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的女皇生涯

　　第二天清晨，在外殿值夜的茉莉被一声闷响惊醒。
　　迷蒙片刻后，她慌忙起身，抄起一旁的棉袍就往内殿奔。
　　内殿的灯上了罩子，光线微弱，她只模模糊糊看到床前有一个人影。抖着手掀开了罩子，剔亮了灯，她回头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女皇靠在床边，脸色惨白，牙关紧咬，下唇已经透出血丝，右手抠住床边，因为用力过度，指节突出，像是要断掉一般。
　　原本放在床边柜子上，用来温热茶水的铜暖壶已经掉到了地上，地毯湿了一片，刚刚的响声应该就是它弄出来的。
　　茉莉狂奔到女皇身边，到了面前之后却又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女皇左手揪住了床边透明的帐幔，扯得上面的架子“咯咯”作响，她从齿缝里挤出声音道：“叫薛听雨，叫薛听雨！”嗓音到最后，几乎变成惨嚎。
　　茉莉只觉得心在向无底的深渊沉落——怎么会？明明昨天上午才发作过的，为何今早又来了？之前的发作，时间间隔从没有这么短过！
　　“呲”的一声，绣着缠枝莲花纹的浅碧色纱幔终于被女皇扯破，像一朵绿云袅袅飘落下来，掉到她身上。
　　茉莉哭喊起来：“来人，快来人哪！”
　　天还未亮，明仪殿里，一片混乱。

　　薛听雨赶到明仪殿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刻钟。
　　对于明仪殿里的人来说，这或许是他们这一生最漫长的三刻钟。他们面对的，是三年来女皇最严重的一次病情发作。她的下唇差点被自己咬穿，浑身痉挛抽搐，气管里发出可怕的声响。
　　发作时从来不愿意发出一点声响的女皇开始呻吟，惨叫，那声音像利刃一样刮擦着众人的皮肤和耳朵。
　　所以，当穿着绯红色官服的挺拔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时，所有的人都仿佛看到了天神降世。
　　茉莉奔了出来，已经顾不得礼仪，一把抓住薛听雨往殿内拖去。
　　他身后的拓跋皓正打算跟着他进去，却被小桦斜刺过来拦住去路。
　　“拓跋将军，您知道规矩的，就不要进去了吧。”
　　拓跋皓瞪了木无表情的小桦很久，最终还是妥协了。一转身，他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蓝玉庭。拓跋皓一笑，又是一个被拦住的。
　　蓝玉庭只穿着中衣，身上胡乱地搭着一件袍子，估计并不是他自己穿上去的。一旁还有个小太监捧着一双靴子跪在他旁边，试图劝说光脚的蓝玉庭穿上靴子，但对方充耳不闻，只是随着女皇惨叫的声音握紧了拳头。鲜血从他指缝中滴落，染红了雪白的中衣。

　　很奇特的，薛听雨才进去，女皇的声音就低了下来，然后渐渐消失。
　　浑身僵直的蓝玉庭向前走了两步，这才发现自己没穿鞋子。他看了旁边的小太监一眼，抬起脚，那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将靴子套上去。
　　穿好靴子，蓝玉庭总算像是恢复了正常，冷冷地问门口的小桉道：“里面怎么样了？”
　　小桉垂头道：“薛侍郎进去之后，陛下便好多了。”
　　小栗在一旁道：“既然陛下的病情有所缓解，贵侍还是跟奴才回去梳洗吧，不然等下给陛下看到您这个样子，就太不雅了。”
　　蓝玉庭冷冷地瞟了小栗一眼，又对着殿门望了好一会儿，才道：“回吧。”
　　他干脆利落地离去，留下拓跋皓一人站在原地。
　　拓跋皓发了一下呆，然后对小桉笑道：“桉公公，这个时候，御膳房可有吃的？”

　　寝殿内，茉莉正像赶鸭子一样将众人驱出内殿，女皇已经平静下来，小宫女丁香小心翼翼地用热毛巾擦去女皇下巴上的血迹。清洗毛巾时，她忍不住偷眼看了一下坐在床边的薛侍郎。
　　他那双漂亮而幽深的眼睛直直盯着女皇陛下，一手握着女皇的右手，一手试图去触碰她的脸颊，看到她下唇的伤痕，又缩了回来，蹙起了眉头。
　　女皇缓缓地张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面前的人是谁。她试图将那只被薛听雨握在手里的手抽回来，无奈对方抓得太紧，而她又没什么力气，根本抽不出来，只得作罢。
　　丁香发现，女皇紧皱的眉头舒展了，表情很平静，唇角甚至还稍稍透露出一点愉悦的感觉。
　　薛听雨又凑近了一点。
　　女皇侧了身道：“离朕远点。”
　　薛听雨平静地道：“臣离得远了，陛下会难过。”
　　女皇骂道：“混蛋！”抬起手来，就给了薛听雨一巴掌。只是她手上无力，打到对方脸上，也只是声音响，薛听雨连面皮都不曾红一点。
　　丁香被女皇的举动吓了一跳——她在明仪殿当差两个月了，看过女皇骂人罚人，但还从没有看过女皇会动手打人。也许是因为毒性的时常发作消磨了她的力气，女皇在骂人的时候也是冷漠的，连声音都不会提高。丁香亦没料到她会对薛大人动手，听说当初女皇被人刺杀，身中剧毒危在旦夕的时候，是这位薛大人主动献药，才救回了女皇。说起来，这位薛大人该算是女皇的救命恩人才对，可女皇陛下为什么对他这么恶劣？
　　这一巴掌下去，两个人都是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女皇才漠然开口道：“取血吧。”

　　丁香心头小小一惊，但立刻记起“少看多做不言”的金科玉律，垂头退到一边。
　　没过一会儿，小桦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只金碗，看质地，应该是纯金的。碗底沉淀着许多紫黑色的污迹，看得丁香忍不住抖了一下。
　　薛听雨面无表情地盯着那碗看了好久，才淡淡道：“陛下还真是狠心呢。”
　　女皇挑眉，冷冷地看着他：“朕有什么好狠不下心的？”
　　薛听雨不再多言，拿过金碗旁边的小刀，在手腕上轻轻一划，鲜血顿时涌出，落入碗中。
　　眼尖的丁香注意到，薛大人的手腕上有许多淡淡的白色线状痕迹。想到那些痕迹可能的来历，原本有些好奇的她觉得心头寒意顿生。
　　偌大的寝殿里只有浓稠的鲜血滴落在碗中的声响。没过多久，薛听雨便放了大半碗的血。
　　小桦将托盘送到女皇面前，茉莉拿来了伤药给薛听雨。
　　女皇瞪着面前的碗，表情中有一丝非常深切的厌恶。但她还是端起碗，一仰头，咕咚咕咚地把那一整碗血都喝了下去，看得丁香浑身发抖。
　　“当啷”一声，金碗落到了地上，小桦迅速地将碗捡了起来。
　　女皇只说了一句“滚吧”，便踢了鞋子，爬到床上去。
　　茉莉慌忙过去为她整理床铺，盖好被子。桉公公走进来，送薛听雨出去。

　　丁香觉得今天这一幕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也可怕到了极点——皇上为什么要喝薛大人的血？难道是因为皇上的怪病？别人都说，薛大人升官升得快，是因为受皇上的宠爱，可今天看皇上对他的态度，哪有一丁点宠爱的意思？
　　无数个疑问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可她面上一点也没显出来。进明仪殿之前，桉公公就对她说了，在这里当差不容易，最重要的是别乱说话，也别乱打听，老老实实做自己的事就是。可就算这样，也不代表不会挨罚或是被赶。除了桉公公、小桦和茉莉以外，在明仪殿当差的人就没有能安安稳稳待到半年以上的。而且，在这三年里，被杖责至死的，也不是没有。
　　要想平平安安，最好别看别听更别想，除了做事之外，把自己当做隔架上那盆珊瑚盆景就是。

《拼爱》
好老的一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