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五十四章
不知从何处传来撞钟声,回荡在整个密林间,有风,树叶煞煞吹静止。
山涧多顽石,形状诡谲,在这些奇石中,突兀出现一抹刺目的殷红,倒地静止不动的尸体,脸上有块刀疤。
另外一具尸体嵌在枯木上,还有三四具直挺挺地伏在地上。
竟不知是何死状。
溪水潺潺,石子岸边可见青年修长的身影,风扬起灰青色衣衫的尾摆,露出底下白色的衬里,和一双无垢的云靴。
他向前走了几步,半矮下身,用溪水洗了洗手,五指在水流间滑动,漾起微微凉意。
“阿衍!”
抬起头,对岸少女一袭金线琥珀衫,朝这边大力地挥了挥手:“夫君!”
那笑容一如既往,指了指头上围了一圈的花环:“你看你看!”
“我自己做的!”
语气带着几分孩子气的骄矜。
似乎觉得离他太远,她牵起裙,露出底下白皙匀称的一双小腿,试图涉水而行。
“别过来!”他突然出声。
她停住脚步,细眉耷拉了下来:“为什么?你讨厌我吗?夫君。”
“……对。”他点点头,死死地盯着她。
“我知道了,”她兀自点点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那我不过去了。”
“还有,其实我也讨厌你。”
熟悉的背影宛如一只瑟缩的小兽,一点点远去。
双手紧紧捏握成拳,他突然三步并两步跨进溪里,水花四溅,瞬间湿了袍摆。
对岸,空空如也。
果然……是幻象啊。
整个人向后一倒,他任由自己摔进水里。
衣衫散开如同盛放的花瓣,黑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天空,又闭上。
“这就是你不肯离开的理由?”
“殿下为你安排好了一切,你一再犹豫,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她是什么身份,讥嘲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愚蠢!
……
为什么,她不来找他?
甚至……哪怕派一个人过来?
岸边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
“……钟大哥?!”
有人走进,似乎以为他落水了,手忙脚乱地开始扒拉着什么。
被身体里嗜血的冲动狠狠啃食,日光落在精致的五官眉眼上,在外人看来,他仅是淡淡地皱了皱眉。
“钟大哥!你、你还好吗?”
“……”
聒噪。
他睁开眼。
正打算去捡枯枝的盛清禾停下动作。
钟衍起身,拖着湿漉漉的衣衫从水里走出来。
盛清禾想要上前,见他与以往不同的面色,又有些不敢动。
“钟大哥,你……怎会在这儿?”
他从她身边走过,一言不发。
盛清禾神情有些错愕,低头看见自己略微脏污的衣衫,下意识地用手去擦:“我…只是想提醒钟大哥,这山上有、有土匪,钟大哥需小心些。”
“……”
钟衍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很快想起那个刀疤脸说过的话:“他们在找的人是你?”
盛清禾点点头,勉强露出一抹笑意:“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眼前这个钟大哥似乎有点不对,之前明明是个温柔的俊俏书生,为何现下会有这般古怪的气息?
甚至她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像在看一件……死物?
青年几乎浑身都湿了,发尾还在滴着水,他却仿佛对此毫无所觉,转回身,自顾向前走去。
盛清禾有些不知所措,双手陡然捏住裙边,顿了顿,还是跟上去。
他走,她也走。
保持着一小段的距离,明明听到她的脚步声了,他却没有回头,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她想了想,还是出声道:“钟大哥,小玉她…她还好吗?”
“……”
“…是我冒昧了,那时小玉她说跟你是夫妻,还说…还说迟早要同你……”
她蓦然噤声,因为那青年突然回过头。
神情似笑非笑,长睫下两丸漆黑的眸子染上她所看不懂的幽色。
盛清禾不自在地垂下头:“钟…大哥?”
钟衍回以冷笑:“我们夫妻间如何,不劳挂心。”
“……”
他道:“还有,跟着我做什么?”
盛清禾咬咬唇,“扑通”一声跪下:“我想、我想求钟大哥收留!”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自从爹死了之后,她,也就全然不当自己活着了。
但是钟衍的眼神让她有些发怵,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她甚至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个被剥光的跳梁小丑。
钟衍看了她一会儿,移开目光,心想如果把人带回去,她见到了……应该会很开心吧。
随便一个人,都值得她挂在心上,整日念叨。
唯独对他……
哼。
青年抬头,看着不远处沉沉落下的斜阳,眼睫好似扑花之蝶,轻轻地颤了颤。
……
那一头,惜玉好不容易带着险些昏迷的甄南仁回来,原来这毒确实有些麻烦,加上甄南仁消耗了太多内力,毒在经脉中游走的更快,大夫用银针刺穴,一点点把毒素逼出来,再给伤口包扎止血。
好在甄南仁体力好,恢复得挺快,惜玉又乘马车把人送回家,一趟下来,简直疲惫得想叫妈。
中途她还让蕊珠派几个人去找钟衍,结果那几个人回来说,没找见人。
……或许,他已经脱险了。
她稍稍放下心。
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在屋里睡着了。
又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又出现了那个少年,茶色眼眸,唇边小痣,跟在她身后,叫她作:“主人姐姐。”
再醒来,已是月上中天。
蕊珠见人醒了,过来道:“县主,奴婢侍候你去床上睡吧。”
惜玉摇摇头,抓着她的衣袖问:“钟衍呢,回来了没?”
蕊珠见她问的急,连忙道:“回来了回来了,姑爷刚刚才从余嬷嬷那儿领了念哥儿回去。”
“……哦。”
回来就好。
她松了一口气,眼神有些恍惚。
蕊珠不忍,道:“您放心吧,奴婢看过了,姑爷身体无损,头脸上也没什么伤痕,就是…就是衣裳湿了一些,许是下晌淋了点雨,想来不妨事的。”
惜玉起身道:“我还是去看看吧。”
蕊珠见她态度坚决,只好取了绛纱灯过来,惜玉自己提着走。
说来奇怪,如今他们两个仍旧各睡各的院子,仿佛一切如昨,可一切分明不同了,彼此却谁也不提,惜玉是因为怂,那他呢,他又为什么?
不懂啊不懂。
惜玉:可恶啊,难道因为他是朵娇花,得时时怜惜?
莫怪大家都想找简单的人谈恋爱。
就怕哪一天猜不中对方的心思,反而自己先开始动摇了。
夜风略微寒凉,她下意识抚了抚肩,到了那院,见屋里亮着灯,透出一点朦朦胧胧的剪影幽光。
惜玉站在院子的榕树后,探出个脑袋,手里的绛纱灯微微晃动,照亮了她下半张脸,唇色尤为红润。
近乡情怯。
她微微吸了口气,还没想好要跟他说什么,屋里的灯,突然灭了。
“……”
整个院子陡然黑下来,万物俱寂。
嘎?睡了?
惜玉从树后慢慢走出来,其实现在还来得及去敲门,但她迟迟没有动作,就像……已习惯了他主动,愿意接受他朝她伸出的手,然而自己却…无法主动伸出手。
郑氏说的没错,她是个胆小鬼,总缺乏了那么一点勇气。
要不明天再来?
他今天应该也累了,好端端地被她爹莫名其妙地搅和了一通。
惜玉:嗨呀,回去吧回去吧。
提着灯,转身往回走,背影在夜风中尤其瑟瑟。
“吱呀——”
她顿下脚步。
门开了。
青年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后,眉眼如旧,只是在黑暗中透出一丝无端的清冷。
惜玉有一瞬间竟然想哭。
真稀奇,从前她不是这么矫情的人。
她看着他,眸子在月光下朦胧发亮,好像离他很遥远,这一身金线琥珀衫,曾是他的噩梦。
“过来做什么?”
他的嗓音有些微微生硬。
惜玉:“……”
他……在生气?
别,听我解释啊!
她三两步跑到门边,他突然把门扇阖上一点,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到底怎么啦?
惜玉此刻很懵逼,却能感觉他身上弥漫着一种与以往不同的情绪。
她急于解释:“你…你没事吧?下午我……”
他撇过头,似乎是不愿听,垂眸道:“回去吧,天晚了。”
惜玉:“……”
“不是,我可以解……”
“阿念睡了。”
“……”
“……哦。”
她有些无措,可是他一直赶人,也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能怎么办?她那样青涩,不懂运用女孩子与生俱来的天赋,来让一个男子臣服。
既然这样,索性明天再说吧。
“那我…回去了,你没事就好。”
惜玉最后看了他隐在黑暗中的脸庞一眼,抿了抿唇,转身要走,绛纱灯突然剧烈地晃荡了一下!
她被一股大力拉扯到门边,后背磕上门板,并不疼,因为磕在了他垫在身后的手上,
尚且来不及反应,唇瓣就贴上了一抹温热,鼻端盈满皂角的清新气味,以往几次亲她的时候,他一直很温柔,很少像今日这般。
牙关与牙关的碰撞,嘴唇破了皮,溢出淡淡的血腥味。
钟衍直觉自己恼怒地想骂人。
混账!让她走,她…就真的走了?!
其实一开始知道她来了,他故意灭掉烛火,却控制不住自己倚在门边,看着她失落的眼神,看着她落寂地转身……离开了?
真是个混账!
最终还是忍不住,舍不得……这般轻易地放过她!
而她呢……一次、两次,真是好样的!
后背上贴紧的掌心愈发灼热,惜玉一双眸子水光潋滟,双手抓皱了青年胸前的衣襟,头靠在他的胸口。
寂静的夜,回响着不知是谁的心跳。
良久,终是他先开口:“就这么着急走?”嗓音微微暗哑,一字一字停顿,像是紧张,又像愤恨。
惜玉:“???”不是你让我走的嘛?
难道男人说不要也是要?
温热的唇摩挲她的颊侧,他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却不想在闻到她气息的瞬间全盘失控,简直就是毒,让人迷醉的毒。
“你不问问……我下午去哪儿了?”
惜玉:“……”我想问,可你没给我机会啊。
哪有他这样上来就亲的,她脑袋都快化成浆糊了。
小脑袋在他怀里极为玲珑可爱地蹭了蹭,她正打算开口,他的手却极为突然地覆上来。
“算了。”
“???”
再开口,青年的嗓音与方才又不同,带上了显而易见的讥嘲:“真没意思。”
这样的诱导,跟傀儡娃娃又有什么两样。
“你回去吧。”他道。
惜玉:“……”纳尼?
自己亲完爽了就赶人?
这他妈的,居然还有这么骚的操作?!
话虽如此,她的肩头好凉,被风吹的吗?
他五指紧握,片刻后又松开,一言不发拿了外衫给她,看着她一脸没睡醒懵懵的模样,突然发狠,在她脸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惜玉:嘶,大哥疼疼疼!
然后,她、就被华丽丽地赶走了!
直到那门扇在身后直接阖上,惜玉揉着微痛的唇,心道,真…醍醐灌顶。
钟衍好像……对被她爹抓走的事耿耿于怀?
竟然气成这样?
坏事了!两手上下交叠重重一怕,惜玉一脸便秘超过十天抢救无效的表情。
男主不会因此恨上便宜爹吧?她的荣华富贵啊妈妈!!
不过……
惜玉回过头,把灯提的高了些,清楚地看到身后空无一人,奇怪了,蕊珠……不是跟她一起来的吗?
“姑爷。”
丫鬟恭恭敬敬地福了个礼。
“……”
蕊珠抬起头:“这些话本不该奴婢说,可奴婢是怕姑爷误会了县主,其实下午……县主原本是要去找姑爷的,谁知中途……出了事,这才……”
青年倚着门望月,闻言,长眸微微瞠大。
“你说什么?”他声嗓不稳地道。
蕊珠忙不迭点头:“是,路上出了事,县主不得已……才从半道上回来。”
“后来她还让奴婢派人去找过姑爷,可是……没找到人,县主便以为您脱险了。”
“……”
蕊珠深吸了口气:“奴婢跟着县主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奴婢心里清楚,县主那性子,看似对人对事都不在意,其实是个最重情义的,她表面上虽然看着糊涂,其实心里恐怕跟明镜似的。”
“所以还请姑爷……莫要让县主伤心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