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他霁月光风

作者:座中客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初探



      见常松藏着掖着不肯明言,钟渐轻轻哼了一声:“不说便不说,我今晚上自己瞧。”

      他也不再提离开的事情,浮欢与醉梦见状笑道:“楼中姑娘新编了两支舞,还不曾跳给客人瞧过。两位公子格调风雅,若不嫌弃,可否先点评一二?”

      钟渐面上有几分无聊,闻言提起一点兴趣:“……那就看看。”

      舞女衣袂翩跹,腕上的铃铛碰撞作响。浮欢与醉梦左一句右一句,知情知趣,重新将季小公子哄得晕头转向。钟渐半倚着身后的软枕,挽发的玉簪不知何时掉了,墨发流水似的散下来,胭脂色的发带也凌乱缠在了一只手素白的手腕上。他被珠帘映过来的光闪了一下眼,抬手这么一遮,腕上缠绕的红色印进了常松眼底。
      后者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捏紧了酒杯。

      鸳鸯交颈的香炉里吐出缠绕的香气,钟渐微微阖着眼,似是闻得太久终于受了影响:“……好香。”
      他闭上眼不作妖的时候,那张总是挂着矜傲不耐的脸便有了一种奇异的模糊的沉静,那仿佛是骨相里的藏山纳海,温柔凛然,不可侵犯。浮欢恍然间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季岚不像个纨绔。

      香料只有少量催人欢愉的作用,并且因人而异。钟渐瞧着比方才昏沉了些,有一搭没一搭同醉梦说话:“……你们晚上那什么、什么宴,也同常松说得那般,寻常客人瞧不到的么?”
      “自然如此。”醉梦笑吟吟的,鬓边流苏微晃,“公子是贵客,不比寻常人。”

      “我喜欢。”钟渐愉悦道,“人便该分出三六九等,本公子怎可与俗人在一处?”
      浮欢听着这话回过神,那点儿不着边际的猜想散了个干净,暗想果然皮相惑人。

      钟渐又蹙眉:“……你们怎么知道哪些是贵客?不会有人混进来吧?我可一点儿都不想见到那些粗人俗人,平白脏人眼。”
      醉梦用帕子拈了糕点送到他唇边,钟渐顿了顿,低头轻轻咬了一口,他这样多少有几分虚假的乖巧,醉梦就笑:“公子没吃多少酒怎么瞧着就有些醉了?您大可放心,若是大宴,自有巫山阁的令牌。今日虽是小宴,但绝不会有人来这层打扰您。”

      恒光与阿伍也提过令牌的事,他们当日混入的应是一个大宴,出入皆要令牌。徐东亭与阿伍虽然是从后门想办法混进去的,但以防万一也弄来了两块假令牌保险。

      “我不信。”钟渐嗤笑,“你们惯会给自己楼里说好话,这大宴小宴那么多人,你们就没逮到过一个混进来的?”
      众人只当他被香迷了些神智,浮欢遂笑眯眯的哄他:“事关贵客,奴怎敢撒谎。过去或许是有,但自奴进巫山阁,还不曾见过。您且安心在这层,定不会教人混进来。”

      钟渐轻轻握住她衣袖,余光打量她与醉梦面上神情,无论是听到问题或是作答,并无明显异样。常松坐在对面,好像并没有注意他们方才在聊什么,眼睛简直要黏在钟渐身上,神色显出几分晦暗。

      这般逢场作戏待到午时,钟渐困倦地眯着眼:“……寻一间安静的屋子来,这里吵得我睡不着。”
      常松扬手止住姑娘的笑语,轻声细语:“不如就在这里,我不叫她们扰你。”
      虽说今日不对季岚动手,但讨些便宜总是可以的。

      “谁知道你在那榻上做过什么腌臜事,我嫌脏。”钟渐毫不客气,摇摇晃晃由恒光扶着站起来,转身吩咐浮欢,“要通风的……不要这么浓的香。”
      浮欢为难地看了一眼常松,见后者沉着脸点了下头,遂出门吩咐下人准备屋子去了。

      四层也并非是每间屋子都被人定下,浮欢依着钟渐的要求另准备了一间,还着人送了午膳过来。她要留下侍奉,可钟渐看起来困倦极了,眉梢眼角多少有几分不耐,将她与恒光一并赶出门外。
      两人站在门前面面相觑,恒光先开了口,悄声:“……我家公子睡时喜静,不喜有人在侧,否则打骂都是轻的。”

      他看起来不敢多说的样子:“……我去马车上给公子取套换洗衣裳来。”

      浮欢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犹豫片刻,还是离去了。

      察觉到门外的人离开,榻边昏昏沉沉的公子慢慢睁开了清明的一双眼。他先沿着房间细细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夹层,也没有人偷听。
      钟渐拢好微散的衣襟,解下腕上缠绕的胭脂色发带,简单将鬓边碎发拢在脑后束起。随后又来到盥洗的铜盆边,掬起一捧清水洗脸,将眼角用来装作被香所迷的绯红擦去,波纹扩散的水面上映出一张沉静温冷的面容,鬓边水珠滑落,钟渐闭了闭眼,拿一旁的手巾擦拭干净。

      恒光捧着新衣敲门,得了允许推门而入时就见钟渐已然衣冠齐整坐在桌边。阖上门后听得他轻声:“位置已经告诉周叶了?”
      “按着之前说好的,马车那边给周大人留了消息。”恒光将衣裳放置好,担忧道,“公子今日可还好么?”

      他看着那些姑娘一直不动声色的灌酒劝食都替钟渐捏了把汗,虽说钟渐应对起来游刃有余,且提前服了些解药,但谁知道解药能不能完全起作用。他闻着那香倒是没什么反应,但除了香料钟渐还用了些酒食,不知是否有影响。
      “无事。”钟渐笑了笑,指指桌上的饭菜,“这些饭菜可以吃,你与我一起用一些。”

      他们在这虎狼之地处处谨慎极耗精力,钟渐是为他好。恒光便也不推辞,拿起多备的公筷扒了些饭菜。约一盏茶的功夫后,只听窗户“咔哒”一响,眨眼间周叶已出现在屋中。
      他刚进屋就仔细打量了钟渐一番,目光在那明显整理过的衣襟和随意绑好的头发上凝了一瞬,面上颇有些一言难尽,半晌冒出一句,“公子受苦了。”

      “周大人言重。”钟渐胃口不大好,简单用了些粥食小菜就搁下了筷子,“巫山阁如何?”

      说到正事,周叶正色道:“我探查里外,并无发现明显异样之处。”
      他取了屋里的纸笔来,大概画出了整个巫山阁的地图:“巫山阁只有前门后门,后厨侧门三处出口,都有人看守。徐大人他们当日是从后厨侧门进来的,但据恒光说,发现徐大人失踪后,他们当晚以及后面几天在三个门都留了人盯着。前门人流混杂往来众多难以判断,但后门和后厨侧门只有零星几个不相干的客人出来过。”
      恒光点头:“是这样,但我们人手有限,当时可能会有遗漏。”

      周叶道:“我还沿着阿伍当时说的大概线路走了一遍,没有发现与徐大人有关的任何线索。”

      钟渐抬眼:“巫山阁内可有暗道密室?”

      周叶摇头:“暗道暂时没有发现,不过从土质和楼阁布局来看有的可能性不大。四层五层有几个房间布局不对,应该有密室……常松那个房间就有一个。”
      两人下意识看向钟渐,后者仍在思索:“应该不是常松……有密室的房间,今日可有客人来?”

      “其余今日都是空的,只有一个房间来了客人。”周叶顿了顿,“带着两个舞女进了密室,一炷香前三个人才衣冠不整地出来……我观察过,徐大人应该不在里面。”

      周叶将密室的大概位置标在图上。恒光探头来看,道:“那其余房间都是空的,也没有人看守,是不是说明空房间的密室里没有人?”

      “有可能,但不绝对。”钟渐指尖掠过地图上的密室,“周叶,你下午若有机会可否再探一探剩余的那些密室?将房门灯笼上的图案也一并记下来给我,常松说图案对应不同的人,我这里有楚州官员的名单,回去对一对。”
      他若有所思:“如果徐东亭已不在巫山阁,他是怎么被带出去的?”

      他今日试探,浮欢与醉梦说楼内没有发现混进来的人,这话不像作假。那么徐东亭至少不是明面上被人发现。恒光与阿伍带着人守在楼外几日,据说寒山酒庄也悄悄派了人帮忙,却找不到徐东亭的一点踪迹。
      钟渐收回手,听到周叶有些紧绷的声音:“……您下午还要待在此处?”

      “常松说晚上有一个专门为贵客开的‘撷芳宴’。”钟渐转头看他,“我们现下是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在宴上能得些线索。”

      “……”周叶尝试提出建议,“我可以留到晚上,将宴上的事讲给您听。”

      “今夜四层五层可能要比白日更加难以探查。”钟渐轻声,“客人的身份有诸多便利。”
      “周叶,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钟渐的神情透出一点恒光看不懂的温倦怅然,好像他已经走过了很远,一回首身后千山万水,尽数在眼底封缄,“这么些年我也去过其他州府,多少做了些实事。有些事不是我站在你们……或站在他身后就可以坐享其成的,不然我有什么脸面,站在如今这个位置上,担着那么多人的期望?”

      周叶一时不言。
      ——他们这位钟相之所以能成为大景朝堂的脊梁,天下景仰的贤相,可并不是因为家世、长相或者帝王的恩宠。
      陛下无一日不想将他护在身后藏在深宫,恨不得用全天下的荣华富贵养着他。以至于他们这些身边的暗卫也多少受了影响,可钟渐从来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什么。

      他是这样坚定清醒的一个人,人如明月,心如霜雪。

      半晌,他抬手行了一礼:“属下明白您的意思,公子从来是深明大义之人。”
      “兄弟们均在暗处照应,也请公子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周叶低声道,“您必须安然无恙,其余人生死不论。这是我们接到的唯一命令。”

      钟渐与他对视片刻,平静道:“……我知晓。”

      *
      自季家公子说去休憩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常松光胡闹就闹了好几轮,醉醺醺吩咐浮欢去看人醒了没有。
      浮欢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恒光的低声:“哪位?”

      “是我。”浮欢柔声,“季公子可醒了?常公子请呢。”

      “我家公子刚……”话音未落,里面传来“啪”的破裂声,像是突然砸了杯子,伴着季公子含糊的怒斥,“吵死了!”
      浮欢一时僵在门外,进也不是走也不是。等了片刻,恒光悄悄拉开一点门缝,小声道:“……我家公子正在更衣,随后就去。”

      常松正躺在醉梦的腿上,跟着丝竹慢慢打拍子,神色有几分放纵后的迷离。转眼看见季家的小美人换了一身胭脂色蝶纹镂金的衣裳,没了簪子头发便松松束在脑后,打着哈欠进了门。刚跨过门槛就皱起眉:“什么味道?”
      常松暗道不好,果然见小美人反应了一会儿,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常松,你胡闹到我面前,来恶心我么?”

      他转身就往外面走,常松急得让人开窗通风,一边系好衣服一边追了出去。等他将人哄好带回,屋里残余的气味已经散得干净。钟渐说屋里有余味不让关窗,下午总算是没有再闻到那加了料的香气。

      这般捱到入夜,朱红色的灯笼在廊下挑起,金色的火光笼在朦胧纱灯中,半明半暗地擦过翻飞的罗裙。四层五层这时才陆陆续续亮起了不少灯盏。钟渐坐在靠栏杆的位置上,不动声色地打量出入这两层的客人,时不时和常松搭上两句话。后者乐得炫耀,不多时将自己知道的那些客人介绍了大半。

      钟渐听着耳边的“郡守”“长史”“司马”等等,再端详旁边侍奉的浮欢醉梦,见她们对此习以为常,便知这些官员来此并不算什么隐秘。他轻描淡写地撩起一点眼帘,微偏了头看向常松,眼角绯色中藏着一点惊心动魄的艳,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色:“常松,不曾想你知道得这样多。”
      常松以为他在夸人,明昧烛火下一时神魂颠倒,被钟渐套话劝哄说了更多。钟渐一一记在心里,抬头时却瞧见满眼红绡中透出一点惨白色,定睛一瞧,竟是个挂在五层的白色灯笼。晃悠悠荡在飘飞的红纱中,像美人皮下露出一点森然白骨。

      他伸手点了点:“……那是个什么?”
      余光见浮欢与醉梦突然变了脸色,常松抬头瞧了一眼,神色微顿,虽不及浮欢醉梦那样明显,但也足够钟渐抓住这一刹的端倪。他装作毫无所觉:“常松,你不知道?”

      常松看着他天真明艳的面容,突然露出一个诡秘的笑来:“那代表着‘先生’今日来了。”
      钟渐不动声色:“‘先生’是谁?”

      “‘先生’就是‘先生’。”常松压低了声音,紧紧盯着他。

      “他是楚州的‘天’。”
    插入书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初探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6040340/54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