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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32.那时与晚霞
鱼汤很好吃。
虽然听到我这么说,但离开店门的时候,贺百颇并没有接话。他低头为我推开玻璃门,示意我先走出去。
再次上车的时候,他也显得若有所思。
“真的很好吃。”我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强调。
他连做出微笑的样子都很勉强,沮丧地“嗯”了声。
我没有发动车子,想了想,又解开安全带,凑到他身前。“唉。”我用手掌包住他的脸颊,上下揉了揉,“不是说和哥哥一起来玩,会更开心吗?你怎么先不开心了。”
在我双手圈出的空间里,贺百颇脸颊鼓鼓,漆黑的眼睛大睁,执拗盯住我。
我等了几秒,想抽手的时候,他用力按住我的手腕。我们很少靠得这么近,我有些不适应,眨眼缓冲的功夫,听见他说:
“不是哥哥。”
开口的瞬间,声音才透出委屈。
“啊。”
我下意识发出一个单音,苦笑一声。
最后,我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下午PD会有什么安排呢?”
狭小的suv里,四个黑漆漆的镜头安静环绕,我们俩胸前都别着毛茸茸的麦克。贺百颇抓着我的手更加用了点力气,许多情绪在眸中奔涌,最后化为一声郁闷的“算了”。
他懊丧地坐了回去,后来一路都没看我,只瞪着马赛城里无穷无尽的石墙。
怎么说呢,小孩子有点小孩子脾气也挺好的。我单手撑着方向盘,淡淡地想。
吃完午饭,大家在旅店集合,何啸渊也回到红色信封小队。
“午休后直接是自由闲逛时间。大家可以去不同的观光路线,也可以买些纪念品,记得四点在大卫海滩集合就好。”
确认完下午的行程,我们带着行李进入旅店房间。制作组穷得很,房间里头只是摆了三张上下铺,也没有桌子,大家都把行李堆在门后的角落。
早起坐火车又中午饱餐一顿,几个人这会儿都犯困,纷纷摊床上去了。我坐在下铺玩手机,没过多久,屋子里响起高高低低的呼噜声。
【F】
我睡不着
看着手机上忽然跳出来的消息,我的手臂莫名抽了一下。按住胳膊,我悄悄抬起眼,那人窝在靠墙的上铺。
我吸吸鼻子,掀开被子躺下,躲在被窝里给他发消息。
【C】
跟我聊天的话你更睡不着
【F】
那我们别聊天,打电话好不好呀
我匪夷所思地看着屏幕,下一秒,语音请求响起,我眉梢一挑,立刻摁下接听。
只能庆幸那会儿手机是免打扰状态,没有发出声音。看着从00:01开始往下走的通话,我捏紧手心小小的金属块,听见心脏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
屋子里很安静,大家都躺在床上,我和方知否也同样在这个空间里。通话开始的那瞬间,我们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却悄悄进入了独属于我们的世界。
我后来睡着了,他也是。
只有保持通话状态的手机,安静藏在我们俩的被窝里,一分一秒地行进着隐秘的相会。
起床的时候屋子里很乱,大家已经起来收拾,来来回回走动。我揉着睡肿的脸,随意地打开手机。
42:15
打了个哈欠,我按下挂断,趿拉着拖鞋到浴室洗漱。
下午是红色信封小组的自由活动时间,我们决定去马赛的市集。并没有特别规划什么,我们三个人拐进了一条卖各种零散玩意儿的大街。
我中午睡了太久,这会儿懒散得不行,随走随停,摸摸闻闻香囊和手链。何啸渊走在我身后,认真挑选着纪念品。
“你说猫还是兔子?”他拿起两个编织小挎包,问我。
我弹了一下兔子:“要我我选兔子。”
“那我还是问一下百颇。”
“这位哥,你喜欢猫猫图案就直接买好不好。”
何啸渊耸肩笑笑,走上前和老板鸡同鸭讲地结账。我也想起什么,扭过头想找百颇的身影,却发现他离我们大概有十几米,自顾自往前走了好久。
“百颇?”
我唤他,他仿佛没听见,只是朝前疾走。我又喊了两声,贺百颇终于停下,仍旧没看我,盯着一个小摊。
何啸渊走到我边上,问:“怎么了。”
“你从来都不管儿子,被人拐了也不知道。”我插着兜,戴着墨镜,淡定地演着情景剧。
何啸渊见怪不怪了,立刻配合我的剧情,招手喊了一句:“小宝,别离爸爸太远。”
贺百颇终于看了过来,拧着眉紧抿嘴。我和何啸渊偷乐一阵,看贺百颇气鼓鼓的样子,最终还是算了,不逗他了。
我跑到贺百颇面前,随手拿起一条小摊上的红色手链,问:“喜欢吗?要不我们三个人买友情手链吧。”
贺百颇扫了一眼手链,干巴巴蹦出三个字:“不想买。”
我笑了笑,捏捏他的肩膀:“那你想买哪个,都听你的。”
说罢,何啸渊和我认真地开始挑手绳,一会儿说这个太短,一会儿说那个颜色太浅,仿佛真是热热闹闹异国游的一家三口。
可站在我们俩中间的贺百颇,垂眸沉默半晌,冷不丁开了口:
“我不想和你买友情手链。”
我愣了一下,随后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我上上下下打量了贺百颇一眼,他薄唇紧闭,微微扬着头,谁都不看。
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桀骜的模样,我直接沉下了脸。镜头还在身边,我却很难进行任何表情管理。
跟拍的摄影师也明显开始不安,不懂为什么平时和和气气的哥弟会变成这样。
何啸渊却镇定多了,他伸出手,微微带了点力气,左右环住我和贺百颇的脖子,“干什么呢?”
短短四个字,却带着警告和制止。我们是爱豆,这份工作要求我们不能在镜头前生气。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哄他:“不想买也没事,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见我退让,贺百颇的表情刹那间软化下来,可是却好像受到了什么误解一般。“我不是说我不想买……”他皱眉说出几个字,然后没了声音。
“那就下次买吧。”何啸渊接上,结束了这个话题。
然而后面的闲游,我和贺百颇都有些沉默。马赛的太阳照在身上,只让人感觉烦躁,五彩斑斓的纪念品也提不起购买欲望。
而问题也发生在这里。
“百颇,钱包给我。”
抵达海神之门旅游点,何啸渊才提了一嘴钱包。中午出门时钱包给了贺百颇保管,他伸进口袋,顿了一下,又上上下下摸了个遍,一无所获。
五分钟后,我们迟来地意识到,刚刚在人来人往的市集里,我们可能遭遇了扒手。
“唉,小偷也是马赛特产之一。”随行摄影无奈道。
钱包里有晚餐餐费,以及购买纪念品找来的一些零钱,谈不上太大损失,但贺百颇却显得非常着急。他把背包胡乱塞给何啸渊,拔腿就跑,冲向市集所在的大街方向。
“哎——”
我惊呼一声,慌忙追过去。好不容易逮住,他看上去有些执拗,大眼睛圆滚滚盯着我。我气喘吁吁,真的火大了。
“再去一趟,人都要丢了!”我努力控制着说话的语气,“这里经常有抢劫的知不知道?”
他舔了舔唇:“是我没保管好,我会去找回来。”
看他把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的模样,我愈发憋闷:“丢了就丢了,你自责什么?一顿晚餐比安全重要吗!”
贺百颇却直视我,极其认真地强调:“我不能让你晚上再饿一次。”
什么?
什么啊……
我嘴唇发麻,在他面前完全呆住了。
他抓了一下我的手心,看向我的眼神有一些难过,又非常赤忱。
“不想叫哥哥,不想和你买友情手链,想要保护你、让你可以好好吃饭……杜若琛,我和你说这些话的原因,还要我怎么和你传达?”
我轻呵了一口气,肩膀微微提起。没错,何啸渊的警告真的没错,我根本不该招惹他。看呐,看呐,在他毫无保留、永远直直奔向我的视线前,我说不出一句话。
随行摄影呼哒哒地跑了过来,贺百颇朝后退了一步,乖乖和我保持距离。
“嗯。”我尝试着发出一个单音,很难听,“我知道了。走吧,不要去追了。我们和制作组借零花钱。”
我们又回到了海神之门景点前。那个在充满阳光、海风的晴朗午后,三人站成一排,何啸渊若有所思,我神游天外,贺百颇目光炯炯,我们就这样拍了第一套在南法的游客艺术照。
制作组看我们可怜,给我们预支了一点生活费。我们租了三辆自行车,沿着海岸线,慢吞吞向大卫海滩骑去。
在海风吹拂下,炎热一点点消散。四点钟,我们抵达集合地点。他们已经在了,手里还拎着一罐雪碧。
“什么?被偷了!”
我试图去拿雪碧,文俊豪手臂朝后一躲,皱眉审视我。
“哎呀,那么大惊小怪干嘛。”我尴尬地一转手腕,装作很热所以在扇手掌。
“那晚饭怎么办?”席然问,“我们还打算等你们过来,一起去餐车买东西。”
“所以现在你们就不能带我们一起去餐车买东西了?”我心都碎了。
坐在沙滩上的方知否忽然转过头,带笑望向我。太阳要落,他脸上涂着一层薄薄的光,眼角眉梢都带着逗趣。我轻轻瞪他一眼,转过头,将草帽拿下来,仍试图乞讨。
“PD,”席然给我弄烦了,转身说:“让他们仨弄点什么挑战,赢得新的零花钱吧。”
制作组看我们闹了半天,终于发话:“可以。按照我们说的游戏来吧。”
贺百颇是老小,制作组还算仁慈,给他扳手腕的挑战。贺百颇天生力大无穷,轻松成功。
“HE嘛,嗯……就做猫咪撒娇三件套吧。要全员认证才算成功。”
制作组立刻将镜头对准何啸渊。大家乐不可支,纷纷鼓掌围观。何啸渊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悲壮举手,连续比了三次惨不忍睹的猫猫拳。
“Dear.C是什么?”方知否抖抖沙子站起身,问。
“Dear.C那么可爱,放心,任务很简单。”PD冲我邪笑一声,“在买完食物回到海滩之前,不准说话!一旦说话,立刻收回晚餐。”
我挺直腰板,就要破口问道“为什么”,立刻被文俊豪捂住嘴巴。我瞪着眼睛,“唔唔唔”半晌,憋得满脸通红。
“走吧,去餐厅里买点海鲜和饮料!”PD非常豪爽。
我一把甩开文俊豪,抿着嘴,悲切地蹿到最前面。
大家一同走进餐厅,门口立着两个大水箱,有活海鲜摆在里头,看中了让后厨去做。六人站在水箱前,盯着那些在国内没见过的鱼虾。
“哥。”方知否今天好像心情很好,扯过我的手,将我拉到一条丑鱼面前,“你想不想吃这个啊?”
我朝他投去狠辣的视线,他晃晃我的手,笑着说:“对哦,我忘了,你不能说话呢。”
文俊豪立刻复制,将我拉到菜单旁,也问我要吃什么。我瞥了方知否一眼,他接触到我的视线,立刻瘪瘪嘴,做出小面包似的表情,似在不高兴我被抢走了。
几个活宝真是出息了,纷纷过来没话找话,给我弄得血压飙升。最后我拎起半打啤酒,怼到方知否怀里,逃似的跑出餐厅。
马赛的天空已经染上余晖,太阳像颗无助的蛋黄,慢慢从上滑下来,滑出红橙交杂的云痕。
我们带着打包好的海鲜和啤酒,勾肩搭背走向大卫海滩。一天空的晚霞朝我们靠近,艳色随日落掉进波光粼粼的海面,晚风吹着六张年轻稚嫩的脸庞。
坐在沙滩上,我恶狠狠咬开酒瓶,发出嘎的声响。终于可以说话,我却未再有用语言表达的欲望。和飞流一起,坐在落日余晖的海滩上,看着身边男孩们的脸庞,轻轻笑着,抿一口啤酒。
然而制作组远比我们想的更多。当太阳完全落入海平线,天还未黑的那一段时间,制作组忽然拿出六个红红蓝蓝的信封。
“这是早上大家写给彼此的信,现在来依次读出来。”
我们抓耳挠腮,根本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读信。大家拿好自己的信封,在海浪声中,一个一个开始朗诵。
我作为大哥,是第一个。我一开头,就遭到了围殴般的视线。
“小弟们,近来如何?”我叹了一口气,无限感慨我这文绉绉的用词,“跟在大哥身边三年,可有什么长进?是变得更帅了,还是更聪明了,还是说话更好听了?”
“哎——杜若琛!”
那几个人齐声爆发不满。我旁若无人,继续念下去。
“都说生活久了,会越来越像对方。看到你们越来越好,我也不得不把原因揽到自己身上。有这样的大哥,不必偷着乐,来我耳边笑吧。让我们苦中作乐,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成为顶流男团吧!”
我闭上眼睛,旋手放在耳畔,等待着赞美。结果我被推搡着滚到一边,差点吃了一口沙子。席然拿过我的信,啧啧道:“我说怎么写满了一页,字那么大,哈那么多。”
“琛哥,你也太敷衍了。”文俊豪好像很真心实意地在怪我,“我都密密麻麻写了很多话,想跟成员们说呢。”
“那你说呗,哥又不拦着你。”我趴在沙滩上,欣赏着海景。
我说罢,屁股又被他们拍了好几下。
后面大家继续念信,我越听也越真觉得自己欠揍。几个人都写得很真诚,纷纷表达了兄弟爱和事业心,显得我极其低劣。
最后一个是贺百颇。他没喝酒,看上去比我们清醒一些。拆开信封,将信纸展平,他微微低着头,认真开口。
“哥哥们,我是贺百颇。”
吵闹的声音淡了下去,四周只剩南法傍晚的陆风。
“我就快十八岁了,也努力强调说,我长大了。但是在哥哥们心里,恐怕并不在意我对长大的坚持。”
“因为从十几岁开始就和哥哥们一起生活,我的青春期完全都是飞流男子队,所以特别依赖你们。直到你们对我的照顾成了默认,我才着急地想,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老是跟在哥哥身边,是因为喜欢哥哥们,而不是为了得到偏心和更多的宠爱。我可以帮忙,可以做事,叫我做什么,我都会乖乖去做的。”
“我曾和哥哥们说,我也懂的,有心事都可以和我说。但没有人来找我倾诉。明明我们团队有六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我常常感觉自己是一个人。”
纸张翻页,发出轻响。
“我在西北的老师曾大大叹息,跟我妈妈说,贺百颇是个直白甚至可以说是头脑简单的人。这个评价让我伤心了很久。如果哥哥们可以一眼就看透我,为什么感受不到我的不安?我不愿意反复猜疑,也不想在心里嘀咕,只好直接把话都说出来。我可以的,可以被称作男人,可以被托付,可以去承担。能不能试着相信我呢?就一次都好。我真的会做到最棒。”
“给我所爱的,飞流的哥哥们。”
他念完信了,将信纸齐整叠好,放回信封中,重新交还给制作组。和风阵阵的海滩上,却无人动作,我们各自沉默着。
我趴在沙滩上,眼前是近到可以辨别颗粒的细沙。并不算干净,土色的沙子中混着黑色的石子。我轻轻眨眼,两颗眼泪承受不住,掉进了沙堆。沙子立刻洇湿。
旁边的成员们终于有反应,一个个冲上去抱贺百颇。我却没有勇气直面他,十指紧攥,将脑袋埋进了沙堆。鼻子和嘴巴都沾上了沙土,窒息感一下一下打来。
制作组也反应过来,要我们聚到一起,进行下个安排。离开海滩前,摄影老师要给飞流拍一张合照。
我被席然拉起来,整个人真的灰头土脸,眼睛通红,睫毛都夹着沙粒。我感受到不远处贺百颇朝我投来的关切目光,只好垂下眼睛,用手揩着脸颊,装作是在抖沙子。六个人坐在堆着啤酒瓶、食物袋的大毯子上,背对大海,看向镜头。
我咬着嘴唇,一个人悄悄坐在最外侧。
摄影师拍了一张,大声说:“若琛进来一点。”
话音刚落,一只手臂骤然揽了过来,将我带到怀里。暮色将要来临,方知否侧脸淡静,手臂穿过成员,紧扣住我的肩膀。我怔怔抬头,还泛红的眼看向镜头。
这张照片后来成为无数人的电脑壁纸,但却隐隐昭示着某种刺向血肉的纠葛。而如何拔出身体里的刺,是快速抽离,还是缓慢抬手,那时坐在海滩上的我,仍未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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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你还没长大,却坚持要长大;后来你真的长大,却常常回想马赛多情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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