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亘古
原野自冰原开始,自大湖结束。
这里是千年以前不烬人的营地,也是他们如今的避风所,广阔无垠的原野,再往北走,还能抵达另一片大陆。
他们本就是海洋居民,那片大陆虽然遥远,但只要跨越过这大海,就能抵达。
数年以前,海洋的另一端传来了回音,即使相隔遥远,他们仍能通过识海交流。
“陆地不大,更像是一座岛,但够我们居住。”
消息传回来以后,她回到石洞里,这里有着别人为她从南边带回来的铜镜。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黑色的头发,泛着赤色的面容。
她露出表情,张开牙齿——她在愤怒。她在愤怒。
我是谁。我是谁。
我是无言的愤怒,是沉默的火焰,是漫长的时间,是天与地间的熔炉。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
我是不烬人。
神族已经落败,这片大地是他们的。
本该如此。
她愤恨地用双手敲打在石桌上,眼泪刚一涌出便被蒸发。她远远地看过这片大地的南面,大江与大河源源不断地流淌,成群结队的动物徜徉在草原,山脉与海洋造就出的自然,这样的世界,她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见过。
神族这种土著,虽然本领高强,十分长寿,但他们没有性别,不像外来者一样能够繁衍。许多年过去,江河混战时,尚有数万神族,与不烬人一战后,早已寥寥无几。
早先来到这片大地的人,南下之后渗入神的世界,里应外合,情报泄露,打起来自然顺手。
可是他们不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气候不同,或许是因为世界运转的法则不同,其他外来者来到这一层,很快便能融入当地,他们却不一样。
一旦进入这个世界,身上便会源源不断地生出火焰。
久而久之,其他人便会将他们这一支外来者,称作不烬人。
“神熄。”她在心里呼唤他的名字。
神熄本叫不熄,他是这一层大陆的守塔之人,来和他们接触后不久,便被族民称作“熄”。
熄。
他们有多渴望,自己身上的火焰可以熄灭。
如今的不烬人不计其数,会此间语言的不烬人占据了一大半,他早就不像从前那样,可以很快地回应。
“什么?”过了很久,他才回应。
自己好歹是一个族群的首领,互相交换过羽毛当作信物,他还是回应了。
“其他人类背叛了我们。”
“我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我……是不烬人打赢了这场战争,我们需要这片土地。”
“你们已经找到了。”他回答道:“远方传来了讯息,我也收到了。”
“我知道你和北一更亲密,他们和其他人类来自同一个地方,你是不是……”
“不亲密。”熄打断了她,“再者,北一是南下的人丢弃的婴儿,我不会因为北一偏向其他人类。”
她重复道:“我们需要这片土地,是我们打赢了这场战争。”
“留下了一片沙海。”熄回复道:“你们的战场,变成了一片沙海……我再提醒你一次,你们的营地如今也一样,逐渐失去生机。这是迁徙最基础的要求,不能让其他土地荒芜,你们没有做到。”
“那和我们没有关系!”她喊出了声,“神熄,你知道这火焰对我们来说有多痛苦,这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事!”
他沉默了一会:“我知道你们没有地方可去,所以我允许你们去找新的陆地。”
“那无济于事……只要这火焰还在燃烧……”她的声音低落下来。
她突然反应过来:“你想把我们关在海的对面。”
那头彻底没声。
她抬起头,看向铜镜里的自己。
怎么可能在这里停下,怎么可能。
她跑出石洞,看向外面的营地,他们离开家乡,漂泊万里,一定不是为了这样的结局。
往南去。往南去吧。
那里才是新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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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笙睁开眼睛的时候,总觉得头痛。
面前一堆人走来走去的,灯光又刺眼,一明一暗,晃得她眼睛也疼。
她掌着脑袋,站起来。
“您醒了?”面前的少年站定,询问她道。
这是谁来着……哦,这少年叫谢术,刚被提拔上来,他做事还算机灵,此刻,整个房间内只有他发现自己醒了。
其他人太过忙碌,无暇顾及她。
虽然此前与大江大河的神族交战时,他们亦有参与,但主要做的是情报工作。如今要与不烬人交战,只怕是困难重重。
天师若礼如今也变作军师,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时拉着人看面相。用他的话来说,看人,就是看天。一个人的命,就是数万人的命。
但无论如何,不烬人不能南下。
非要说的话,他们这群人类也是混杂物种,祖上有从下面几层来的,有从上面几层来的,包括神族,也是更早的时候从更高的几层来的。这是个秘密,除了他们这几个和神族往来密切的人,没有几个人知道。
这片不大的土地,混杂了大致九层土地的外来者。
难怪这一层的生态环境这样好,没有什么类人物种早期肆虐,能坏到哪里去?
不算他们刻意排挤,十六层大陆,总有那么几层的人不适合在另几层居住,她早先就觉得,不烬人一开始来这地儿,不合适就早点回去,做什么还留下呢。
可要是真打起来,可打不过。不烬人生命力顽强,战力强盛,连神族都打得过,更何况是他们这群搞窝家里情报工作的。
席笙也没告诉众人她醒了,她喝口茶,绕出房间,在廊道上休息。
古朴的廊道,并不精致,和山涧清流浑然一体。他们并未打磨山石,而是简单地在上头架上阁楼,以免打扰这自然。
他们这群人,祖上基本都是在自己家乡混不开,或者因为家乡生变、走投无路才入塔的。迁徙是这颗星球的常态,只要入塔就行,至于你能不能跋涉万里,在其他地方混下去,那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廊道之外的这片天,可真蓝啊。
湛蓝如洗。
直至他们这些外来者的祖先进入之前,守塔人是怎么保卫这一层的?
她不解。
幻梦一般的土地,早年的石画上,刻满了祖先来到这片大地时对其的崇敬,和置身于其间的感慨。
席笙伸了个懒腰,再睁开眼,不远的廊道上,突然出现一只身披黑羽的渡鸦。
她有些紧张地看过去。
她原以为是视觉效果,再一仔细观察,这只渡鸦的确大得离谱,似乎像人一般高。
它的目光终于扫过来,席笙这才发现,和普通渡鸦不同,它有一双银色的眼睛。
一人一鸟对视片刻,各自别过了脸。
席笙再一抬眼的时候,这只鸟已经变作了一个身披黑袍的人。
她反而没那么紧张了,那么大的鸟,若不是人变的,该有多吓人。
黑袍人似乎并不会说话,他走过来,递给席笙一封信。
一封署名为卫道者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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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信里说,他会给我们解决不烬人的问题,谁信呢。”若礼摆摆手,“不信不信,你们这群人能不能别总想着讨巧,怕不是不烬人找来的帮手,想要麻痹我们。”
“人家还说可以让我们去看他的处理结果呢。”另一人反驳道:“一两个人去就行了,只要是真的,回来告诉我们就行。万一是真的呢……而且刚才那个人离开的时候,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也有这样的直觉……他出现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飘了起来?”
年迈的女性坐在一旁,突然开口道:“渡鸦……更早的时候,似乎看到过渡鸦的木雕。我阿妈说,渡鸦是这片大地的主人,也守卫着上面的生灵,它在山脉上休憩,涎水流下来,便成了大江与大河。”
“吹牛呢。”若礼有些不以为然道。但他心里很清楚,他这样不想其他几个人和这“卫道者”接近,纯粹是他作为天师的直觉,这样的直觉来源于他数年如一日的卜卦习性,但要他说出什么理由来,却很难。
众人讨论下来,最终决定由席笙带着年轻人谢术,去北边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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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滚滚,席笙脑袋怂进脖子里,站在一块平坦的大石上。约定的时间还没到达,就见天上飞下来一个人。
不是鸟形,而是个人,他身披羽衣飞至席笙跟前,甚至没有穿藏在袍子里。
席笙远远地看,开始还以为这人和之前那鸟人不是一个,但他还是沉默着走到席笙跟前,仔细看她一会,手上在凭空写着什么。
他一收手,席笙眼前就浮现出一行字。
“我是卫道者。”
哦,知道了。席笙点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原来这是你自己取的称呼。
对方吸了一口气,席笙正以为他要开始展露手段时,又见他继续写了行字。
“你叫什么名字?”
席笙沉默片刻,还是回道:“席笙……你呢?”
他眨眨眼,他本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不熄。”
“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火。”不熄伸出手,手心窜起一团火:“火是一切的开端,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所有人都希望火焰不会熄灭。”
回答了她的问题,他转过身,取下自己耳后的长羽,踏入了黄沙之中。
席笙坐在地上,看着他颇为安静地做这一切。他弯下腰,一点点、极其缓慢地,用那根羽毛开始写阵。
“他们要是先来了,你还没把事做完,怎么办?”
“只差最后一点了。”一句话飘到席笙眼前。
说是最后一点,却也很久没好,时间一点点流逝,月亮也爬了上来。
席笙坐在地上,她身旁的谢术,极其专注地注视着阵内的卫道者,手里还不自觉地在晃动。
这是在偷师呢。
她也没管,反倒躺在石头上,欣赏着这片远古的浩瀚星海。
不远处的另一人,似乎是累了,也抬起头看向这片绚烂的星空。
如他过去数年,数千年,数万年一样,在粼粼大海上,在无垠草原里,在高到可以触碰到云彩的亘古山脉上。
他安静地注视着,星空也在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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