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

　　于是他又快速擦掉了那些在心里组织好的话，因为长期观察，再加上两个人睡在一起的缘故，他对尹煜佑还是比较了解的。
　　但尹煜佑肯定是不太了解他，灿灿很清楚这些。

　　“你也得到消息了？”他问着，却习惯性地把话给掐头去尾，开始套对方的话。

　　爷爷教他的一些东西被他当成了习惯，刻在身体的每一寸肌肉和每一处灵魂里，忘不掉，摆脱不了。

　　哪怕这些习惯对于亲近的人来说并不好，反而会伤害他们之间的感情，但是却可以在复杂的社会深海当中保护他。

　　而且真正喜爱他，关心他的人，自然会了解他的真实性格颜色，不会因为他露出的这点瑕疵就匆匆远离自己的“朋友”。

　　有时候，我们没必要和太多人保持亲近，那样反而会让自己累，甚至会伤害自己。

　　尹煜佑毫无防备地点了点头，并且顺着灿灿的套问方式，没心没肺地大方亮出自己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是他和老虎的泡泡聊天页面，“是啊，寅边虎刚才发过来的，说耳夹的妈妈去世了，还是自杀的。”

　　灿灿瞟了一眼他的手机，看到老虎发给他的说辞跟发给自己的一样，连标点符号都没有差别，猜到他是复制粘贴的。

　　他收回自己的目光看向前面的走廊，在扭头之前，贴心地伸手把尹煜佑的手机给摁回了他的胸口，还将屏幕翻转了过去，不再对着自己。
　　这让尹煜佑有些惊讶，有点疑惑。

　　“我多一句嘴，你以后注意一些比较好，不要随便把自己的手机亮给别人看，尤其是在这种公司里。”
　　他扭回头来，神色认真地看着尹煜佑，“任何人都最好当成三分陌生来看待，哪怕是我。”

　　尹煜佑一脸无所谓地辩驳：“你又不一样！”

　　“算了，不说了这个了，耳夹的妈妈真是想不开啊！”

　　灿灿没有急着回答，他脸上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精致的眼睛和白皙的脸化成了一片无趣又神秘的死海，不故意探究的话就沉不下去，无法看清楚里面有什么。

　　这使得他小小年纪就显得高深莫测，很难想象在背后调教出这样厉害孩子的那位时家老爷子，到底有多么不得捉摸，恐怕为人已经深渊似海。

　　“我们不是她，不知道她有什么苦衷。”

　　他顿了顿，又说道：“对于有些人来说，死确实比活着要痛快。”

　　他没有直接劝说尹煜佑匆忙下决定这样并不好，而是委婉的提醒他。

　　尹煜佑撇了撇嘴，他遗传了优秀的家庭性格基因，看事情的角度一向比较乐观，即使脑袋上压着全家人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债，整个人依然算是乐哈哈的，该吃吃该喝喝，工作和生活还有之前的学业，哪个也没有耽误。

　　乐观才能看见阳光，消极的心情会埋没了很多本来看得见的道路，其中或许就有解题的方法。这是他爸爸说过一句话。
　　他爸爸还说，人心就像天上的星星，星星够亮才能把地上照亮，人就不会迷路。

　　“所以小煜你看，乐观有多么重要。”

　　因此他一直不太理解那些一心寻死和得了抑郁症的人，但是他尊重人家的心情和选择。

　　毕竟人和人不同，世界因为残缺和不同而美。
　　而他是美术生。

　　他不能用自己来要求所有人，地球上只有一个他，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乐观，这个他倒是理解。
　　不理解心情，但是理解差距。

　　天才的差距。

　　因为接不上灿灿的话，他避开那双太过透彻的蓝色眼睛，害怕被这双厉害的宝石看穿心思。
　　说白了，他就是心虚了，他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太唐突。

　　于是为了避免之后的气氛会尴尬，他主动移开了话题，也是为了给自己找回一些面子，让脖子能撑起来。
　　男孩子，到底是有些要面子，虽然尹煜佑身上这成分只有一丁点，算作可爱。

　　“阿姨的事我们都不了解，不好说，不过公司里的这件事我倒是看透了一些东西。”

　　见他死鸭子嘴硬，灿灿也不戳穿，他反而觉得这样鲜活的尹煜佑很可爱，跟公司死气沉沉的氛围不同，也是他的这丝活泼打破了现在本该阴滞的氛围。

　　他已经够苦了，想要一点甜，人需要一点糖才能活下去，而他还要在这里做一尊（活着的）菩萨。

　　因此他收起一些悲暗的心思，将脸色转换得轻松了一些，用那双超于常人的，蓝色的明亮眼睛好奇地瞧着他，顺着惊讶道：“哦，洗耳恭听？”

　　尹煜佑知道灿灿是在顺着自己说话，以他的聪明肯定看出了他强行找面子的低劣小心思，但是他没有戳破，这让他心里一松又一欣慰，耳朵忍不住便蹿红了一点。

　　这点微妙的变化被灿灿全部收在眼底，因为他就站在他的身旁，他心里有些雀暖，但是因为要说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他又将喜悦全盘压在了心里，不肯泄露出来一丁点。

　　在说到别人伤心的事时自己笑得很开心，这是很失礼的。时家人最忌讳在葬礼上笑，不管是大笑还是微笑都不行，不管是亲人还是陌生人，只要是葬礼就应该保持低调严肃。

　　哪怕没有办法跟死者的亲眷感同身受的悲伤，哪怕那一天自己的心里真的因为一些事情感到开心，也一定要在别人悲伤的场合收住所有不合时宜的“坏”情绪。

　　只要有人在伤心，那便是“悲伤的场合”。

　　当参考是悲伤，尤其是还有“场合”这个庄严的后缀时，开心的情绪便是相对而言的“坏”情绪，只有一丝丝也算是“坏情绪”。

　　“老虎身上的那件事究根到底，我觉得，或者说站在我们这种第三视角来看整件事，再加上事件发生前后相关人员的变化，不难看出来……”

　　青年脸上的狭促随着话题展开而一扫即去，他停下往前走的脚步，静静地看着灿灿，脸上浮出淡淡的微笑。

　　这让灿灿有些预感，他要说的似乎不是伤心的事情。他心里因此忍不住放松下来一些，说实话，因为家里的教育，让他一直都有些抵触看到别人在眼前难过，因为他害怕自己脸上露出不合时宜的坏情绪，变成一个不懂礼貌的人。

　　他对自己的要求一直很高。
　　他不想做一个“坏”孩子。

　　“是耳夹用自己的死教会了老虎成长，耳夹走了以后，那家伙真的长大了不少，最起码不像之前那么像一个孩子了。他的锐气褪去很多，变得沉稳了，做事也开始知道要考虑，拿捏分寸了。”

　　他对着灿灿调皮地挤了挤眼睛，“最起码，他现在不敢像以前那样随便欺负人了！”

　　见他说的确实不是很沉重的话题，灿灿也露出了一点笑容，他俏皮地歪歪头看着尹煜佑，一直冷寂无波的眼睛里也出现了一丝笑意，这让他看起来有些动人。

　　“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敢？”
　　他调侃尹煜佑。

　　尹煜佑有些惊讶灿灿用这样抬杠一般的口气跟自己说话，他一直很讲礼貌，这种活在当下的感觉还真的少见。

　　他忍不住挑了挑眉毛，也不管灿灿是真的不懂还是在逗自己玩，老实回答道：“简单啊！耳夹走了以后老虎一下子没了之前嚣张的气焰，不管做事还是做人都变得有些畏手畏脚的。”

　　“我听那些经常跟着他的‘小弟’说，耳夹在的时候经常帮忙调和老虎和他们的关系，和公司里员工的摩擦也是耳夹处理的，而且每次都是。”

　　这些事情灿灿倒是能猜到，但是耳闻还是第一次，因此他露出了一些惊讶的神色。没想到自恃聪明的耳夹真的一直在做老虎的隐形“妈妈”。
　　他惊讶耳夹居然真的低得下头，因为有些市井聪明的人一般来说会很骄傲，会有莫名其妙的“骨气”。

　　比如说他自己，只不过为了做个“好孩子”，他藏起了一部分真正的面貌，并没有表现出来。
　　他对自己承认，他藏起来的那些面貌都有些丑恶，但这样才能说明他是一个真实的人，只有真实的人才能拯救真实的人。

　　“他们两个的组合一直都是固定的，老虎负责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在人前显摆，耳夹就默默地在背后收拾，圆老虎留下的一切烂摊子。”

　　他凑近灿灿，一脸可疑的八卦之色，“听他们说，耳夹做这些事的时候挺乐在其中的，有人问他会不会不甘心，耳夹一点那种感觉都没有，反而还在笑。他说看着老虎四处招摇，就像看着自己生龙活虎的孩子，他当然高兴。”

　　他耸了耸肩，撇了撇嘴，“说实话，他这话当时吓退了不少人。”

　　“然后呢？”灿灿笑眯眯地提醒他往下说，却不肯直接点出他偏题了。

　　聪明的时灿暄身上有一股神奇的中庸之道，有些像耳夹不出头也不惹事的性格。只不过他的道行比耳夹要深，让人更不容易察觉，不注意的话很容易把他这只狐狸误分到“柔弱可欺”、“蠢货”的这一类里。

　　最聪明的隐身方法就是隐身于市井，扮猪吃老虎，既保全了自己，还达到了想要抓取的目标，此行名为：大智若愚。
　　因为人们都会对傻子和婴儿自然放松警惕。

　　懂得利用人性的人也算是一种聪明。
　　极致的市井聪明名为“油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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