昴日星辰录

　　【053】家中无父母，孩子称大王。

　　院子里的女孩儿们总算舒了一口长气，迅速恢复了原先那轻松散漫的样子，嬉笑推搡着，各自归位干活儿去。
　　有修剪花木的，有喂鱼饲龟的，有逗弄八哥画眉鹦鹉云雀的。还有一队丫头端来了午膳，列队立在楼上的门外，等候里面大丫头的吩咐，有待将杯盘碗筷与食盒手巾逐一端上餐桌。

　　“才刚对不起各位姐姐们，实在是我错怪大家了，七少再次给你们赔个不是，见谅了哈。”七少爷换了一身就餐用的家常衣衫出来，头发也重新梳理过。
　　沈无尤站在门廊处，再次向院子四周自顾自忙碌的十几个姑娘们，转着方向鞠躬赔礼。可谁知，大家伙儿都当他尘土一样，没人拿正眼瞧他，自顾自地忙碌着，反应倒是极为一致。

　　小石头心里好笑：看你在外面人五人六的，原来在自己家里这么低三下四，讨好卖乖啊。真是服了你，老子可不会巴结讨好女人这一套。

　　“这个嘛，”七少尴尬地清清嗓子，高声道，“嗯哼！今儿个老爷太太有要事出门去了。我估摸着吧，最少也要三五天才能回来。要不晚上......我就出点儿小血，做个小东什么的，你们说，会有人愿意不？”他斜睨了一眼瞠目错愕中的姑娘们，故意道，“没有愿意的啊，那就算了，倒是省事——”

　　“哈！少爷做东，吃酒行令，既然出口，绝对不得抵赖哦！”院子里立刻又炸了窝一般，重新喧闹叫嚣起来。

　　小石头看得十分欢乐，没想到这富家少爷被一群小姑娘们拿捏得团团转，真是稀罕事儿。一点儿都不像说书先生常常讲的那样：凡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公子们，个个全都是霸道无赖的，一脸为富不仁的样子。想着想着，他不禁也跟着眉飞色舞嘻嘻哈哈的丫头们嘿嘿傻笑起来。

　　“嗯？这小子是谁？哪个院子里当差的？以前从来没见过呀，怎么跑到我们这里来了？”七少爷终于发现了小石头，却一时间没有认出他来。

　　“七少爷！您不记得小的啦？我叫小石头。”小石头有些失望，这厮看来眼里只有美女，“就前些时候，小的在渡仙楼跟你们三个，还——”小石头比划着蜘蛛从上面垂下来的样子。

　　“哦，你不提我倒忘了。怎的这会儿才来？我在家等你很久了。”七少过来拉着小石头，回身就往客厅走。他俩个头儿几乎一般高，看着相当匹配，“瞧瞧，他们也不给你换身衣服，真是没眼力见。暮雪姐姐，你叫管家给他拿两身新衣服换上。”

　　那位藕粉衣梅红裙的漂亮姑娘，立即应声出去吩咐。虽是一副淡淡不惊的神态，骨子里，自有着一股天生的从容傲然，却并不那么盛气凌人，惹人厌烦。

　　恰正赶上杏儿上过午饭要退走，便接口答道：“少爷，这身打扮本来是洗了澡、梳了头，才换的一身干净衣服。也就一顿饭那么一会儿功夫，便被人打成这样子。您说说，咱这府里，还有王法家规没有了？”

　　“哦？这是谁呀，胆敢欺负我的人？堂堂的侯府里，竟有这等混账？”无尤疑惑追问道。他平日最恨自家下人打架，尤其是那一伙男丁仆从，动不动就上拳头，不会好好说话的样子。

　　杏儿便把老于头的讲述添枝加叶地转告了，最后道：“七爷，您是该管管他们那几个了。这四个车夫和聂老大一起，平常无论在内在外都是仗势欺人。传出去，倒说咱们侯府的不是：家规松散，管教不严。殊不知，咱们老爷、夫人虽是好脾气的主子，很少打骂、责罚下人的，但也从来不是没规矩、没家法的主子。”

　　“小丫头怎的又多嘴？管教他们自有老总管呢！少爷这里哪有你们嚼舌根子的份儿了？还不出去候着。”那个唤作暮雪的大丫头凝眉轻斥，虽在发威，却语气柔韧，并不如何严厉。

　　“暮雪姐姐，不怪杏儿，我也正想找机会教训他们呢。除你等这些在内宅走动的姑娘们，府上有几个没被他们欺负过的丫头婆子、跟班随从？大伙只敢怒不敢言罢了。杏儿心直口快，正好说出了大家伙的心思而已。”七少爷立马出言支持杏儿道。

　　“您呀，少逞这些能吧。非是咱们小看七爷您，还是等二爷身体大好了再说吧。这府里，除了老爷，还有原先的大少爷，他们那群大男人恐怕只服二爷一个真汉子。”晨露一边笑他，一边把饭菜一一摆好，揭掉保温的盖子，屋里立刻飘出诱人的香气。

　　“嘿嘿！那倒也是，好吧！这事权且放下，等二哥病好了之后再说，反正他们也跑不了。今后，小石头就跟着我上学里伴读，把原先那书童打发了吧，比房梁还笨。看不懂情势眼色，时常没规矩说错话，本少爷也就忍了。最烦阿谀奉承拍马屁又拍得极不自然，甚是露骨肉麻，还经常错拍到马背马尾马蹄子上，令人很不舒坦。是哪里找来的蠢货？定又是谁家亲戚吧？”七少爷一边撩袍坐下，用雪白的热毛巾仔细擦干净手心和每一根手指，便举了双手准备开饭，嘴里却一直没闲着，大发牢骚抱怨着原来的书童极不合心意。

　　“七爷，那人轻易打发不得，听说他是六小姐乳母外侄。”一个身穿天蓝衣裙水绿夹袄，说出话来特柔弱的丫头，一面盛着白米饭，一面低声提醒道。

　　“章雯，你说的是上上个书童，这回的是李姨娘家的某个远房亲戚，可是更加动不得呢。”暮雪及时修正道，同时给七少盛了一小碗莲藕鹅骨汤，用薄如蝉翼的绢丝仕女团扇轻轻扇着。

　　“那索性就送给四哥当跟班算了，反正，我是再也不想看见那小子了，见着就翻肠倒胃，恨不能把一整天吃下的东西都吐出来才干净。”七少不耐烦地皱着眉头挥挥手，像驱赶蚊蚋。他先吃了半碗冬瓜淡菜虾球羹开胃，然后才开始正式用午餐。

　　一大桌香气四溢、色泽诱人的饭菜，每样才尝了一两口就已吃饱。七少叫喊着困了乏了，要午睡。在暮雪的劝说下，好歹又喝了几口莲藕汤才下桌。饭罢，他用茶水漱口，洗手净面。然后，这才懒懒散散地起身，奔赴内室卧房去小睡了。

　　“哦？今儿怎么日头打西面出来了？难得这么自觉。”暮雪和晨露均觉新奇，相视对望，彼此抿唇一笑，便一起跟了进去。帮他宽衣解带，展床铺被，熏香落账，手脚极为干净利索。

　　七少被服侍着躺下盖好薄被，还在喃喃吩咐道：“今天的饭菜不错，你们几个一起尝尝，别白白糟蹋了厨子们的辛苦——”

　　“放心午睡吧，我们必定打扫干净就是，不会浪费的。”暮雪低声安抚着他，掩好帐帘，轻轻退出寝室。很快，帐帘里面就传出轻微的鼾声。

　　暮雪和晨露一前一后地蹑足出来，示意大家禁声。
　　于是，所有人都轻手轻脚地收拾碟筷碗盘。丫头们迅速拾掇干净桌子，动作轻巧麻利，却没有多大声响。然后有条不紊地纷纷退出正厅的房门，移到楼下的东厢房，准备轮换用餐。

　　暮雪吩咐杏儿带小石头再去重新梳洗更衣，然后安置在府里下人们起居的偏院中先住下。等七少睡醒，再安排今后具体的差事和活计，交代在府里的各种礼仪和规矩。

　　七少今儿主动午睡，实是为着晚上能玩通宵的算计，只有贴身服侍的丫头才看得出端倪。除了自己院子里所有的丫头，他还暗地里派人早早请了大嫂子绮云沈罗氏和小侄女儿沈可心，六姐沈无言和九妹沈无可一同前来凑热闹，加上她们各自带来的贴身丫头，总共攒了两三桌。

　　晚上，天色一擦黑，换了全新衣帽鞋袜的小石头，便得了进府的第一件差事，就是望风。
　　他被七少安排在院子的二门外看守，倘若遇到巡夜的家丁，或是打更的甘老头儿，就说：七少今儿看书乏了，早早洗漱睡下，请勿接近惊扰。

　　其实，家丁们纵是听到七少院子里面的喧闹嬉笑声，也习以为常，一般都不愿多管闲事。好容易碰到难得的机会，老爷太太皆不在家，都想早早歇了差事，趁机吃酒耍钱多玩一会儿，哪里会那么矫情较真儿，管自家小主子们的闲事？

　　小石头在二门外袖手远观地把守着。内院里的小楼上，灯火通明，笑声不断，好不热闹。夜空中一月如钩，繁星点点，空气里带了各种花香。虫鸣蛙噪，流萤惹草，好一派安乐景象。

　　正自觉无聊，瞧见杏儿捧了个大托盘，堆了满满的瓜果蜜饯，满面春风地，飞快遛出来。
　　“小家伙儿，饿了吧？少爷吩咐给你的犒赏。尽管吃啊，不够我再上去要，不吃白不吃，里面多着呢。”杏儿端着食物，走过来放在门口的石阶上。

　　“谢谢杏儿姐姐！老子，哦不对，我正饿得发慌呢，嘻嘻。”没说完就抓了一个大苹果，咔呲咔呲啃了起来，“姐姐，你也一起吃吧。”

　　“不用、不用，我早就饱饱的了。”杏儿把盘子挪到石桌上，捡了个干净的石凳吹了吹，坐下笑道，“别急啊，仔细噎着你。看你吃东西真香，叫人不由跟着胃口大好。”

　　“那是因为姐姐没挨过饿，若是三天没吃没喝，保准吃什么都是香的，喝什么都是甜的。”小石头基本连皮带核儿一起吃光，又拿了两块糕饼大口咬了起来，香甜酥软，真是大饱口福。

　　“咳！你和七少差不多一般的年纪，可惜啊，这人和人的差异，怎的会这么不一样呢？”杏儿自己嘀咕着，眼里有泪光隐隐。

　　“姐姐回去玩儿吧，不用在这里陪我。”小石头儿催促杏儿回楼上，与大家一起热闹去。

　　“哦，我不上去了，就在这里陪你说会儿话，怎样？”杏儿挑了一串玫瑰葡萄慢慢吃着，“他们少爷小姐姑娘丫头们，猜拳行令，违规罚酒，一个个都人精似地，我哪是他们的对手？我没读过书，自然接不上来又连不下去，平白阻了人家的好兴致，最后只有被罚酒的份儿了。你看看，我这脸还滚烫着呢。”她用手背蹭蹭脸颊，月光下红扑扑的，平添了几分娇憨可爱。

　　“那也好，我俩就在这里说话。只要姐姐不嫌烦，我还巴不得有人一起聊闲天呢，嘿嘿。”小石头高兴地吃着桃脯蜜饯，“你家这些东西真的太好吃了，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都是什么做出来的呀？”

　　“好吃那就多吃点儿呗，这些都是新鲜果子用蜜糖腌制以后又晾干做成的，府里有的是。每年都会做不少，主要是招待来客的拼盘，少爷、小姐不大喜爱，倒是丫头婆子们爱吃的很，主人们也不理会，反正不吃光的话，过时也会统统丢掉，那岂不更加可惜。老于头是我爷爷，做这些果脯蜜饯、糕饼酥点最是拿手了，想吃了随时找他要去就是。”

　　（精彩情节中，未完请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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