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不朽

作者:情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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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4 章


      “这怎么会是说笑呢,阿峤若是不信,可以问玉生烟,他可是和本座一起回来的。”

      沈峤抬起头来,瞟了他一眼心说:玉生烟是你徒弟,当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晏无师见他不回话,只从脸上就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伸手点了点他的唇:“你虽然嘴上不说,心事却都写在脸上,太好懂了,阿峤。

      沈峤躲开了他在自己脸上作怪的手:“晏宗主慧眼如炬,贫道资质愚钝,自是甘拜下风。”

      晏无师逗弄够了,终于想起了正事,给沈峤递来一碗药,他接过药碗,干脆利落的一口饮下,自从他中了相见欢,苦药是一碗一碗的灌,却只能吊住毒患不恶化,这如诗如画满是温馨的名字,竟让他生出些挫败感来。

      晏无师伸手捏住了沈峤手腕,三指虚虚的搭在他脉门上,沉吟了良久才断定道:“没救了,等死吧。”

      身后突然传来这么一句话,沈峤好悬没把自己嘴里的药给喷出来,他十分怀疑这人是故意的。沈峤勉强把汤药咽了下去,轻咳了几声,才把晏无师捏玩他指尖的手给拿开。

      自己号起脉来:奇经八脉近乎半毁,天地桥也被封死了,他现在还能活动,全靠隐脉支撑,确实是命不久矣之兆。

      沈峤苦笑着说:“是我低估了伏羲刚劲的霸道,没想到他会对使用者有这般大伤害。”

      “你说的机缘该提上议程了,否则,半个月后你随时都会死去。”晏无师可没那么多愁善感,神色倒是郑重了些。

      “我知,等我见过宇文帝后,便立即开始吧。”这一天,不光晏无师等的烦了,他也是久等了,具体能恢复多少,他也没有把握。

      晏无师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了一个玩味的笑容:“说起宇文邕,我记得阿峤棋艺不错,上此对弈你可是毫不留情,将本座杀得片甲不留,正好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沈峤奇道:“何事?”

      晏无师倚在窗边,指上翻覆着一颗把件,姿态随意慵懒,不疾不徐道:“千金公主联姻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这段时间朝堂上一直在紧锣密鼓的安排送亲事宜,昆邪知道事情无力回天,便另辟蹊径。通过雪印秃驴献上了一盘死局,宇文邕爱棋成痴,竟是陷入其中出不来了。”

      他哂笑一声,幸灾乐祸道:“现在满朝文武都急得团团转,两国联姻需要皇帝明发诏书的文件不再少数,错过吉时又需再等一年,一年的时间变数可就太大了。”

      沈峤不解的问他:“我观周帝非是不分轻重缓急之人,怎会被一盘棋给拖住,为何不使用强硬手段把他叫醒?”
      晏无师摇头笑道:“阿峤你有所不知,这可不是一盘简单的棋局,这其中包涵如今的天下局势和宇文邕一生所愿,他这是被人带到沟里去了,现在雪印秃驴守在太极殿里不让人打扰,其他人自然无力闯宫。”

      “他们不行,晏宗主也不行吗?”沈峤不明白他为何不出手,以雪印的武功必不是晏无师的对手。

      “苏府寿宴那日雪印没有堵到我,便是猜到我离了长安,现在无人知晓我的行踪,这件事本座另有打算。”

      他话锋一转,继续道:“雪印这番作为,太过越界,满朝上下都不能容他,他在北齐的根基已被高纬拔除,若是在周国也无立足之处,怕是要彻底倒向北牧。”

      “这老秃子一心光大佛门,此次昆邪应是给了他天大好处。不过具体什么本座就不知道了。”

      晏无师手指轻弹,把件穿堂而去,惊飞了树上的一众鸟雀。人家在那里好好的停着,哪儿惹了你,简直像猫一般的手欠。

      “这次进宫,让边沿梅陪在你身边,雪印两度被你打败,对上你想必会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你解开棋局后快点把事情办了,本座耐心有限,不会再等。”最后这一句,已是在通知了。

      此人每一句话,无不透露着唯我独尊的霸道,沈峤越是了解他越是拿他无可奈何,抬头望向他:“晏宗主是要我对着雪印禅师唱空城计吗?”

      晏无师听他说的有趣,哈哈一笑,意味深长道:“放心,老秃驴会陪你唱下去的。”

      沈峤卧床太久,虽有侍女为他按摩四肢,也觉得浑身疲乏无力,所以他又花了两天来调整状态,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容姿焕发,绰约若仙人,似乎随时会飞升而去,总之是让展子虔看了还想画的样子。

      实际上,沈峤此刻的确身轻体软,走起路来像是踩在棉花上,若是来了一阵风,也确实会飞,只不过是刮飞的飞。

      清晨的露珠刚落地,马车便出了少师府,晏无师的座驾自然不同凡响,里面坐下五个人绰绰有余,所以上面不光有沈峤和边沿梅,就连郁蔼和崔不去也一左一右的坐在沈峤两侧,无头苍蝇似的忙来忙去,看得沈峤一阵眼晕。

      边沿梅被挤到了角落里,眼瞅着沈峤还要好声好气安慰二人,忙出声劝道:“郁长老,崔郎君,让沈掌教休息一会养养精神吧。”

      郁蔼和崔不去也知道自己太过激动了,可是这颗心就是放不下,沈峤如今就是个样子货,随便来个三流武者都能取他性命,可以说自他五岁筑基后,此刻就是他有生以来武力最低的时候。

      “阿峤对上雪印秃驴凶多吉少,晏宗主为何非让你陪着阿峤,应该我去才是。”

      苏府之夜后,郁蔼也称呼起雪印为秃驴来,他脾气本来就不好,如今还被晏无师给影响了,沈峤还担心了好一阵。
      崔不去倒是更镇定一些:“你我二人关心则乱,露于人前恐怕会被人看出来,而且皇宫里的高手,都是我们的人,边大夫只要能撑过第一波攻击,秃驴插翅难飞。”

      沈峤:“……”晏无师害人不浅。

      边沿梅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不至于,不至于,皇宫是我们的主场,雪……”他被二人一瞪,十分从心的说:“秃驴是个聪明人,不会以卵击石。

      而且师尊此举还有第二重用意,”他顿了顿继续道:“按理说,沈掌教若是伤重,玄都山的长老应该在身边护持,现在我们要反其道而行,让敌人去猜。”

      崔不去嘴上叹服:“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晏宗主果然好算计。可惜北牧势力庞大,明面上又与周国结盟,我们只能被动应招,太不利了。”

      他眼中有寒芒一闪而逝,崔不去觉得自己应该再去一趟苏府。

      马车到了宫门口并没有停下,宇文邕为了彰显自己礼贤下士,给了浣月宗和玄都山很多特权,而以沈峤如今的状态,能省一些力便省一些,这里毕竟是皇宫,宇文邕再简朴,也不会在占地面积上缩减。

      太极殿里此时正下着真人棋,这种下法一直流行在上层圈内,自打晋国南迁,礼乐崩坏,有很多新奇又残忍的玩法风靡各国贵族,堪称是一天一个新花样,宇文邕还算好的,没有真弄出什么人命来,多是看着凶险,在这年头已经难得的仁慈了。
      沈峤和边沿梅一踏上正殿,耳中就听见了一阵刀鸣斧吟杀伐之声,迎面就见到了两个侍卫拖着一位文士往外走,见沈峤好奇,边沿梅低声为他解释道:“那是围棋国手,与陛下对弈输了,要被拖下去斩首示众。”

      沈峤眉宇微蹙:“这是否过了。”

      边沿梅:“沈掌教可别小看了这些人,他们平时的待遇十分优厚,真正需要时却派不上用场,现在不仅是陛下不满,就连满朝文武也把怒火对准了他们,今天沈掌教若是胜了,这些人自有活路。”

      说话不耽误走路,几个呼吸二人便走到了大殿内中央,宇文邕此刻坐在上首,面前有一盘棋,台下是一个巨形棋盘,上边站着黑白色的士兵,三三两两,站位似乎有着某种规律。

      巨形棋盘的另一侧也摆着一盘棋,旁边站着一个光头和尚,手持禅杖,宝相庄严,不是雪印又是谁?

      雪印从来礼数周全,面子工程做的极好,他向沈峤施了一礼,好似上次见面,两人的生死交锋全都不存在。

      沈峤涵养极佳,除了晏无师还无人能让他破功,此刻也点头示意,神色平静。

      当沈峤站定在棋盘前,周帝也看清了来者身份,起身客气道:“先生来长安已有半载,朕心心念念想要与先生一晤,无奈朝务繁忙,今日方能得偿所愿,朕心甚慰,先生请上座。”

      他这般礼遇沈峤,可把雪印给对比惨了。

      沈峤淡然一笑:“不忙,听说陛下新得了一盘绝妙之局,无人能解,贫道见猎心起,也想试一试。”

      “先生有此心,朕当然奉陪。”宇文邕此时正意犹未尽呢,沈峤却是他须郑重以待之人,这时沈峤要求下棋,岂非正和他心意。

      他不觉得自己是在玩物丧志,棋局如天下,在他看来天下之事才是最紧要的,这就是皇帝的格局和眼界。

      他们一个在上首,一个在台下,两人的气势却互不相让,四目相对,尽是锋芒毕露的战意。

      雪印禅师一直没出声,像是和边沿梅一起成了背景板,然而他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沈峤,他周游四国久经沉浮,原以为一个晏无师便是他平生劲敌,没想到又来了一个沈峤。

      沈峤是正人君子,固然没有魔君的花样百出,但却更加无懈可击。比如此刻,雪印在脑海中一帧帧的分析着沈峤的一举一动,想要看出沈峤的伤势状况来,他毫无遮掩的视线如芒刺一样扎向沈峤,后者却视他于无物,不动不摇,不漏丝毫破绽。

      沈峤面色如常,视线在棋盘上扫视了一遍,心有成算,修长手指探入棋盒之中,双指夹住一枚白子,棋子由上品白玉所制,手感极佳,搭上那双纤纤玉手,分不清何者更加温润莹白。

      棋局此刻已到了白方落子,沈峤胸有成竹落下一子,像是自寻死路,实际上也确实是自寻死路,白子一落,黑子得了气,此地的白子瞬间就被吃了。

      而巨形棋盘,也有几名白衣战士被劈了一刀摔下台去,看着就伤得不轻。沈峤在心中惭愧,道了声歉,继续和宇文邕你来我往的下棋,台上的士兵也打成了一片。

      宇文邕不愧是一代雄主,棋风之霸道,沈峤只在晏无师身上见过,但前者比后者又少了几分灵活多变,使宇文邕的棋路更容易被猜测。

      人们常常会用手谈来了解初识之人的行事风格,这种方法在大多数时,都是准确的,便如沈峤,他的棋路就是堂堂正正,又擅长算数易理,更有诸多变化在其中,正为主,奇为副,正奇结合,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很快便把珍珑死局破解出了大半。

      边沿梅和雪印也在一旁观战,二人具是有识之士,精彩的对决见过不少,可没有一局能入如局精彩,尤其是雪印看着沈峤的目光,忌惮之色愈发深重。这局棋本就是由他献上,没想到竟真有人能破解。

      宇文邕的眼睛越来越亮,此局他已下了四天了,无一人能解到这种程度,现在是他距离破解死局最近的一刻。

      台上兵器交击声不绝于耳,士兵们打的十分卖力,连续四天的打斗,终于看到曙光了。

      沈峤和宇文邕一站一坐,手中落子飞快,身上的统兵杀伐之气相互压迫,太极殿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只见沈峤手指轻弹,一枚白子“啪”的一声落在了星位处,劫中之劫,诸般变化,都被这一子给镇住了,白子胜了黑方半子,珍珑死局终于告破。

      宇文邕叹息般的认输道“你赢了,”他手中还捏着那颗没来得及下出的黑子,好似捏住了那丝战斗的余韵,令人百般回味。

      又像是天下之势在他手中流出,半晌才缓过神来。他举起双手啪啪啪的鼓起掌来:“先生之风令人敬仰,没能早日相见是朕的损失。”

      “陛下过誉了,能将珍珑死局破解至最后一子,棋艺真是天下无双。”

      听了沈峤的夸奖,周帝龙颜大悦,因为他在其中感受到了真诚:“如何想到行此一步妙棋?”

      沈峤斟酌了下言语,语调和缓道:“棋者,运四方也,纵,则联弱抗强,横,则奉强攻弱,此盘死局便是因为无论选横或纵,皆有破绽,但是唯有刚刚下子处,合则纵,连则横,若能布局此处,自然可赢。”

      “一子解双证,先生不仅巧妙化解了两难棋局,还能化用战国纵横之术,让朕敬佩。”宇文邕一步一步从高台上走下,与沈峤静静对视,细细打量着对方:“这一面,朕等得很久了。”

      沈峤谦虚道:“陛下厚爱,贫道愧不敢当。”

      这二人其乐融融的相处之景,可不是雪印禅师想见的,他突然出声道:“纵横之术多用于诸国混战,当今天下正是如此,沈掌教对此精研,不知可有高见,能救万民于水火。”

      此言听着是在夸耀吹捧,其实内里暗含玄机,宇文邕一向不喜欢教统干涉朝政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有些话,晏无师能说,而沈峤不能说,但他又不能回答的太敷衍,这样会显得自己很无能,有碍玄都山的声誉。

      沈峤浅浅一笑,顿如满室生花:“雪印禅师过誉了,贫道只是略通几分,谈不上精研,如禅师这般被各国奉为上宾,才是学识渊博。

      至于救万民于水火这事,贫道乃方外之人,不通凡尘俗世,就把希望寄托在陛下身上,想必陛下不会令贫道失望。”

      这番话说的简直是太漂亮,边沿梅只知沈峤善良宽厚,还从不知道有一天竟能见到他这般言辞锋利。

      其实边沿梅这是少见多怪了,沈峤刚下山上时,性子确实温婉,但三番五次的被人这般言语攻讦,他当然会有长进。

      宇文邕听了这话,当场哈哈大笑:“说得好,沈掌教对朕给予厚望,朕必不有负予你。”

      眼看着他们已经进入到“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的状态里,雪印禅师并不气馁,他早已放弃宇文邕,找好了下家,当务之急是金花戒指与和亲公主,他必须得到一个,为了佛门的昌盛,北牧的安定是必要的。

      二者皆系在沈峤身上,便是为了那一击,沈峤也不该活着。今天定要确认沈峤还有多少战力,他此时无法动手,眼力却是还在。

      看对方下棋时的掌控力,还有那举手投足间的游刃有余,让人探不清虚实,这是在跟老衲唱空城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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