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不居·云起

　　“卓一言？你们怎么在这里！？”卓一心走进三蛙药堂，一脸惊愕，看到卓一言三人和袋狼妖站在一起，“你们三人，到我身边来！”
　　易小尘三人依言向前，却不及狼秋岳动作敏捷，他撕开上衣，露出毛绒绒的腹部，双手抓向易小尘和庄不拘。卓一言见状，一把推开二人，致使自己落入狼秋岳手中，倏然凭空消失。
　　“卓一言！”易小尘和庄不拘同时大叫。
　　“肚皮乾坤妖术！”卓一心将易小尘和庄不拘拦在身后，盯着狼秋岳道。
　　“小道士，你可真是冤魂不散啊。贵弟先在予这肚皮中休息，待此间事了，予安全离开，再放了令弟，如何？”狼秋岳不慌不忙道。
　　“你这账算得不对！我手中还有你的手下猴三，用这猴三换我的弟弟如何？”卓一心不容置疑道。
　　“狼兄，看来你自身难保啊。要不，你放了我弟弟，我可以帮你求个情。人身自由可比你的蛇头生意重要！”黄蛙妖见缝插针，落井下石。
　　“黄蛙妖，你也是泥菩萨过江，我此行正要拿你是问，袋狼妖在这里更好，正好一并解决！”卓一心劈头盖脸问道，“妖童失踪是不是你们所为？”
　　狼秋岳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猴三，又瞧了一眼狐小松，猴三、狐小松依次轻微摇了摇头，狼秋岳略微心安，决定先保持沉默，静观事变。
　　黄蛙妖镇定自若道：“本店做的是正儿八经的百草生意，合法经营，什么妖童失踪，与本店毫无关系。”
　　被五花大绑的猴三突然道：“你胡说！我猴三辛辛苦苦为三蛙药堂向采药妖精们推销过路贷，没想到你竟然也打起了我十三弟的主意！”
　　“猴三，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助纣为虐！”狼秋岳拍桌子喝问道。
　　“大哥，猴三本依着您的吩咐接近三蛙药堂，向这黄蛙妖学习过路贷的玩法。小弟哪里想的到，这黄蛙妖藏着掖着，暗怀鬼胎，他这哪是过路贷，明明是套路贷啊。凡是向三蛙药堂借贷的妖精，他们的子女先被抵押，后竟被掳走。幸好小道长明察秋毫，这才点醒了小子。我有罪，愿意受罚。黄蛙妖，快放了我十三弟和其他孩子。”猴三诚恳悔过道。
　　易小尘心中一惊，没想到他信口胡诌却歪打正着，鼹小妮母亲借贷的药店竟真是三蛙药堂。
　　卓一心看着猴三说得声情并茂，心想：莫非真跟袋狼妖无关？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卓一心柳眉倒竖道：“黄蛙妖，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么？”
　　“哼！猴三、袋狼妖你们演的好一出双簧戏！是非黑白，是你二人三言两语就能颠倒的么！？猴三，你刚才说得言之凿凿，说你过来我三蛙药堂偷学生意门路，那想必你很熟悉我们的玩法喽？”
　　“那是当然！”
　　“那我问你，我三蛙药堂的过路贷是如何放贷的？”
　　“三蛙药堂与采药妖精签订书面的过路贷协议，然后直接放贷给妖精。”
　　“哦，协议签订的双方是谁？”
　　“明知故问，协议双方还能是谁？三蛙药堂是出借方，妖精们是借款方。”
　　黄蛙妖从柜台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份协议和一部《妖典》，他将协议递给卓一心道：“这份协议便是我三蛙药堂的过路贷协议，因为涉及商业秘密，仅请小道长请过目，上面的出借方可是我三蛙药堂？”
　　卓一心接过协议，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看完道：“出借方不是你三蛙药堂，猴三确有说谎。但是，这份协议里面明文规定，采药妖精及子女均同意，如果采药妖精不能按时采药归来，便将子女的自由抵押给出借方，一生为农奴。这就是野草巷的妖童失踪的原因，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小道长莫急，听我解释，”黄蛙妖不疾不徐，将妖典翻开，指着道，“《妖典》总则第一条规定，凉国之妖，生而自由，不论老幼，拥有权随意处置自身自由。”
　　卓一心心中惊愕：《妖典》第一条是这么规定的么？她想起狐小松也经常读《妖典》，便看向狐小松，狐小松会意地点了点头。
　　“众所周知，凉国是妖精的自由国度，妖精们有权将自身自由出卖给别人，因此，这份协议是合法的。”
　　一旁的狼秋岳冷嘲热讽道：“自由的热土长出的却是奴役的荆棘，真是讽刺！”
　　黄蛙妖不屑道：“哼！目光短浅的肚皮狼，你终究是个无知匹夫，做不得生意人。这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一贫如洗的采药妖精们想要借过路费，身上也就两样东西可以做抵押：一样是未来可能采到的药材，另一样便是他们及子女的劳力和自由。不归林危险重重，难保他们回不来。因此，第一样东西是虚无缥缈的未来，第二样东西才是采药妖精们真正拥有的，也即他们穷的也只有自由了。你们是不是觉得，按约定，若采药妖精们到期未归，他们的孩子就要从此失去了自由，余生暗无天日。”
　　狐小松质问道：“世上还有比没有自由更可怕么？”
　　“你是这位小道士的道差？就这点见识，岂能做好道差的工作？”黄蛙妖又翻开《妖典》的另一页，指着道，“另据《妖典》第1211条规定，放贷乃国家及农场专营，妖精一律不得放贷，违者，十年以上罪妖劳役。因此，在凉国，妖精放贷是严重违法的行为。我三蛙药堂，作为妖精经营的药铺，可不敢违法，仅是过路贷的中介，帮助农场推销放贷而已。真正的债主是大农场，被抵押的妖童最终也被送去了那里去做佃农。一纸过路贷协议，妖精们有了采药的本钱，凉国少了些犯罪种子，农场多了些劳动力，皆大欢喜。哈哈哈，这其中的大智慧，你们可曾想到过？总而言之，且不说最近失踪的妖童是否与我三蛙药堂的过路贷有关，即便有关，我三蛙药堂也是合法经营。”
　　袋狼妖伸出利爪，在身边的桌子上划出五道深痕，他克制道：“当真是好算计，仔细一想，这些采药妖精们和牛羊没什么分别。”
　　“这句话竟能从你这只披着羊皮的狼的嘴里吐出来，也是讽刺啊。我三蛙药堂只是居间介绍放贷，做的是合法买卖。你袋帮的妖精却无视《妖典》，直接放贷，本就是犯罪行为！妖精们无法偿债，你们则直接掳走妖童！不过，你这只肚皮狼常年帮助妖精偷渡，偷渡和拘禁、拐卖本就是孪生兄弟。小道长，不止您的弟弟为他所擒，我三弟阿绿也被他拘在手里。还请小道长即刻拿下此妖，救下您的弟弟，也顺便释放我三弟！”
　　“绿蛙妖为黄珞璃老师所擒，是我们的囚徒！”庄念尘义愤填膺道。
　　“小道长，我们虽然放贷，只是提高了利息而已，从不强迫妖精拿自由抵押！再说，我们可不是采药妖精，你们抓我十三弟作甚？”猴三大声嚷道。
　　“小道长，您看，这猴三不打自招了。”黄蛙妖笑眯眯道。
　　“小道士，这厮最擅长花言巧语，莫要受了他的欺骗。我狼秋岳从不做丧尽天良的事情！”狼秋岳辩解道。
　　“都闭嘴！”卓一心喝道：“黄蛙妖，你明目张胆借着《妖典》的名义为非作歹，不要以为就可以安枕无忧了。我回去就会向上面汇报，彻查你做的这些勾当。这段时间你最好给我收敛点，否则只会增加你以后的刑期！袋狼妖，至于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哼，做生意，还是你这个黄皮麻子脸更胜一筹，因为你跌破了为妖的底线！希望亲情还在你的底线之上，否则，刚才一面就是你们兄弟的最后一面。”狼秋岳说完，不顾斯文，将桌子掀向卓一心，然后拔腿夺门而出，头也不回道，“小道士莫要追我，待我安全离开，自然放了贵弟。”
　　卓一心一掌劈开桌子，急忙追赶，她忘记了狐小松之前崴了脚，下意识喊了一声，“狐小松，前面拦截”，喊完才想起狐小松有伤在身。不想，狐小松也忘了“脚伤”，应声而出，风驰电掣，越过卓一心后，来到袋狼妖身后，大喝一声“袋狼妖束手就擒”，说完就想绕过袋狼妖，赶到他前面。可刚才的一声大喝反而提醒了袋狼妖，袋狼妖向后飞起一脚，狐小松急忙双掌护胸向外一推。袋狼妖顺势增速，跑出了更远，眼见就要逃之夭夭。不想对面空中突然杀出一只巨大的白头海鹰，一爪把狼秋岳仰面摁在了地上。
　　水雾弥漫，电光闪烁，巨雕摇身一变，竟是白胜寒。他脚踩狼秋岳，对易小尘和庄不拘醉醺醺道：“你们这三个调皮娃娃，跑得可真远，可真是让我好找，哇~”白胜寒说完就呕吐起来，刺鼻的呕吐物直接吐到了狼秋岳的肚皮之上。狼秋岳自诩高雅，哪里受得了这侮辱，直接气晕了过去。
　　这不堪的场景，看得众人不忍直视，纷纷摇头。
　　狼秋岳如猴三一般被五花大绑，卓一言得以重见天日，他一把抱住白胜寒感激道：“白叔，你就是我的救星，幸好你来得及时。”
　　白胜寒打了个酒嗝道：“一心，莫要客气，一会儿不见，你身上为何有一股酸臭的味道。”
　　“都是这只袋狼妖，他的肚皮里刚才突然下起了浊雨，浊雨还有点酒臭味道，”卓一言走到狼秋岳跟前，指着他的鼻子毫不客气道，“老狼，我瞧你金玉其外，以为你是个讲究的体面人，怎么可以败絮其中呢！以后能不能表里如一，好好打扫下你的育儿袋，这哪是肚皮乾坤术，简直就是肚皮熏人术。”
　　一席话，数落得狼秋岳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怒道：“黄口小儿，予若自由，定要撕烂你的嘴。予平生高雅，最爱整洁，还不是这只海鹰，到处呕吐。”
　　“还妄想自由，把锁妖瓶还给我。”庄不拘从狼秋岳衣兜里翻出锁妖瓶，嘻嘻道：“小阿绿，风水轮流转，你又回到我手里了，开心不？”
　　阿绿只觉一阵胆寒流转五脏六腑，扯开嗓子对着远处的三蛙药堂大叫：“二哥救我！”
　　奈何庄不拘响指在前，隔绝了他的声音，她幽幽道：“嘿嘿，姐姐我的手段还有的是，咱们细水长流慢慢来。”
　　“卓一言，你们三个怎么落到了袋狼妖的手中？”卓一心突然问道。
　　狼秋岳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完了，老巢一旦暴露，狐妍他们也难逃牢狱之灾。
　　卓一言正要开口，易小尘忙赶在前面道：“我们打听三蛙药堂的位置，半途碰到了狼秋岳，他好心带我们来到了这里。”
　　“你们找三蛙药堂做什么？”卓一心疑问道。
　　卓一言皱着眉头想要说话，被庄不拘踩了一脚，抢先道：“我们是应鼹小妮的请求，帮她找失踪的鼹小二。狼秋岳，你为我们带路，我们感激在心。但你抢我的锁妖瓶就不对了！”
　　卓一言拨开二人，大声道：“白叔，你赌酒赢过那只笔尾树鼩没？”
　　“我输啦，一败涂地啊！算上赌酒喝掉的酒钱，赔了夫人又折兵啊！太伤心了，不说了，我要回去开店，踏实挣钱，再不参与赌博。”言罢，翻身变成雪鹰而去。
　　“我一直忘问了，你们三人怎么出的蓬莱岛？”卓一心问道，见易小尘三人支吾不言，“好呀！你们是偷溜出来的！快回岛！要不是要押这两只妖精回卫道观，我非要押你们回岛，让黄老师好好惩戒你们。”
　　“一心姐，我们这就回！你快押他们回去吧，可别又生出什么事端。”
　　易小尘拉起卓一言和庄不拘向蓬莱岛方向跑去。中途他们路过野草巷，将了解的情况告知了鼹小妮，当鼹小妮得知弟弟可能被掳走做了佃农，不免泫然欲泣，但也无可奈何。此时，天色渐晚，三人安慰一番，只好告辞。
　　归来的路上，卓一言不解道：“我不明白，易小尘你为什么要帮狼秋岳，他是偷渡犯，又组织猴子们盗窃、放贷，已经触犯了《妖典》。”
　　庄不拘背着双手口头道：“狼秋岳确实是触犯了《妖典》，却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非但没有，还帮助老弱，他是一个有良知的妖精。”
　　易小尘点头道：“虽然狼秋岳的行事方式不对，但他算是个明辨是非的妖精。善恶不分种族，黄蛙妖便是一只恶妖。我不明白，为人父母便有权利贩卖自己的儿女么？凉国不应该阻止这类事情的发生么？采药或者农耕，这不是妖精们的自由么？凉国既然是妖精的自由之国，为何妖精们在这里生活得如此艰辛？”
　　“采药艰辛，又凶险莫测。可能正是如此，他们才想孩子们生活得更好一些，这才抵押了子女。我自小虽生在道界，却是第一次知道妖精生活得如此不易，竟为了生存卖儿卖女。”庄不拘摇头道。
　　嘭！庄不拘撞到了前方行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呀，是小女子没有瞧好路，小姑娘，没摔坏吧？”一个婉转动听的声音道。
　　“是你！”撞庄不拘的竟是那身着灰褐色羽毛衣衫的布小曲，庄不拘气愤道，“上次就是你坏了我的好事！哼，本真人着急赶路，不然定要和你好好算算账。”
　　他们赶着回岛，不想再生事端，忙快步奔蓬莱岛而去。
　　夕阳西下，易小尘三人顺利回到了渡口，船仍停在弱水湖岸边。
　　“嘿，这何三两真是能睡。”庄不拘笑道。
　　“还不是你喂了他太多催眠花，快把剩下的织梦草拿出来，让他摇船渡咱们回岛。”易小尘催道。
　　“我看没有必要了。”卓一言突然道。
　　易小尘刚想问为什么，只见黄珞璃冷着一张脸，和同样黑着一张脸的王泽浣一起从渡口旁的三两居中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脸坏笑的洪守道。
　　三人大吃一惊，顿时不知所措。
　　“你们三人，好大胆子！偷盗老师物品，灌醉何三两，偷逃蓬莱岛！先把锁妖瓶拿出来！”
　　庄不拘急忙从袖兜中拿出锁妖瓶，乖乖递到黄珞璃手上。
　　黄珞璃端详片刻，使劲一攥，砰的一声，锁妖瓶失去了踪影，只见一片灰褐色的羽毛出现在黄珞璃的手中。
　　易小尘三人大眼瞪小眼，不约而同道：“布小曲！？”
　　“你们三人各扣10学分，另罚你们为藏书阁除尘至本学年结束，全岛公告！”黄珞璃的宣判仿佛来自寒冬腊月的西北风，彻底冻结了三人企图蒙混升入二年级的侥幸心思。
　　卓一心与易小尘等人分开后，将猴三、袋狼妖收入锁妖瓶，不理会狐小松，径直回了卫道观。狐小松远远跟在后面，步履如常，已经没有必要再佯装受伤了。狐小松看着前面卓一心，虽然近在咫尺，却又感觉自己与她之间生出来一座座大山，将二人越隔越远。这让狐小松心生恐惧，仿佛有一个黑洞在噬咬他的世界。他试图驱赶这种疏离感，鼓起勇气张口道：“上人，那个…”
　　“闭嘴，好好走路，毕竟崴了脚。”
　　到卫道观后，卓一心想要隐瞒原因向内务署借用一间囚室，但易小天坚决不允。
　　“不行，囚室入囚，一律先要登记。”
　　“好吧，登记就登记，但你要帮我保密，万不可向外声张。”卓一心在登记表上写下了袋狼妖狼秋岳的名字。
　　“什么！你抓住了袋~”易小天还未说完，就被卓一心捂住了嘴巴。
　　“你也知道我们玄机处的处境，上次野草巷的百草窃贼，因为我过于张扬，结果被抢走了三分之二的罪妖。这次要低调些，你会帮我保密吧？”卓一心锐利地盯着易小天道。
　　易小天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将一把重案囚室的钥匙交给了卓一心。
　　“关好罪囚后，把钥匙还回来。”
　　安置好袋狼妖，卓一心回到玄机处积案库，她看了一眼一直跟在后面的狐小松，面罩寒霜道：“说吧，你和袋狼妖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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