱!”
正当两人暗自庆幸,只听旁边一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大妈说道:“我们这是‘欢赌’小店,好玩快乐最重要,每天的赌注都不一样,你们自己瞧一瞧。”
说完,手指向墙上贴的文字。林凇看去,有赌打扫店铺的,赌当街唱歌的,赌连喝三瓶啤酒的,还有赌上街随便找人共同热舞的。
对照着今天的日期,两人看到了今天的赌注:请脱掉外套仅剩打底,将衣物留在店内,然后潇洒快乐地回家吧!
林凇:“......”
伍汀:“......”
两人面面相觑。
一阵沉默之后,伍汀咬牙起身,决绝地来到林凇身前,大义凛然地说道:“林部员,让我来!”
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他输掉的,就由他来承担!
林凇:“......”
伍汀流着那并不存在的形似宽面的眼泪,在大爷大妈们面前脱下了他的外套T恤和牛仔裤,最后仅剩一调四角平底内裤,面如死灰地站在春风轻拂的多普区区中心。
大爷大妈们在身后为他们欢呼鼓掌,嘴里喊着:“不错哦小伙子,大大方方的!”“再见,回去路上小心!”
伍汀没有回头,他仅是举起手,背朝大爷大妈们微微挥动。
再见......以后都不要再见了。
又一阵风吹过来,还好已经春末,只剩打底也不冷。
林凇站在伍汀身边,手里拿着他那五百现金,面色复杂。
他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的好话,脑袋里搅了好一会儿,五官挤成一堆,说道:
“没事的伍汀,别难过。反正只是脱给大爷大妈看,不算损失......而且这里也没人认识我们俩。”
伍汀:“......”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转过身来了。
伍汀低着头,颤颤巍巍地拉住林凇的手臂,虚弱得仿佛马上就要倒地晕厥:
“别说了......林部员......”
别说了。
他以后再也不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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