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君属秋夜

　　正在见霜左右为难之际，白皎月也走了出来，温声细语地问道：“怎么了？欲雪是哪里不舒服？我也去看看吧。”

　　或许是因感受到了江欲雪对白皎月隐隐的不满，见霜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摇了摇头，道：“多谢三皇子殿下和白姑娘的好意，小姐只是因为舟车劳顿，一时间没有胃口，奴婢给小姐带些吃食回去便行，就不劳烦二位了。”

　　话说到如此地步，元晗引和白皎月也只得作罢。
　　正巧这时，从院外进来两个小厮，两人合力从院门外抬了一把华丽的椅子进来。

　　白皎月上前对他们说道：“多谢了，只是这椅子现在不需要了，还请二位小哥再辛苦一趟。”
　　说着，她从荷包中拿出些碎银，递给那两个小厮，又道：“拿去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那两个小厮虽然心中略有些怨言，但是毕竟眼前这位主子的态度这么好，还给了这么多赏银，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又都是做奴才的，肯定是立马接了碎银，连声道谢，连忙将手中的椅子又抬回了库房之中。

　　见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朝着屋内望了望。
　　——原来如此！那两个小厮手中的椅子和屋内其他人坐着的椅子一模一样。想来众人并没有忘记江欲雪，而是少了个椅子，于是吩咐了小厮去找个相同的过来。

　　见霜想到这里，不禁想要快些去把江欲雪找到，将这些事情一一告知于她。
　　她焦急地向元晗引和白皎月再次行礼，匆匆地离开了饭堂。

　　江欲雪就着侧门出了雁云山庄，独自一人缓缓地穿行在遍山的花林之间。

　　其实她知道自己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可是她就是这么一个心眼挺小的人，特别是最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总是会将很多平时不甚关心的事情一直放在心上，久久不能释怀。
　　但她就是无法控制自己胡乱纷飞的思绪。

　　她找了块桃花树下的巨岩，有些颓唐地坐在上面，闭上眼，缓缓回忆着这些日她内心那点怎么也消不下去的怪异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想着反正四下无人，江欲雪换了个姿势，懒懒地躺在了岩石上，闭着眼睛准备小寐片刻。

　　阳光正好，携着阵阵隐约的花香，从树叶间洒落，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正在她舒服地晒着太阳，即将进入梦乡之际，她忽而听到了从远而近的脚步声以及谈笑声。

　　她竖起了耳朵，细细地听着。
　　来者应当是两个人，一男一女，其中那个男声正是她算得上熟悉的——元晗引。而那女声，她怎么听怎么觉得那声音特别熟悉。

　　江欲雪的心中突然有一个她最不愿意见到的猜想。
　　她的心忽然揪了起来，她呼了口气，悄悄探出头往脚步声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见花叶纷飞之中，元晗引和白皎月正并肩走在林间小路之上，两人有说有笑，似乎正聊着什么轻松有趣的话题。
　　江欲雪赶紧别过头，咬了咬嘴唇，抱着自己蜷缩在岩石下方，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直至脚步声与谈笑声走远，她的眼中才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果然所有的人都更加喜欢白皎月。

　　虽然她知道每个人都有结交新朋友的权利，可是她这几天却因为各种小事已经心力交瘁，随便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狂风暴浪。

　　她无力地垂下双手，静默地感受着浪潮般席卷而来的无力感。
　　及至天色渐晚，她才缓缓从岩石后站起来。

　　江欲雪知道，她现在应该快点回山庄，可是她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低吟着：别回去了吧，反正没有人在乎你。
　　如果自己不回去……会有人发现吗？会有人来找自己吗？

　　这样的念头一旦在心中发了芽，便再也无法轻易除去，反而愈来愈往心里钻。
　　江欲雪这样想着，一面朝着山庄的反方向走去。

　　满天的落霞逐渐被漆黑的夜幕笼罩，今夜月明星稀，微弱的月光只能勉强照亮她眼前的小一块土地。江欲雪没有带上灯笼，只能摸着黑缓步行走着。

　　她的心里一面对自己冒失的行为后悔不已，一面又忍不住地思考着，若是自己死在了这山间，他们会有些什么反应呢？
　　会回想起自己的好处吗？会因此怪罪谁吗？会后悔这几日对她的冷漠吗？

　　江欲雪的脑中不断设想着可能发生的种种事情，她忽然觉得，若是她当真回不去了，似乎也挺好的。
　　只是，当她听到草丛中窸窣的动静时，当她听到远山中群狼的嚎叫时，仍然会浑身颤抖，害怕不已。

　　“这位小友，你可是迷路了？”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像是幻听一样，江欲雪的耳中忽然传来了人声。
　　她警惕地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山林之中，迷雾弥漫，一个白髯飘飘，身着袈裟的老僧从中走了出来。

　　他见江欲雪没有答话，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江欲雪仍是有些怔愣，道：“净影禅师……敢问您为何在此？”
　　江欲雪面前的这老人并非别人，正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灵岩寺住持净影禅师。

　　净影禅师摇了摇头，只道：“有缘而已。”
　　他摩挲着手中光滑的佛珠串，又道：“对于小友心中的疑惑，贫僧或许略知一二。小友可是想……还之以因果报应？”

　　江欲雪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净影禅师的意思。
　　或许她根本还没有醒过来，还在岩石上睡觉，或许她是做了个梦。

　　江欲雪用力地掐了掐手掌心，感到刺痛之后，才敢确认眼前的净影禅师以及他口中所说的话语并不是自己的想象。

　　看见江欲雪久久没有回话，净影禅师摇了摇头，抚了抚长长的胡须，脸上是捉摸不透的微笑，他说道：“罢了，一时之间让你做决定，也是难为你了。若是你日后想通了，来灵岩寺找我便是。”
　　他转过身去，继续说道：“跟着贫僧吧，夜间山路不好走，贫僧带你回山庄去。”

　　一路上，净影禅师没有再说话，江欲雪也没有再提问。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沉默地跟在净影禅师身后三步的距离，循着月光的踪迹，无言地回到了山庄。

　　雁云山庄中静悄悄的，丝毫没有慌乱的模样。
　　江欲雪有些疑惑，难道没有人发现她晚饭也没有去饭堂吗？

　　怀着这样的疑惑，她告别了净影禅师，踮着脚，轻手轻脚地来到了他们居住的院子里。还没进院门，便听见从里面传出来的阵阵玩闹声。
　　他们正聚在一起打牌玩呢。

　　在这个瞬间，江欲雪忽然明白了，她的失踪对于其他人而言，算不上什么大事。
　　她顿住了脚步，自嘲地笑了笑，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天上的一弯月亮被乌云遮住了些，江欲雪依赖着众人屋中点燃的火烛光芒，走到了自己的房门前。
　　远远地，她似乎瞧见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双手环抱着膝盖，身体一抽一抽的，似乎是正在抽泣。江欲雪走近了仔细一看，那人果然是见霜。

　　也是，除了见霜，还有谁现在还会记得起她呢？
　　枯坐在台阶上的见霜与隔壁灯火通明的嬉笑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欲雪苦笑着，走到见霜面前蹲下，温声开口道：“怎么了，见霜？”
　　见霜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抬起头看见江欲雪，又惊又喜，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摇摇头，换上副笑脸，道：“没什么、没什么，小姐，您回来了就好。”

　　江欲雪也对着她温温柔柔地笑了笑，轻声地应了声，说道：“走吧，我们先进去。散了步有些困乏了，今日我想早些歇息。”
　　见霜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看见江欲雪轻微地摆了摆头，她咽下了已经到嗓子眼的话语，只依言扶着江欲雪进了里屋。

　　如果说这夜之前，江欲雪对白皎月更多的只是不明白为何她能够在初入宫时便获得所有人的友情，那么这夜之后，她的心里长出了另外一种诡异的花朵。

　　但她在外却丝毫没有再表现出来，仍然是轻轻松松地和其他人聊着、玩着、笑着。
　　只有她自己知晓，她确实嫉妒着白皎月。

　　净影禅师的言语不断在她脑海中循环着，势要吞噬她的理智。
　　可是那人可是净影禅师！是皇家寺庙的住持，是元晗引的师父，是当今最德高望重的高僧，他不可能做出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吧？

　　或许他意中所指的只是给白皎月一点小小的“报复”而已，应当是无伤大雅的吧。
　　这么想着，江欲雪心中的那柄秤不自觉地朝着净影禅师的方向偏了偏。

　　可是她又止不住担忧，毕竟白皎月也没做错什么事，只是她自己心里过意不去而已。她怎么可以存着要害她的心思呢？

　　思索再三，江欲雪决定，下次先去灵岩寺具体问问净影禅师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吧。若是当真不会对白皎月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她再答应净影禅师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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