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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那些被缚者或安详,或眉头紧蹙,或四肢舒展,或用力蜷缩,唯一不变的,是紧紧依附着枝干,不知道是树干给予它们养分,还是它们在滋养巨树。
石灰色的树干流出红色汁液,像火,也像血。
陈青岚挂在最高的地方,她闭着眼,身体仿佛绸缎一样丝滑,沿着泡泡的弧度捋顺,她居高临下,石岩只能以仰视的姿态去观摩她。
谭工淹没在眼花缭乱的人体果实中,她找了很久,才在低矮的枝杈上看见他:他身形不大,连带着泡泡也小一些,夹在两三个人体泡泡之间,就更不显眼了。
石岩伸出手,石灰色的树干触手可及,“这棵树……友好吗?”
这种诡异的环境下,什么科学和逻辑都比不上贺雨行的一句话,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百分之一百信任贺雨行。
他点点头,这无疑给石岩巨大的勇气。
鬼使神差,她的手指靠近神奇的树干,越来越近,指尖接触的瞬间,巨树开始剧烈地摇晃,石岩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一颗巨树化成泡影。
什么红色汁液,什么人体果实,视野里的一切都不见了。
石岩不甘心,又去摸。
“好痛——”扑通一声,她一头撞上墙。
实打实的粉刷墙,墙壁很潮湿,青一块绿一块,墙皮唰唰往下掉,正巧掉进一次性塑料盒里,成堆的塑料打包袋哗啦啦响。
额头上的青肿让石岩恢复一丝逻辑和理智。
“它消失了,那扇嵌在墙里的门,那个神秘的入口。”石岩扒着墙壁的每一条缝,除了刮下来的墙灰和蜘蛛网,没有任何痕迹。
沙县小吃店的二楼,只有堆积成山的塑料制品和一次性筷子,一切都像梦一样,再也回不去,有些人也回不来了。
回去的路上,石岩闷闷地低着头。
后来她仰起脸,因为只要一低头,眼泪就会流下来,不受控制,她明明不想哭的。偏偏贺雨行不给掩饰的机会,他很坏,把她堵在路中间,旁若无人地欣赏她的无助。
掉下去的眼泪收不回来,来不及掉的含在眼眶。
她的情绪一览无余、乱七八糟,全被他看光了,她有些气,推贺雨行一把,“你干什么,烦不烦人……”
看见贺雨行手里攥了包纸巾,她伸手便要:“我眼睛进东西了,给我张纸。”
“想哭就哭,不用躲着我,我喜欢看你哭,看你毫无忌惮地哭,不用憋在心里假装自己没那么在意,骗不了我,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他深灰色的眼睛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忧伤给他的眼睛镀上一层柔和的水雾,他说的话、他的脸、他整个人都柔情似水,石岩看不得他这种样子。
太矫情了,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于是躲开炽热的目光交接,她忍住哽咽道:“我没有要哭。”
“哦~”他意味深长,“那我是不是要夸你是个勇士了。”
他将纸巾举过头顶,石岩跳起来只能够到他的手腕,对着空气一顿乱抓,气急败坏地揪他的围巾,勒不死他不罢休。
“熔炉炉面前你抱着我发抖,我以为你要哭,可是没有,你只是自己偷偷擦掉眼泪;看见巨树上挂着你的朋友时,我以为你要哭,可是也没有,你只小心翼翼问我能不能摸那棵树、树安不安全,那时候你眼睛里含着泪光。”
他抽出一张纸,盖住石岩通红的眼睛,这样人类小小的自尊心就会被保护起来了,“哭吧,我不看就是了,憋在心里,以后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熟。”
长时间心情不好是会对肠胃有影响,老师常说,肠胃既是消化器官也是情绪器官。
“你最近医学类的书看多了?怎么这也知道?”她想抽走那张可笑又碍眼的纸,颤着手去拿,却碰到贺雨行固执的手压在纸上不肯让步。
羽毛一样轻飘飘的纸,此刻却豁开她心里堵塞的堤坝。
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涌上心头,“贺雨行……我再也不逞能了,我就是个笨蛋,我怕死,我谁都救不了……”
她哭得喘不上气,“……你以前说得对,人管好自己就行了,是我肆意妄为,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对啊,你就是笨蛋,”贺雨行抱住她,“还是个很厉害的笨蛋。”
在平时,石岩从来不会主动抱他,即便被抱了也是木头人一样呆着不动。
很难有像现在这样的机会,他只是轻轻一揽,石岩就坚定地圈住了他,两只手像钳子一样紧紧抓住他的腰。
他甚至能感受到石岩眼泪的温度,几乎贴着他前胸。
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全身,好像浑身的细胞都被激活了,他心脏跳得极快,也许是石岩挨得太近的缘故,他通体燥热,快热炸了,但头脑异常清醒。
他享受这种感觉,享受这种美妙。
等石岩哭够了,她手机微信也炸了,消息轰顶。
群聊消息99+,一大半疯狂@她,例会这么重要的事她居然给忘了。
赵岚:【你打算迟到一个小时吗?】
赵岚:【[微笑]】
石岩揉揉发酸的眼睛,瞬间清醒,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唰一下飞走,只留给贺雨行一个张狂潦草的虚影,“我去白鸽开个会,速速回来。”
“哎,不是说以后什么都不管了——”上一秒还把他当成树洞,下一秒就理智得不像话,把他一个人撂大街上就跑了。
四方格的小会议厅,隔断了酒吧的狂欢,这里没有忧伤的曲子,然而一走进去,就会被低压压的难过和沉默包围。
石岩落座极轻,她坐在最后一排,看得清几名常来参会的家属,好几个都是熟面孔,这些人每次都来,每次都等不到属于他们亲人的消息。
时间磨平了柔软,这些家属已经没有眼泪能流出来了,偶尔交流起来会侃侃而谈,也会拿失踪的亲人开个玩笑,抱怨说会议内容又臭又长,话到最后,总会浓墨重彩地来一句:“你说,那些消失的人还会回来吗?”
他们每次都参会,每次都问这句话。
这些对话石岩听了不下十次。
那些出现在失踪案情公众号上的家属剪影,此刻都鲜活地坐在石岩面前,有些人她不认识,有些她认识:急诊失踪的陈志豪的父母,蛋糕店失踪的雯雯妈妈……
第五排角落,她看见可晴大伯佝偻着腰坐着,几个月没见,他像个老人了。
四排大叔扭头,问可晴大伯:“那位老大哥呢,好久没见他来了,他孙女找到没有?”
可晴大伯茫然地摇头,“死了。”
“死了?”
“死了……”
两个人不说话,都茫茫然了。
微信朋友圈里,吕鹏程更新实况:他去旅游了,和吕母一起。
山水和鸣,他坐在乌篷船里望向镜头,没有笑意,拘谨的身体和秀丽风景格格不入,比耶的两根指头和火柴棍一样僵硬,脸皮松垮,像得了一种无法痊愈的慢性病。
吕母笑着看镜头,风景照配文字:第四个城市,希望儿子早日好起来。
哪里都是病恹恹的,朋友圈的吕鹏程这样,在座的所有人都是这样,孤零零地来孤零零地走,心中牵挂的人不知道等不等得到。
开完会,石岩看见散座上等她的贺雨行,心里忽然很庆幸,下一秒忽然被质问。
“有件事问你,好端端的怎么跑熔炉上了?”言外之意,去那种一不小心就没命的地方为什么不带他。
石岩发现,贺雨行较真起来,也是个不依不饶咄咄逼人的主,他眼里根本容不下敷衍两个字。
“我的话你从来不放在心上,说好了,能量解除前你必须管好自己的命,你总是食言。”贺雨行憋了一肚子的不服,好不容易才等石岩情绪稳定来讨个说法。
熔炉爆炸时,她快死了。
她就要死了。
一个怕死的人,快要死了。
她可只有一条命啊。
“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石岩支着耳朵听贺雨行一个劲的嘟嘟囔囔,酒吧有些吵,她听不太清,不过翻来覆去应该是差不多的话。
直到贺雨行把她拎出酒吧,音乐声瞬间变小。
“还敢有下次?”他顿了一下,降了音调道:“……下次带上我。”
“……我以后会小心,我怕死,怕死的人都惜命。”
“你只会说下次注意……给我个保证。”他慢慢逼近,近得石岩能看清他脖子上凸起的青筋,这距离让她想起抱着贺雨行鬼哭狼嚎的样子。
还是她圈着贺雨行的腰,她还拿眼泪在他身上蹭。
太羞耻了。
她懊恼地眯上眼,不敢细想。
她当时怎么会哭到失控成那样……真是鬼迷心窍。
石岩不敢直视贺雨行的脸,赶紧低下头,这视角好死不死又对准他的腰,她满脑子都是软软的手感和腰间皮带的粗粝和硌手。
吓得她目不斜视,火速朝后大跨步,两个人之间拉出银河一样的距离。
安全距离保持不到一分钟,忽然被贺雨行单方面破坏掉,他步步逼近,疑惑道:“我是什么脏东西吗,要躲这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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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坐床上码字,我感觉我的屁股已经死了。。
码字神游时,突发奇想,会不会很多精彩的故事都诞生于开会的摸鱼、上课的胡思乱想、做完试卷的闲散无聊中,身体被困住了,脑子却飞来飞去,很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