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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京地宫(下)
三人一时之间谁都没说话,在黑黢黢的地下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你怎么会在这里?”沉默了一会,三人竟同时开口。
夏晨曦率先解释了:“天象异变,外面太冷了,灵气失控,我们要去焰核炉重新点火,恢复供暖。”说罢便等着林路之的解释。
红药补充:“我们要去点亮整个华京。”
林路之嗯了一声,过了一会说道:“我也是因为太冷了,下来看看火。”
“哦。”红药和晨曦同时说,三人又沉默了。
“我和你们一起去吧,多个人也是好的。”林路之敲了敲墙壁,示意自己的方位,他自己却没动。
夏晨曦知道这是要她带路,她战战兢兢地走上前,站到了林路之前头,顺着自己记忆中的焰核炉方向走去,形成了夏晨曦在前,林路之在中间,红药断后的局面。
三人沉默着往前,却各怀鬼胎。
夏晨曦已经冒了一背的冷汗,林路之绝对在撒谎,一个太子大过年的亲自看炭盆,骗谁呢?可是她不知道他意图如何,她更不知道红药与他关系好到什么地步,万一他们二人在这里合谋杀死她……红药真的会那么做吗?
罗红药心里也有问题,林路之出现在这里本来就可疑,更何况这条地道几乎是夏晨曦将她骗下来的,万一他们两个早有合谋……可是杀死自己,他们图什么呢?
林路之走在中间,衣袍拖地的窸窣声清晰可闻,他手中似乎有东西,滴答滴答,水滴的声音一直没停过,粘稠,还有着铁锈特有的气味,那真的是水?红药和晨曦或许是第一个知道的人,也许……也是世上唯一和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了。
红药再次感叹:“好冷啊。”打破了寂静。
“好久都没这么冷过了。”夏晨曦干巴巴地回答,一点都不会接话。
“前阵子去栖灵,那里的冬天倒是很暖和。”林路之随意地说着,就像是三个好友寻常的聊天。
“嗯,栖灵君也曾说,他老家的冬天也不冷,妖修灵兽都不用换毛。”
林路之似乎轻声笑了:“栖灵君是何方人士?”
“我没问过,他也没说,以后得空你自己问他呗。”红药说。
林路之低下头去,半晌回了一个:“他应当不想见我。”
越往前走,硫磺的味道越来越浓,只是这里受灵气紊乱影响似乎更严重,空气中越来越湿冷,脚下渐渐有了积水,稍不留神就流进鞋子里。随着他们越走越向下,接近焰核炉,水已经漫过了脚面。
红药继续说着话,这次是对夏晨曦:“师姐,你在癸水期吗,要小心些。”
夏晨曦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嗯。”她轻轻地答应着。
“转一个弯。”林路之说,“顺着这条路下去就是焰核炉了。”
说罢,夏晨曦摸着墙刚刚过去,黑暗中响起一声“师姐”!
林路之的身后爆发出巨大的光亮,照得他眼前一片花白,夏晨曦闭着眼睛靠在墙的拐角,怀中鸳鸯长剑一柄护在身前,一柄藏于左手。
夏晨曦适应了,睁开眼,尖锐的烛台蜡扦与自己的眼睛近在咫尺,像一枚针一样迫近自己的眼球。林路之举着铜烛台意图刺向夏晨曦的手被红药制住,夏晨曦拿剑鞘抵住他的动作,他被两个人控在中间。
原来,红药刚刚问师姐的那一句“你在癸水期吗”正是她们的暗号,嗅觉灵敏的狐妖实际上是在和师姐确认:你闻到他身上的血味了吗。
而夏晨曦的回答是“嗯”。
这句话在三个人脆弱的平衡中,消解了两个人之间的猜疑,形成了三人行中的二人团体,林路之败就败在了此处。
有了光,一切都分明了。他的胸膛上是大片大片飞溅的血迹,连衣袖上也是,那柄铜烛台最长的一根蜡扦,淌满了浓稠的褐色,像烛泪一样一直流到他手上,他没有身着弟子服,而是一身宫装,夏晨曦这才反应过来,他拿的十二头铜烛台也是宫中形制。
“这……不是你的血,对吗?”夏晨曦声音颤抖。
“当然不是我的。”林路之反而笑了,那笑容痴痴的,仿佛在循循善诱,引导她们猜出真相,路之只是他被送入道门中起的道号,现在他该回归本名了——林晟,太子殿下。
他杀了人。红药和晨曦同时意识到了。可是他杀了谁呢?
他一个太子,从宫中沿地下密道出来,浑身是血,他能杀谁,想杀谁呢?
而且师父进宫了。夏晨曦松开了剑鞘,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她想要红药退后,只得颤抖着嘴唇,轻声说:“陛、陛下……”
“华京夏家愿效犬马之劳。”晨曦忽然单膝跪地,双手奉上长剑,眼神不断暗示红药,她已经分析出了眼下地宫中的最佳局面,宫变中暂且低头没什么,重要的是要站对位置,留得青山在。
红药还不明白,她一无所知,她只是奇怪,她刚刚还野心勃勃的师姐,怎么突然变成这副表情,怎么一个称呼就能将她高昂的头颅压倒。
“你们能不能说点狐狸也能听得懂的?”罗红药眼珠在他们两个之间转来转去。
却只见林路之慢慢地转过身,看着红药,手中不自觉地收紧那柄烛台,盯得红药脚下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美目定定地看着红药,确切地说看着她的胸前,他手中的蜡扦也指向红药,那里挂着一枚云天玉牌。
“那是谁的?”他问。
夏晨曦想起来,红药不就是带没有神明发的玉牌,才被她抓走的吗?
“你说这个?”红药从胸前将那枚妖修的玉牌摘下来,上面写着的名字却是:罗炽。
“是我娘的,她留给我护身。”
“我是说……那截柳枝。”
“上面的柳条绳,是栖灵君打的。”红药摘了下来,解开了绳扣把柳条绳和穗子,跟玉牌分开。
“可不可以……送给我?”林路之竟像痴傻了一般,向它伸出手去,他甚至还没忘记,用自己没血糊满的那只手,去抓那一截柳。
红药却把柳条收了回去,高高地举起:“慢着,送你可以,你也要送我们到焰核炉去,我们还要平安回城里。”
林路之放下手:“我明白的。我不杀你们,放心吧。”他又深深看了夏晨曦一眼,“我承诺,金口玉言。”
看夏晨曦站起来,他半转身子,示意她们向前:“走吧,不是说,要去点亮整个华京吗?”
三人又重新上路,这里离焰核炉已经不远了。
沿着面前窄路,他们又走了许久,便能看见面前一片开阔,他们在地下竟能挖出如此深而广的巨坑,坑中用砖砌出十六条火路,通向华京全城,而巨坑正中央,正是一座几人合抱粗的九鼎丹炉,丹炉四周的地面上画满了红色符文,如果是个符修来看,必能认得都是些增幅与控制的符文,丹炉本身也绘制着火纹浮雕,冬日的华京正是通过这些符咒维持着温暖。
如果是平日里,这里应当滚烫惊人,此时,坑中却一片阴寒,林路之走上前,靴子踩在地上,响起一片水声,此处的水竟然已经漫到了小腿。红药试着搓了一个火球,从鼎下探进去,鼎尖的喷火口冒出一点火光,顷刻便熄灭了。
“不行,这里灵气更乱,你虽是妖修,灵气混乱也同样会影响到你。”夏晨曦感应到。
“要是能再多一点扩大火焰的纹路就好了。”红药抬起头看着头顶的泥土抱怨着,这里太湿冷了,好像那些雪能透过地面,直直刺入他们的骨头一般。
“有也没用,符咒与灵气同源,你要是连修士本身的灵气都用不了了,再怎么加符咒也只是杯水车薪。”林路之蹲在地上,就着红药的火看了半天,总结道。
夏晨曦咬着下唇,忽然说道:“我有一个办法,只是……”
“只是什么……”
“师姐快说!”
“用你那个山神给的玉牌。”夏晨曦说。
红药从衣服上取下那块写着罗炽名字的云天玉牌:“用这个?”
“对,神的神力,与我们是不同的,用这块牌子作为增幅的助力,相当于用它作为你那护身狐火的引燃物。再怎么样,我想,也能与这大雪扛个一时半刻的!”
“就用它!”红药急着说。
“慢着,催动神力,会有什么后果?又如何才能控制住,现在我们灵气都不充裕,若是用完了这块牌子,它是不是就没用了?”
“可是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眼下情势危急,是天上那些神抽风,我们本来也该自救,就算娘亲和栖灵君知道了,也一定会同意的。”红药举起玉牌,“我们要如何分工?”
“我以剑助你。”夏晨曦抽出剑,插在地上,“此处灵气不稳,我如果能成功在此催动护身宝剑,我此刻将灵气耗尽,红药,你就沿着我用剑为你打开的通路,释放狐火,形成火路,涌向八方。”
“好!”红药蹲在她身前,对着炉底,气沉丹田,已是做好了准备。
“林路之!”红药看向他,喊道,“为我们护法!”
林路之竟有些愣怔,这样的话,似乎已许久没听过了。
“愣着干嘛?你不是也有灵气吗?不会就想在旁边偷懒吧?”红药满不在乎地说。
林路之飞快地应了一声,立即盘腿在一旁,双手放置于膝上,尽力用神识聚拢空气中逸散的灵气,协助她们破局。
“破!”夏晨曦已经蓄力结束,她将长剑剑尖向下,置于掌心,剑尖抵在玉牌正中,灵力汇聚于一点,那玉牌竟从中间断成两截!
飞散的金色神光流溢了满室,红药捕捉好时机,伸出双手辅助自己施法,狐族护身的火焰从她掌中流出,沿着虚空中凝聚出的长剑方向,流向焰核炉。
一时之间火焰飞腾,神力裹挟着狐火,团团围绕住焰核炉,那些蓬勃的火焰似乎找到了出口,从焰核炉底的火焰通口钻进去,炉身周围的花纹爆发出炽烈的红光,周围地上的符文一圈一圈,重新燃起。
热度带来的风吹动孩子们的头发与衣袍,或许还烧焦了些许,但她们已然不在乎了,因为火焰已经从鼎尖冲了出去,顺着炉子八方十六条火路,奔流向华京三十六坊,人们生活的地方。
这里暖和得像夏天,衣服上的雪都融化,地上多余的水也被蒸干,可以想见,地面上看见重新燃起的火光,该是如何一番星罗棋布的景象。
“我们真点亮华京了!”红药兴奋得拍手,忘记了自己掌心还被烧得很烫。夏晨曦摸着自己的剑,一直严肃的师姐此时也像个普通孩子那样笑起来,也不管什么妖还是人,握住了红药滚烫的狐狸爪。
林路之站在一旁,没忘记提醒她:“柳条。”
罗红药从怀中掏出来递给他,他鸠占鹊巢一般,宝贝似的护在手心,想捂在心口,可是自己胸前也溅满了血,他只能从领口放进宫装里最贴身的那一层,或许和许多毒药密信暗器一起,放在紧紧贴着皮肤的位置。
三人从检修通道走了出去,林路之给她们开了一扇门:“你们走这里吧。”他自己反而留在地宫中,目送着她们走向台阶上的黑暗。
外面雪停了,天空已有了光亮,冰冷的太阳悬在空中,和月亮一起,冷漠地照耀着人世,地上的雪深及膝盖,夏晨曦和红药一路向前,不知不觉已走出几条街,忽然晨曦回身指向远处:“是宫里!”
金吾门后,滚滚浓烟从鼓楼四角升起。
“火光?”红药疑惑道。
一声钟响,全城皆闻。
“先帝已去。”夏晨曦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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