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的魔女

　　究竟飞了多远？飞了多久？艾玛根本就不知道。

　　卡斯带领的部队发现她时，她已经陷入了半昏厥状态，可是还勉力支撑着向前飞行。

　　她听不见任何呼唤，最后只能用箭矢带着网捕捉下来。好在纸鹤也已经仅靠一点微末的魔力支撑，高度和速度都不值一提。

　　她简直就像是一具尸体，卡斯在看到她的瞬间心都凉了半截。他几时见过这个彪悍的姑娘这幅模样，面无血色，气若游丝。

　　艾玛被焦躁地摇晃着，迷糊中终于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那么脏？”

　　“一直在找你，能不脏吗！”

　　听到这莫名其妙的一句，卡斯气得想笑。他现在还穿着晚宴当天的衣服，早已经腌入了味。

　　“劳伦斯在陡角山山顶，快去救他！”

　　艾玛说完，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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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醒来时，艾玛首先看到的是帕西副院长，旁边小小的是丽芙露。后者的手掌朝向自己的面庞，暖流不断袭来，显然是在释放疗愈类的术法。

　　“终于醒了，我都快要放弃了。”

　　“院长，劳伦斯怎么样了？瑞雯女士怎么样了？”

　　“你昏迷的时候丽芙露大人探查了你的记忆，已经派人去营救伊丽莎白了。需要转告卡斯的事情也已经都传达过了。”

　　“劳伦斯呢？”

　　两位院长为难地对视了一眼，并没有回答她。

　　“伤了？残了？还是死了？”

　　面对这样咄咄逼人地追问，丽芙露知道就算隐瞒也没有意义，只会让她更加焦躁。

　　“他死了。你如果不希望他白死，就好好休息。”

　　“是吗……果然是死了。”

　　艾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不知为何，已经无法去悲伤，更流不出眼泪。仿佛泪水在逃往的路上就已经流尽，以后再也找不回来。

　　“你要见见海沃德她们吗？这些家伙一直守在门外。”

　　帕西副院长看着艾玛，她就好像是停留在说出“果然是死了”那一刻。面上无悲无喜。

　　丽芙露摇了摇头，说道：“放她们进来吧，这种时候有朋友陪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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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好几天，艾玛都像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她能看见，也能听见，只是放弃了思考。

　　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海沃德在一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最悔恨的人或许并不是她，而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没能陪着她的海沃德。只为了躲避自己哥哥这么可笑的理由，差一点儿就失去了这么重要的朋友。

　　即使自己也能力有限，可是多一个人帮她分担也好，分担这一连串骇人听闻的绑架，分担这逃亡路上的痛苦。

　　“院长大人说，我们明天必须要启程回学院了。”

　　卡塔丽娜把自己精致的手绢在冰水里搓了搓，当作毛巾为艾玛擦脸。

　　“已经发现了绑架瑞雯女士的人留下的踪迹，相信她一定很快就能得救。”

　　这倒是难得的好消息，艾玛很想回答，可尽管嘴唇微张，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已经忘了要怎么控制喉咙和舌头。

　　“盖尤斯来看过你几次，你不跟他说话让他很难过。”

　　盖尤斯来过吗？什么时候来的？完全没有印象。这孩子也是遭了很大的罪，不知道未来会安顿到哪里。

　　“卡斯每天都会派银隼过来问你的情况，他的字真的很丑，你要不要看看？”

　　那家伙一定跟自己一样痛苦吧，劳伦斯的离去，从各种层面上都是极大的打击，无论是出于私交还是公事。

　　公爵要造反，这个信息实在是太重大了。无论先前有多少猜测，在确认的时刻都会难以接受。

　　杜马大陆已经安定了太多年，很多人都已经彻底忘记了战乱的可怕。

　　作为最重要的自由战力，银隼军一定会被委派很多任务。难以想象那个大大咧咧的卡斯要怎么胜任。

　　等等，公爵要造反……

　　“我们现在还在南方群岛？”

　　艾玛突然坐起身。

　　这个问题太严肃了，严肃到只剩一口气在的人都会原地复活。

　　这里，不是动乱漩涡的中心吗？

　　“你醒过来啦！”

　　海沃德扑上去紧紧抱住艾玛。

　　“这里是哪儿？格威斯公爵的城堡？”

　　“不是，这里是我家的庄园。”

　　艾玛失踪以后，帕西副院长安排阿莱西亚女士带领学徒们先行返回了学院。当然，艾玛的三个小伙伴宁死不从，海沃德更是将大家带到了自己家的庄园别院。

　　虽然公爵十分愿意提供支援，可是怎么也比不上哈罗德家“自己人”来得方便。
　　“哦……那好一些。没错，你家也是南方贵族……”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渴不渴？饿不饿？”

　　动乱即将开始的消息自然是绝对保密的，即使院长不做叮咛，艾玛也知道不能告诉她们。特别是海沃德和卡塔丽娜出身贵族之家，当中更难免有各类牵扯。

　　此时回学院自然是最好的，最不容易被卷入其中。

　　“是有点饿了，有吃的吗？”

　　“当然有！卡塔丽娜，华筝，你们赶紧去安排一下。”

　　海沃德指使着，自己纹丝不动。

　　“喂！这是你家，我们是客人！”

　　卡塔丽娜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站了起来，拉上见到艾玛醒来已经哭哭啼啼的华筝走出去。不称职的“主人”明显是不舍得离开自己的闺蜜，要一刻不停地黏在她身边。

　　因为“大病初愈”，艾玛得到的食物很清淡，大部分都是些汤汤水水，少盐少油。她抱怨无果，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

　　“你清醒得太及时了，不然路上更难照顾。”

　　“尼德霍格上不是有客房吗？把我丢进去不就好了。”

　　“你想什么呢，飞船早就开回学院去了。我们只能乘马车回去。”

　　虽然合理，不过总难免害怕路上会有变故。

　　“你家没有什么更好的交通工具吗？陆行舟也行啊。”

　　虽然对这种交通工具有很多不好的记忆，可是能尽可能早的回到学院太重要了，早一天，早半天都好。

　　“你到底在急什么啊？是担心绑架你的人会杀回来吗？他们回来正好，我正愁没地方报复！”

　　“帕西副院长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就说你和瑞雯女士被歹徒绑架了啊，你找到机会伙同被拐卖的盖尤斯逃出来了。不然还有啥？”

　　原来彻底省略了鹿童出现的那段啊，还把盖尤斯伪装成了被山贼拐卖的无辜儿童。这倒是显得自己有点儿太没用了，这种程度的惊吓就躺了这么多天。

　　“被山贼吓得话都不会讲”，艾玛可不需要这样娇弱的人设。跟鹿童比起来，卡斯塔完全就不可怕！他根本只是个迷恋瑞雯女士的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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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行舟确实是难以调度，不过海沃德的家族还是给足了牌面，派遣了八匹骏马的豪华马车，还有整队护卫随行。

　　当然，有两位法力高强的院长在，护卫队其实就是摆设，单纯为了表明哈罗德家对这位逃家女儿的重视。

　　出发前，海沃德一直避免和专程前来送行的管家对视，她当年离家出走时也算是给对方带来了天大的麻烦。

　　“院长大人，我们家小姐就拜托了。她从小就难以管教……”

　　管家跟帕西副院长说话到一半，居然忍不住啜泣起来，只能尴尬地取出手绢擦拭眼泪。

　　“不要这样好吗！”海沃德吓了一跳，赶忙上去把老管家往回推，然后张罗着队伍仓惶出行。

　　“小姐，你一定要给家里来信啊，你父亲表面上生气，其实还是很想念你的。”

　　“知道了，知道了！”

　　海沃德两颊通红，眼眶好像也跟着红了一些，从车窗伸出一只手用力挥舞。

　　同车的几个姑娘虽然在来时就已经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可还是露出玩味的神情。

　　卡塔丽娜私下跟华筝和艾玛恶补了不少传闻，都是关于哈罗德家野蛮小姐的有趣轶事。

　　虽然大部分都是添油加醋的版本，不过既然能当作民间茶余饭后的谈资，可见海沃德在家当贵族小姐的年代也相当……活泼。

　　艾玛的心情还是很沉重，趣闻并不足以让她开心起来。一闭上眼就会看见劳伦斯的身影。

　　她已经尽量避免去想起他，可是似乎种种努力起到的都是反效果。

　　盖尤斯被留在了哈罗德家，毕竟图林学院是女校，无法收留这可怜的孩子。

　　海沃德保证，他成年前会衣食无忧，会受到良好的教育。哈罗德家的术士会负责重新发掘他的魔法天赋。

　　至于长大以后是在哈罗德家工作或者外出游历，亦或是坚持他七神的信仰，去某个神殿供职，这些都全凭他自己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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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往北，艾玛又一次看到了陡角山。虽然只是远眺，可是山顶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还历历在目。

　　此时正好听见一声清鸣，那只曾经属于劳伦斯的鹰隼飞速靠近，翩然落上马车的窗沿。

　　艾玛鼓起勇气拆下它脚上的信筒，明白这是卡斯寄来的，里边是她出发前写信提问的回音。

　　银隼军赶到陡角山山顶时，神殿已经重见天日，不过大半焚毁，只剩颓垣断壁。

　　劳伦斯的尸体就静静倒在神殿的门口，在龙息的摧残中，能剩下的残骸极为有限，在山顶的风中散落开来，只能靠手中紧握的圣剑勉强判断出身份。

　　虽然剑柄和剑锷都有不同程度的熔化，可是剑身反而在龙息中被再度淬炼，颜色变成了烟灰色，上边还显现出了神秘的花纹。

　　卡斯作为劳伦斯的继任者，这柄剑在重新清理、装配后，会陪伴他征战沙场。

　　劳伦斯称这柄爱剑为“白鹮”，可是如今它脱胎换骨，这个秀美的名字不再合适，估计只能重新命名。于是劳伦斯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又少了一点儿。

　　除了依照艾玛的要求，残忍描述了劳伦斯的死状，卡斯还跟她通报了神殿的调查结果。

　　鹿童和蔷薇自然是无处可寻，就连被囚禁的大祭司也没有留下踪迹。比较乐观的猜测是鹿童带走了他，继续让他完成未尽而未知的秘密工作。

　　地下室里没有发现艾玛记忆中的洞穴入口，那个巨大的溶洞或许真实存在在陡角山内部，不过连通的入口一定是鹿童用魔法打造，已经随他的离去变得无影无踪。

　　在神殿的背后，倒是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坟墓，还是一座新坟，有一块无字的墓碑。从里边挖出了一具龙骨。

　　那应该就是鹿童提到过的，没有撑过黑暗魔法重塑的“孩子”了。这具骸骨会成为指控死灵法师奥卡先生的最大证据。

　　虽然公爵居心叵测，可是易雷亚王的安全倒是不用担心。在艾玛脱险之前他就已经回程，而且是登上飞船以后才通知了大家。

　　这其实是很反常的，因为内比奥罗祭的狂欢长达十四天，并不会因为瑞雯女士和艾玛的失踪而取消或者影响情绪。

　　按理说国王就算不参与全程，至少也应该待满三天才回王都。

　　从劳伦斯的任务来看，易雷亚王早就已经在提防着公爵。庆功晚宴的当天姗姗来迟、不愿意在南方群岛逗留太久，这些行为在这样的前提下也变得合情合理。

　　艾玛问过两位院长，是否很快会爆发战争。不过即使见多识广的两位魔女也无法给出答案。

　　权力的争斗，归根结底还是在人。易雷亚王和格威斯公爵各有城府，他们的博弈决定了杜马大陆的命运。

　　或许是长时间的暗中制衡，或许是一声令下后兵戎相见。

　　不过既然公爵已经得到了黑暗魔法操控者的支持，那么易雷亚王极有可能会采取雷霆手段，及时将他造反的火苗扑灭。

　　一旦战争开始，四大学院应该都会切断与外界的联系，采取中立的态度观望，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重开院门。这也是动乱年代延续下来的传统，庇护尚未成长的力量，为魔法的未来留下火种。

　　“信里写了什么？有没有瑞雯女士的消息？”

　　海沃德一开始想要凑上去和艾玛一同读信，被帕西副院长残酷地拉开。此时她已经按捺不了好奇，只能假装察觉不到警告的目光，直接向艾玛发问。

　　“没有，卡斯只是……慰问一下。”

　　“我就说他对你不一般吧！”

　　卡塔丽娜得意地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极为不妥，毕竟帕西副院长就在一旁，于是扭头假装欣赏风景。

　　“哎呀，那不是陡角山神殿嘛，怎么又出现了！”

　　她用来转移注意力的话题非常糟糕，艾玛心头一紧，不过还是吸引了海沃德和华筝的注意力。

　　“嚯，好宏伟的建筑！之前一定是被法力高强的人暂时藏起来了。”

　　“我怎么觉得看着有点破破烂烂的……”

　　她们的讨论艾玛无意参与，默默掐了个咒语，把手中的信纸烧成了灰，从车窗扬了出去。

　　鹰隼还站在一旁，乖巧地等待艾玛将回信交给它。尽管是猛禽，可是多见几次也开始觉得有点儿呆萌。

　　艾玛摸了摸它的脑袋，把空筒系回去。

　　“去吧，我暂时没啥想跟他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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