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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食
在这四下无人，李缘只能将他硬扛起来送进了医务室。
李缘的个子在女生中挺高，也幸好这家伙瘦得离谱，要不然李缘也不能抗的动他。校医简单看了一下，说是低血糖，给他吊上了糖水。
看他这么瘦，低血糖也不奇怪。李缘本来想回去的，可看他这样子实在可怜，叹了口气，决定干脆在这里吃完午饭再回去。
她从书包里取出早上做的三明治，凉着也很好吃，边吃边背课文。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上下一白”李缘卡壳，思索了半天正想打开课本，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
“湖上影子。”
李缘冷着脸合上书。
“原来你醒了啊。”
“刚醒。”男生的声音还很虚弱。
“你没事，就是低血糖，医生给你吊糖水了。”李缘好心给他解释了一下。“不过还是要吃饭哦。那我走了。”
李缘站起身，想了一下又坐回去。
“你没午饭吃吧？”
男生用沉默回答。
“那我分你一点吧，只有一点哦。”李缘说着，递给他一块三明治。
“你叫什么名字啊？”
“……”
男生的声音太小，李缘勉强听见了，重复道：“你叫景尚？”
李缘摇摇头，心想这家伙的话也太少了，主动说：“我是李缘，看样子你是高中部的吧？这题你会不会做？”
李缘说着，把包里的试题本掏出来，看他这样子似乎学习很好，不问白不问。
景尚虽然话不多，但不代表是个冷漠的人。听见李缘的话，凑过来只看了一眼题目，就开始给她讲题。
他的成绩看样子是很不错，很轻松就把解题思路将了出来，李缘一下就明白了。她干脆趁机又问了几个问题，景尚都是很快就能解出来。
两人就这么边看题边吃东西，不知不觉三明治居然空了。
她摸了个空，幽怨看着男生说：“说好了只有一点的。”
景尚也看到了空空的饭盒，不过他似乎更震惊，摸着许久没有这么充盈的胃，半响才道了声歉。
李缘看着他一脸懊悔的表情，一下乐出声来：“算啦算啦，看你瘦成这样，平时也不会好好吃饭吧？这次就放过你啦。”
而且她这一中午也问了不少题，总体还是比较高兴的。
李缘看了一眼手表，快要到上课时间了，说：“我该走了，你自己休息吧。”
景尚点点头，突然说：“你的伞，我还没还给你。”
“你还记得啊。”李缘听了有点高兴，她还以为景尚忘了个彻底呢。她想了想，说：
“那明天中午，还在捡项链的地方等我吧。”
那地方是初高中部的之间的边缘地带，人少。她不想去高中部免得遇上秦故玥，景尚来班上找自己也不好。
次日中午，她和陈敏敏一起去食堂，在排队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景尚瘦长的身影。
“敏敏，等会儿我还有点事，我吃完先走了。”
陈敏敏立刻问：“又要去给秦故玥送东西啊？”
李缘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想告诉敏敏真相，心虚地点点头。
陈敏敏看她这样，还以为是心里不高兴，放下筷子说：“要不要我跟你一起？”
原来是在担心她，李缘笑了一下，说：“不用，我很快就回来。”
她吃完午饭，在陈敏敏担忧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李缘迈着小碎步，一个人往高中部的方向走，在拐了个弯后，果然看到了那个修长的背影。
景尚正坐在个小石板凳上，穿着件白色的衬衫，感觉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他也不吃饭，只喝着一盒牛奶。
李缘慢慢走进，从他身后探出身来，四目相对的瞬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一看你就知道，肯定又没好好吃饭。”李缘将打包的小馄饨递过去，“给你带的。”
带小馄饨是因为之前她们就是在馄饨店遇到的，景尚应该不忌口。
景尚其实不想吃东西，但看着女孩灿烂的笑容，依旧明显特意给他带的食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酝酿了半天才说：
“多少钱，我给你？”
李缘挑挑眉，说：“你要是想谢我，不如再帮我看几道题？”
这对景尚来说不算什么问题，他立刻坐直了，像等着去抓水母的海绵宝宝，全身都写着“我准备好了”。可李缘却笑眯眯地说：
“馄饨再不吃就凉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在路边的的石板凳上。景尚吃着小馄饨，李缘拿着本子做题。
“哪些不会？”
李缘听见后目光一转，看到空空的碗，才把本子移过去：
“这个，还有这个……”
在那之后，李缘偶尔会经过那个地方。每次景尚都一个人，孤独地坐在一边，要么喝牛奶要么喝水，从来没正经吃过什么。
后来每次李缘路过都会带点吃的过去，再后来，她哪怕不需要去高中部，都忍不住往那边跑跑。
李缘觉得自己好像在喂猫，景尚却不知道自己成了女孩眼里的流浪猫，两人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共识，即李缘投喂，景尚讲题，就这么渐渐熟稔起来。
不过景尚还是那么瘦，只是气色好了些。李缘也习惯口袋里随时带着糖果，防止景尚再有低血糖。
幸运的是景尚没再犯过，那些糖果都进了李缘自己的肚子，搞得她慢慢染上了吃糖的坏习惯。
这天景尚回到家，将家中所有的灯打开。他清理了餐桌上一口没动的食物，又把新买回来的晚饭摆在桌上。
正当他沉默地做着这一切，紧闭的卧室门被突然打开。
比景尚还要干瘦的女人站在门口，看着景尚神色阴晴不定，冷不丁突然说：
“你很恨我吧。”
景尚不说话。
“你恨我恨得想让我去死吧。”
景尚攥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低声说：“……吃饭吧，妈妈。”
女人冷笑一声，用力关上了房门。
客厅的桌上摆着母子两人的合照，照片上的女人有一头浓密黑亮的卷发，五官标志得仿佛画报上的电影明星，她的孩子坐在她的腿上，五官与她极为相似，那双眼睛弯弯的满是笑意。
景尚似乎见怪不怪，沉默地在桌边坐下。可是母亲这个样子，儿子也吃不下。
他握着筷子的手悬在半空，不知怎么想到了中午女孩的脸，居然吃下了几口。
次日再碰到李缘，景尚斟酌了许久，说：“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李缘抱着课本，闻言抬起头，眼睛里写着探究。
“明天晚上去学校门口的饭店吃个饭好吗？吃什么我都请。”
女孩皱起眉，表情说不上高兴。她正想着要如何拒绝，听见景尚又说：
“我妈妈……有厌食症。”
李缘一愣，她还以为景尚是要约她呢，没想到对方突然提起自己的妈妈。
“我想带她去有人的地方看看别人吃饭，说不定对她的病情有帮助。”
李缘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想了想问：“我带个朋友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不会过去打扰你们的。”
李缘又重新高兴起来。她还担心景尚对她有点别的想法，要真是这样她也只能拒绝。这不是自恋，李缘对自己的受欢迎程度还是了解的。
她带着敏敏高兴地去了地方，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李缘以为景尚已经很瘦了，可他的妈妈比他还要瘦，整个人简直是干枯的状态。她进了店没一会儿就疯狂地大喊大叫，将店里的客人都吓了一跳。
景尚将陷入癫狂的母亲带回去时，长长的额发挡住了他的眼睛，根本看不清他的情绪。
李缘呆呆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突然听见身边的陈敏敏说：
“那不是我姐她们班新转学过来的人吗？”
李缘猛回头问：“你认识他？”
“是啊。”陈敏敏眨眨眼，“我姐不是班长嘛，他刚转来看他这么营养不良的样子，还以为他是贫困生，想帮他申请下补助什么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李缘茫然地摇摇头。
“你别看他妈妈现在这个样子，以前在大城市，是很有名的话剧演员！可漂亮了！”陈敏敏说着，拿出手机搜寻了一番，然后将找到的照片给李缘看。
那大概是张剧照，照片上的女人身穿一件青蓝色旗袍，浓密的卷发斜披在一肩侧，浓妆掩盖不了她的万丈芳华。
标题是[景梦露民国风扮相初亮相]。
李缘睁大了眼，实在是无法将照片中的人，和刚刚大吵大闹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我也是听说的，他跟他妈妈是私生子和外面的情人，被他爸爸抛弃了，他妈妈受不了刺激才变成这个鬼样子。”
陈敏敏说完捂住嘴，懊恼地说：“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啊，我姐让我保密的。”
李缘机械地点点头。
——
次日还是老地方，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李缘觉得景尚孤独坐在那里背影格外清瘦伶仃，有种说不出来的孤寂。
李缘的脚步已经放得很轻了，但在离他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景尚还是敏锐地回过头，在看到是李缘后，对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他的脸还是很瘦，但是和李缘刚认识时相比，已经没那么锐利。漂亮的眉眼因为这个笑柔和起来，竟然真的与照片上的景梦露有几分相似。
“昨天的事对不起。”景尚举起手里的小盒子，“这是给你的赔礼，希望你没吓到。”
李缘沉默坐在身边，拆开纸盒，露出里面漂亮的树莓奶酱蛋糕。
景尚看李缘不似平时那样活泼，心里生出难过，但还是尽量装作没事，问：“还是被吓到了吗？”
“我妈妈她……以前不这样的。”
“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李缘吃着蛋糕，明明口腔中充盈着甜味，心里却酸胀得不行。
李缘不用多想就能猜到，景尚这么瘦的根源在于他的妈妈。
“梦露小姐以前很漂亮。”
李缘话一说出口就觉出不对，怎么能对人家的妈妈直呼其名？实在是昨晚看了太多报道，不自觉也学着叫她梦露小姐了。
景尚听了却不由得柔下语气：“妈妈她听到一定很高兴。”
“不过你都知道了？”
“……嗯。”李缘声音闷闷的。
“我也只有妈妈。”过了一会儿，李缘说。
“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妈妈很快就改嫁了。她不管我，每年给我的账户里打好学费和生活费。”
“……我已经两年没见过她了。”
景尚不由得攥紧拳，听着李缘继续说下去。
“不过我很早就想开了，无论是谁，如果对我不好，我都不要伤心。”
“所以我想考个好大学，然后彻底离开这里。以后就像妈妈对我一样，每年给她打点钱就行了。”
李缘说完，看到了景尚皱起的眉，笑着轻轻弹了一个脑瓜崩。
“我说这些不是比惨啦。”
“你妈妈已经是成年人了，不需要你去为她的人生付出。”
李缘说着，见景尚没有生气，大着胆子说出她昨晚想到的办法。
“以后在学校我就不来找你了，每天晚上，你帮我补课，我请你吃晚饭好吗？”
景尚还没想好回答，就看到李缘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
“妈妈给我的钱不够报补习班的。”
那时的景尚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的酸涩被巨大的喜悦取代。
他忘记了过去的苦难，眼中只有面前这个女孩弯起眼角的笑颜。他听见自己说：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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