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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姜家不大,小小鞋铺一下子挤了几个半大小子,一楼的铺子干净,姜父这一病,只剩几只鞋油用了一半的鞋油孤零零在架子。
空气中喷了柠檬味空气清新剂,加上是冬天,鞋铺只剩下空荡、油腻的鞋油味浅到可以忽略不计。
而这一点,陈喣最先感知。
姜家的气味是他对姜雁的记忆,而这记忆从夏天开始就不是“嫌弃”,从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开始变成了“上瘾”。
姜父是腰伤,做完手术不久坐,炖猪蹄这事由老钟代替,眼看着一群孩子来吃饭心里高兴,偏偏瞧了一眼陈喣手里炒菜锅铲顿了顿。
“这个同学,是住隔壁的吧。”
罗嘉兴热心眼薅了两颗花生:“对撒,就是买了小广东的家的房子,搬家的时候镇上不少人去人家捡东西,老钟你不也去捡了套象棋吗?”
老钟咳嗽两声。
“什么捡东西,那不是这小子用不上,浪费吗?”说着把锅里炒的菜出锅,又瞥了一眼陈喣。
生了张好脸,个头高,随手拿出近百万的手表,没适当理由的话,这辈子不可能跟这小镇有交集,也不可能跟姜家有交集。
“你,去帮下老姜,他下床不方便。”
直接的使唤,顺手盛了瓢猪油润锅里,几个鸡蛋嘣出油渍刚刚到陈喣外套一角。
余光跟着他走,小伙子没在意,真就顺着他的话朝老姜房间走去,老钟炒着鸡蛋觉得不对,印象没错的话,夏天时候这小子从夜里进铺子,一脸高高在上,多个字不肯蹦,眼高于底的样子……
姜父的房间门不关严实,毕竟腰伤有些动静也便于外面人听见,一股药味靠近房门变得浓郁,房间开了盏小灯,姜父趴床上一笔笔数着铁盒子里的东西,陈喣手扣了弧度准备先敲门。
眼看着姜父拿着手机拨通电话。
外面是客厅电视声和罗家叔侄的打闹声,房间是姜父的电话接通,中年男人以一种决绝的语气开口:“别来打扰孩子,治病的钱我可以给你们一部分,只有一个条件别出现孩子面前……”
陈喣松了手。
姜雁、打扰姜雁、钱、治病、别出现。
这大概跟赵绮丽再无关系,陈国强不至于让她找姜家要钱,几个串联的信息将平静的姜家再次拉入更深的秘密。
姜父断断续续开口:“我剩的不多,卖掉房子的话有4w,你要我就给你,当初也是你们……”
说着有些激动,大概是被对面的厚颜无耻震惊了三观,攥着越来越紧的手,声音却越来越小,陈喣超前迈了一步,偷听不是礼貌的行为,可偏偏跟姜雁关联的所有事情都打破他原有规则。
“你站这做什么?”
蒋铉步子停在身后,询问声音也传进了姜父的房间,房间的动作很快,挂了电话,视线朝外看。
缝隙里人已经消失。
姜民生紧绷的心缓缓松口气,房间外一如往常,他将铁盒收好塞到枕头下,还是那个老实善良的鞋匠,扬起声朝外喊:“饭好了吗?雁娃,来扶爸爸一把。”
蒋铉看了下房门,又看了眼已经站到厨房端菜的陈喣,仿佛刚才的迟疑和停顿都是他的错觉,陈喣势必是听见了什么。
晚餐上桌,一锅西南地区苗酸炖猪脚,搭配人人面前一小碟辣椒蘸料,香且辣,热气腾腾,一群人围坐起来,姜家只有父女两人很少这么热闹,一顿饭有话多的罗嘉兴,吃起来就不会太尴尬。
姜雁挨着父亲,陈喣被罗嘉兴按在蒋铉对面,罗双则紧张地坐在蒋铉旁边。
气氛有些微妙,老钟在陈喣和姜雁之间来回扫了好几次,低头多吃,雁娃不知道是心理素质强还是什么原因,他硬是一点异样都没敲出来。
罗双想搭话,又不敢直接问蒋铉,只能围着问,先把话头放到陈喣身上,毕竟一个突然出现的外乡人引起所有人注意很正常。
“陈喣,你老家是哪的啊。”
他夹了一筷子青菜,言简意赅:“京市。”
这两个字瞬间引起姜民生、老钟警惕,他们将视线重新放到这个人身上,出色的外貌、礼貌的行为、不俗的谈吐、格格不入的外乡人。
眼神里纷纷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担忧。
京市那里有谁在,他们都很清楚。
下一秒又看向雁娃,见孩子咬着蔬菜一口口吞,没太多反应,这才收回一点点担忧。
“哇,首都好。”罗嘉兴意外之喜:“我就在京市警察学院毕业的,说起来对京市也熟透了,不过,你怎么想到来安城,安城跟首都差了快2000多公里,来体验生活?”
对,为什么来?
这问题也正是姜民生、老钟在意的。
“找人。”陈喣松开筷子,抬眼。
目光掠过正在喝汤、事不关己的姜雁脸上,一瞬,难以察觉。
“找什么人?”
蒋铉放下筷子,推了推眼镜。
开口问出了餐坐上第一句话,带着探究。
陈喣看了他一眼,没搭话,却从锅里夹起一块蹄筋,手腕刚要转向其他人方向——
鞋底的柔软的触感,带着温度,轻轻地、不容质疑压在他脚背。
他夹菜的动作顿住半秒,那块蹄筋在空中划过细微弧度,最终回到自己碗里。
“亲戚。”他回答蒋铉的问题,声音稀松平常,仿佛刚刚夹菜方向的调整是无意识的,拨弄碗里的米饭和肉,长长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波澜。
蒋铉没看出,继续追问。
“什么亲戚,需要来这么远地方找。”
陈喣抬头,目光掠过蒋铉镜片后的考究,又似无意掠过姜民生和老钟紧绷的脸,他模棱两可开口。
“一个……不太熟的远方长辈。”
语气疏远,听不出真假。
桌下姜雁的鞋尖没移开。
甚至在他回答“不熟”两个字的瞬间,极缓的、沿着他脚踝的骨线向上移了半寸,轻轻踩了上去。
布料摩擦窸窣声被桌上谈话声掩盖。
陈喣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泛白,呼吸乱了半拍,面上依旧稳固着温意的皮子,只是感受到一股细小的电流从脚踝,沿着脊椎窜上,属于她的温度、触感让他发怔。
那块肉,塞进口中,咀嚼之间盖住了喉间翻涌的被姜雁轻易掌控的情绪。
蒋铉的追问到此为止,一切都正常,一切又不太正常,罗嘉兴还在热情追问京市的风土人情,他沉默着“嗯”“啊”回答,只是偶尔看提问的人,眼神没有多看一处让他游离的方向。
可她的声音会一点点传过来。
姜雁正侧头和罗双的说话,嘴角带着浅浅笑意,谈论着学校无关紧要的话,她有时微微皱眉、有时放松,完全沉浸在话题里。
可只有他知道,桌下那只脚。
是怎么冷静、缓慢、碾压、丈量属于陈喣的克制力,在她三次无意识划过脚踝上的皮肤,他伸出手抓住了桌下作乱的脚踝。
隔着袜子和裤腿,他掌心滚烫。
姜雁说话声音微顿。
却没挣扎,任由抓着。
接着,在跟罗双说话时笑出了声。
但她的脚被他圈在有限的空间,轻轻点了点他的小腿、一下、两下,像踩、像安抚。
陈喣彻底乱了,年轻的身体本能反馈,一股热流直冲头顶,掌心变得炙烫。猛得收回手,端起面前的汤,一口气喝了半碗,煮沸的烫水烫得舌头发麻,却压不住那一点点异样。
姜雁这时候才不经意转头。
睥睨着、淡淡得将视线落在他微微出汗的脸上。
她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残忍的疑惑。
开口:“你很热吗?”
陈喣对上她的视线,几乎咬牙,身体或是精神上都痴迷于她的掌控,这一点点的行为让他甘之如饴,甚至还想要更多一点……
——她知道他乱了
——她喜欢他的狼狈
——而她,从头到尾,连呼吸频率都没变。
蒋铉被罗双缠着回答问题,却将注意力落在陈喣异常脸色和姜雁平静侧脸之间来回扫视,他准备说点什么,被罗嘉兴一个更大嗓门打断,话题被拉回京市的烤鸭吃哪个牌子最正宗。
一顿饭下来。
散场之后还有人心有不甘,姜家招牌门口,蒋铉家的车开到正街接他回安城。
“车上有给叔叔的一些补品。”
言外之意等着姜雁下楼一起拿下,有个尾巴准备一起下楼被老钟一把拉住:“小伙子,我看你有点眼熟,你是不是来过当铺……”
陈喣甚少给人面子,跟她一个德性,不喜欢必然不留情面,却老实坐了下来,姜雁回头看了眼,虽诧异却不在意。
说是拿补品,其实是有话要说,一份牛皮密封的文件袋递过来的时候,蒋铉多了点施舍的意味:“最后一个名额,优秀学生保送奖学金。”
姜雁看了眼。
“什么意思?”
“没有人比你更需要这份名额。”蒋铉言简意赅。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蒋副市长的儿子在利用父亲职权挪了名额?”
原以为的感谢变成姜雁讥讽,蒋铉没恼只平静说:“这名额原本就是你的。”
“那十万是谁的呢?”她没接。
“是我的钱。”蒋铉压下了那场交易,他私心在父亲那里保留了这场交易的筹码,他并不知道源于什么,更像是源于“被姜雁打压”所以需要证明。
“我的压岁钱。”他停顿,加了一句。
她觉得可笑,可看过去的视线里过于清晰,清晰到能将蒋铉解剖:“你在找什么存在感?”
他愣住,刚准备摇头。
就听见少女继续说。
“十万是你来我往的交易,现在变成你的施舍,蒋铉,如果你足够脆弱就去提高做题水平,不要试图在金钱这种事情上碾压我找存在感。”
“我实在不理解,你总是出现我面前,说些人生大道理的意义,你是信教吗?是准备传播教徒吗?”她觉得可笑,更觉得不可理喻。
蒋铉被说得脸色发白,拿着文件袋好像被戳中,他莫名站在这、莫名被指责一通,只因为在训练基地便利店门口见了姜雁对陈喣截然不同,所以想将她的不自量力拉回平齐,是的,是这样。
他不过想姜雁知道,她跟陈喣不是一类人。
跟他才是一类人。
沉默之后,话锋却突兀地一转:“陈喣为什么逃回安城?京市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这话是姜雁想听的。
她眼神微动。
蒋铉继续说:“一开始,他回去继承了天价遗产,一切都过渡很好,可这一大笔遗产到国内是需要缴税的,金额多高,你应该知道。”
“陈喣用遗产断了公司的股权,除开遗产继承的份额,加上从陈董手里签署转让的部分,他原本应该是能反将一军他爸,但是,老狐狸出现了。”
“陈喣的爷爷出手冻结他名下所有资产,让他挪不出现金流去缴纳税,圈子里也不许任何人借款,所以继承停滞、股份停滞;可陈喣重新回大众视野的消息让财团股市一直涨,集团现金流抽出来了,他爸燃眉之急解了。”
“只有陈喣进退两难。”
蒋铉舅舅家在京市做生意,这些消息只要有心打听,不难得手,他一得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到镇上参加过往十多年没来过的祭坛,他迫不及待想姜雁知道。
让她知道,自己跟陈喣的差距。
他们本就不是一类人。
“然后呢?”姜雁皱眉。
然后呢,他把这些消息说完之后呢,蒋铉也没想,然后他捏紧手里牛皮纸袋抬了抬,声音尽可能冷静:“我认为你参加这个计划,更利于你自己发展……”
“而陈喣,自身难保。”
“自身难保?”姜雁掂量了下蒋铉递过来的纸袋,很有分量,她重复了这四个字。
蒋铉以为他听进去了。
可少女只是靠着木门板,巷口吹起她的刘海,露出那双过分冷静的杏眸:“你告诉我这些,是想我可怜他,还是划清界限?”
蒋铉张了张嘴,没说话。
“如果是前者”姜雁继续说:“我从不可怜任何人。”
“如果是后者”她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那你可能不了解我,我在安城遇见他的第一面,他就一无所有,或许我更喜欢他的……贫穷。”
姜雁想到了什么,笑了。
因为陈喣生了那张足够帅气的脸,所以有种救风尘的欣喜感,而她威胁他当狗的时候,也总被他不情不愿又不的不做的反应所吸引,因为确实很……让她兴奋。
蒋铉愣了愣,他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姜雁看了看对面人,觉得回答不够严谨。
于是又加了一句:“他的脸,我很喜欢。”
足够真实,也足够说服人的理由。
蒋铉哑然,他还没来得及抽回纸袋,就越过姜雁看见了她身后的那张“脸”。
陈喣环手站在姜家一楼的铺子柜台,懒懒靠着,一双长腿随意支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隔着玻璃窗,静静看着巷口说话的两人。
直到姜雁送走了蒋铉。
往里走,柠檬味的空气清新剂盖住陈喣身上淡淡木质香气,如果不是在姜家,她大概会忍不住想抱一下他,不为什么,大概是蒋铉对了。
她有1%可怜陈喣。
只是微不足道的1%不会引起太多情绪。
“你回家吧。”她开口第一句让人失望。
他没动。
只是看着她,那双眼睛有种近乎专注。
“回家?”
他重复一遍,声音轻,带着不确定。
姜雁“嗯”了一声,随意摆弄柜台上半截不同颜色的鞋油,仿佛随口:“很晚了,吃了饭,就是要离开的。”
陈喣还是没动,看着她耳垂落下的碎发,还有柠檬味空气清新剂和鞋油混合一起,这是“姜家”的味道,是“有她的地方”。
不想走。
不是抗拒,而是趋近本能的依恋。
可他知道,她说了“回家”
这个指令,他第一反应应该是服从。
缓缓垂眸,喉结微微滚动,然后,陈喣动了,却没转身离开,而是走到她身后,很近的距离,近到只要低头就能看见脖颈白皙的皮肤。
但他只是站着,没有碰到她,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影子里,他贴近靠着姜雁,很紧紧到两个人融合在一起,是一个依赖、示弱的动作。
“姜雁。”他声音闷闷。
“嗯?”她还在摆放鞋油。
他顿了顿:“别墅很空……我没地方去……”没有卖惨,是平静的陈述:“没有你的味道,我没地方去。”
姜雁触碰鞋油金属壳的手指,缓缓收拢。
她没说话。
因为受用,因为这话足够生动。
陈喣也没开口,只是维持影子的动作,像犯错却忍不住靠近主人的大型犬,依赖着、贴近着。
柜台上的玻璃很干净,干净到能倒映出陈喣的表情,在他的眼睛里,多了一缕近乎羞赧的波澜。
“你在求我收留你吗?”她开口。
“是。”他干脆承认。
姜雁问:“用什么求?”
语气平静像在菜市场问价,指尖却轻颤。
陈喣想了想,
说:“用我的脸。”
他听见了,刚刚她说,喜欢他的脸。
声音甚至带着一丝近乎自弃的平静
陈喣从来都知道自己生得好,在京市用长相做噱头的事他做过,但那多半是带着恶意的、让别人“有自知之明”的武器。现在,他却要把这武器,双手捧到她面前,求她……收下。
姜雁终于转身。
抬眼,她重复:“你的脸……”指尖无意识敲了敲油罐金属盖子,微微歪了下头,眼神里带上一点审视的意味:“不够。”
陈喣眸底一亮,那无法隐藏、翻涌的渴望——她想从他这里得到更多。
“再补些什么好?”
他低头,笑意盛了满眼,可她却还是淡淡的,话说出口,却为违背的命令而后怕,在姜雁的沉默中心一点点沉下去。
“房间,床边的地毯”
“在我进去之前。”
“出现。”
她说完,上了楼。
陈喣站在原地,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涌出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
她……允许他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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