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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建初三年的春天,是在鲜血淋漓之中展开的。
历经一个多月的审问调查后,卫氏及其党羽的罪行终于被公之于众,卫氏罪行累累,其中名列前首的,有两个。一是买通尚药局御医在天子御用的香料“覆山雪”中下毒,意图谋害天子,第二个,则是意图混淆皇室血脉,以来历不明的卫氏子充作宗室子,并假诏立其为太孙。除此以外,卫氏在卫扬大权在握之时,还挟持上皇以令群臣、谋害朝廷重臣、卖官鬻爵、强占民田、贪污受贿、擅调禁卫……种种罪行罄竹难书,令天下臣民闻之色变。
罪状被呈到身陷牢狱的卫扬面前,让他供认画押,可卫扬自从入了牢狱就一直不配合调查,似乎仍旧有恃无恐,坚信自己能够全身而退,什么都不交待。这可苦了会审的各级官吏。
原来的大理寺卿是卫扬的人,因为常常帮着卫扬草菅人命炮制莫须有的罪状,所以早就被梁毓昭贬为庶人于狱中候审。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朱朗三十来岁,是个刚正不阿的青年,一上任就接手卫氏谋逆案,底下的人都以为他会对这位从前万人之上的大司马有所忌惮,不敢放开手审理此事,哪知朱朗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在梳理调查卫氏一案时,半点细节都不放过,此案本来上个月就该落定的,正因为朱郎眼里半点沙子都揉不下,又给他挖出了许多之前不曾发现的罪状,所以此案才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二月初。
万事俱备,只差卫扬这个罪魁祸首签字画押,可是三司官吏轮班倒地就差住在牢狱里劝说卫扬,卫扬都充耳不闻,坚决不承认罪行。
没有同卫扬正面交锋过的,只有朱朗了。
卫扬对这个刚上任的大理寺卿格外不放在眼中,“也不知哪里来的鼠辈,敢在孤面前放肆,孤还是那句话,这天下有资格审问孤的,只有天子,你若识相,就赶紧去向陛下回禀,孤要见陛下!”
朱朗手拿罪状站在牢房外,不苟言笑地望着里头这位看不清时局自欺欺人的卫王,言道,“卫扬,你要见陛下,陛下却说,她不必再见一个过河拆桥的逆臣,你赶紧画押,也好给自己留个体面。”
许是“过河拆桥”四个字触怒了卫扬,他忽然从地上爬起来,手上沉重的铁锁因为他的动作,“稀里哗啦”地响。
“过河拆桥?!”卫扬怒目圆睁,“过河拆桥的可不是我,而是她梁毓昭!”
朱朗厉声呵斥,“陛下名讳,岂容你叫嚣!来人,将他的嘴堵上!”
“慢着。”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朱朗急忙转过身行礼,“参见陛下!”
梁毓昭自甬道尽头缓缓走来,从她身影出现的那一刻,卫扬眸中迸发出忌恨的光,梁毓昭走到牢房外,朝朱朗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朕,同大司马说两句。”
闲杂人等消失在周围,梁毓昭负手而立,气定神闲地问道,“听闻大司马不肯画押,嚷嚷着要见朕,如今朕来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卫扬张了张口,之前思量好的无数想要询问的话,都只化为了一句,“陛下从何时开始设局的?”
梁毓昭意外地眨了眨眼,“朕以为你会问,朕怎么策反的你手底下的那两支禁卫。”
卫扬想起一个月前的上元节庆典,他在心腹的护送下明明已杀出了重围,可最后向羽林卫求援时,却被羽林卫将军背叛,亲自押着他将他送到了梁毓昭面前,他之前因着还在气头上,一时想不明白,可在牢里待着的一个月,他反复复盘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错,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陛下能策反羽林卫,还能让何贯为你所用,说到底,是占了正统二字。”
梁毓昭摇了摇头,“若论正统,大周为太上皇所立,太上皇难道不必朕来得更加正统?可有太上皇在手的你,依旧还是输了。”
“那是太上皇最后反将了孤一军,孤手中那封盖着她印玺的手书就是她给的,如果不是她用手书暗示孤,孤何至于这么快就行动!”卫扬激动不已,提高了声音,“你们母女,个个都是过河拆桥的一把好手,所以孤实在不明白,群臣也好,禁卫也好,怎么敢信你们!她说那封诏封皇太孙的手书是伪造的就是伪造的吗?!”
梁毓昭静静地看着卫扬,等他吼完才开口,“卫扬,你为何会觉得朕能安心地允许上皇将她当年用过的印玺带去皇陵?”
卫扬面上的神情一寸寸崩裂,“假的?!”
梁毓昭点了点头,“印玺是假的,是你派人暗示上皇能否助你一臂之力后,她命人伪造的,卫扬,从一开始,她就没想立卫氏子为太孙。”
“不立卫氏子,她还能立谁?!”卫扬根本不信,“你和豫王都死了,除了阿盟,她能立谁?!”
“卫扬,你真当朕这个母皇猜不到你会混淆皇室血脉吗?她无法确定那个孩子是不是豫王的孩子,她也不需要确定,只要不立就可以了,至于日后立谁当储君,你以为她在乎?”梁毓昭笑了笑,“只要那孩子没有你卫家的血脉,也没有前秦的血脉,朕以为,她并没有那么在乎。”
她的母皇厌恶的,从来都是背叛过自己的人的血脉。
卫扬闻言僵住,梁毓昭的话听着不合理,但天凤帝是个能杀子杀夫的狠人,她无论做出什么,似乎都不甚奇怪。
“卫扬,你质问朕为何群臣和武将最后仍旧选择朕,朕可以告诉你,因为朕手中有朔州军,还有,玄衣卫。”
当年大秦帝后只顾着前朝交锋,边陲百姓将士的生死何曾放在心上,朔州作为边陲第一城,年年生灵涂炭,梁毓昭便是看准了这一点,自请入赫延为质,回来后,朔州与赫延便攻守易位,长安这边都以为新上任的朔州刺史唐济是个将才,但其实,朔州的布防皆出自梁毓昭之手。唐济虽有济世安边之心,但实则打仗布防并非他的强项,治理民生才是他所长,唐济依照梁毓昭的计策击退来犯的赫延部两次,便同她暗中达成了合作。
至于玄衣卫,乃是当年裴让麾下的朔州军的遗孤所组成,五百余人皆是梁毓昭的那个师父亲自训练,是梁毓昭手中神出鬼没的暗器。
“朔州是大周屏障,他们不敢赌,玄衣卫近在咫尺,他们也不敢赌。”
“你问朕何时开始设局,”梁毓昭继续说道,“卫扬,如果你不同意让卫怜嫁给豫王,朕也不会下定决心对你下手,从你同意让卫怜成为豫王侧妃的那一刻,朕就知道,你绝不会满足只当一个大司马。”
卫扬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臣自以为步步为营,却不曾想棋差一招,陛下您才是算无遗策,算无遗策,如今一箭双雕,能除去功高盖主的孤,还能除去您心中大患太上皇,您以为自己就能稳坐皇位了吗?!”
梁毓昭闻言轻笑,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朕坐不坐得稳,与你无关了。”
“孤还有最后一问。”卫扬心中自己这回彻底宰了,所以哪怕死,也要死个明白。
“什么?”
“那个叫莳萝的乐姬呢?”在梁毓昭瞬间变化的面色中,卫扬笃定自己猜对了,“孤命人翻遍了诏狱都没找到她,有人说她早就被陛下秘密处决了,其实不然吧,她还活着。”
“陛下,以您的性子,若是您真确信是她给您下毒,您怎么会将她藏起来,让她安安稳稳地躲过这场变故?所以您早就知道她被孤的人盯上了,她带回的药被人调换,她也是冤枉的,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是您放出去的饵,您用她引孤上钩,给孤一个,下毒的机会!”卫扬说得咬牙切齿,梁毓昭面色晦暗不明。
“此事豫王知晓吗?”卫扬问得有些幸灾乐祸,“这次若不是豫王掩护您,您能顺利从太康宫跑出去?若是豫王知道您这么利用他心爱的女人,您猜他会如何?”
“卫扬,你想知道的朕都告诉你了,你该死得瞑目了。”梁毓昭转身便走。
卫扬犹嫌不过瘾,继续在梁毓昭背后嚷道,“女皇陛下,人心是禁不住试探的,您越是试探人心,就越会失望,哈哈哈哈哈……”
卫扬的声音渐渐消失,梁毓昭踏出牢狱的那一刻,森冷凛冽覆盖了她的眼眸。
蔡司正迎上来,担忧地问道,“陛下,可是卫扬说了什么?”
梁毓昭看了她一眼,“去将人带到勤政殿。”
蔡司正一凛,暗道这一日还是来了,陛下一个月前将乔娘子送回了漱月阁禁足,她原以为等陛下气消了就会将人放出来,结果,一个月过去,陛下都从未提起过漱月阁,今日不是个好时候,只怕乔娘子,凶多吉少了。
这般想着,面上却不敢流露出半分异常,颔首回道,“是,臣这就去请乔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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