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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许烈的低气压。
“随便”开业最终定在一月十五日。距离开业还有一周的时间,许烈其实并不很忙。经过前一段时间的试营业,一些小问题随时发现随时调整,现在已经运营得挺平稳了。
许烈现在每天就是在店里盯着,有空就到后厨去琢磨新菜式,美其名曰研发创意菜。不过后厨的人对老板研发的过程表示不是很理解。像是他把切好的食材扔进垃圾桶,把削下来的果皮倒进锅里煮是神马操作?
谁也不明白,谁也不敢问。
今天,许烈在第三次把削掉皮的土豆扔进垃圾桶后,烦躁地把刀剁在案板上跑门外发呆去了。
沈未央已经好多天没有消息了。
那天,许烈离开医院时,满心沮丧。沈未央的那句“我欠你的”彻底击碎了他的心理防线。但是他不能怨恨沈未央。他能埋怨什么呢?沈未央把所有的都给了他。
他也曾怀揣侥幸,也许沈未央是爱他的,但是一想到沈未央对他刻意拉开距离,若即若离的态度又让他心灰意冷。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存在对于沈未央有什么意义。
他能说什么呢?质问?哀求?他说不出口,只能一走了之。
那天过后,沈未央曾给他打过电话。
铃声响起时,许烈盯着手机,直到自动挂断。
他不敢接。他害怕沈未央跟他道歉,一个没有犯过任何错误的人反过来追着他道歉,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混账。
几分钟后,手机再次响起,他依然没接。
沈未央再没有打过来。
距离“随便”开业没几天了,许烈叼着根烟愣愣地蹲在胡同里盯着店招牌,他不会抽烟,这时却觉得嘴里不叼着点什么就难受。他想起当初和沈未央一起来选店址的那天,他俩坐在车里畅想以后。
下决心接手这家店,是因为这里距离沈未央上班的地方不远,每天他们可以一起出门,下了班再一起回家。
“随便”从来不是只为了许烈而开的。当时他信誓旦旦地说,要是沈未央变心了他就把人打晕了绑回来。那时说两人永远不分开的是他,在医院里跟沈未央划清界限的也是他。
香烟袅袅,熏红了他的眼。
许烈拿出手机拨沈未央的电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只是想听听沈未央的声音。无论是冷淡的,清冽的,嗔怪的,撒娇的,乖顺的,哪怕是不带一丝丝情绪的,他都想听。
沈未央关机了。
许烈看着手机发愣。
沈未央工作起来是不分日夜的,几乎24小时待命,除非乘飞机,他从来不关机。他俩住一起几个月,沈未央就连手机没电的情况都没出现过,总是随身带着充电宝。
在坐飞机?出差了?
许烈郁闷地掐灭香烟,扔到垃圾桶里。
沈未央出差都没有告诉他。River怎么办?哦,可以让魏明勋去遛。之前不就是这样操作的吗?没有他许烈,沈未央也活了这么多年。
到底是谁离不开谁啊?
赵武说得对,狗都知道撒尿占地盘呢,更何况他一个大活人。
他想占着沈未央,哪怕沈未央不爱他,他也不想放手。
许烈耐心等了几个小时,估摸着沈未央就是飞到拉萨去也该到地方了。他又拨了沈未央的手机,还是关机。
正在这时,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打了进来。
“喂,你是许烈吗?”
“我是。您哪位?”
“我们是通州公安局刑侦科,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许熙?他被绑架了,不过人已经被我们解救出来,现在人在通州第一医院,你尽快赶过来吧。”
半个多小时后,许烈火急火燎地出现在通州第一医院。
两位刑警接待了他。
“警察同志,我弟弟怎么样了?人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许烈顾不上满头大汗,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
两位警察中年纪较大的那位安慰他,“人没事。他被下了迷药,所以我们先送他到医院让医生处理,他稍微清醒后给了我们你的联系方式。”
“下迷药?”许烈紧蹙眉头。
“嗯。我们还有同志在现场侦查,具体情况要等他们最后的结论。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你知道的话就直接回答。”
“好好。”许烈一叠声答应。
那个年纪轻的警察手里拿着个本子做纪录,年长的那位开始问:“你知道你弟弟许熙平时跟什么人有过节吗?”
“应该没有。我没听他说过,而且我弟他性格很好,不是惹事的那种人。”
“嗯。你听过他提起过一个人叫张伟达吗?”
“张伟达?”许烈的瞳孔瞬间收缩,“这事跟张伟达有什么关系?”
“许熙是被绑架到通州的一幢别墅里。根据我们的调查,屋主叫张伟达。”
许烈的脑子乱成一团,“您是说张伟达绑架了我弟?”
“根据小区里的摄像画面来看,许熙应该是被尾号为京xxxxxx的奔驰车运到别墅的私人车库,然后从内部楼梯抬到房间里的。我们已经查到,车主也是张伟达。门卫也说看到是他本人驾车来到小区。”
“那你们怎么知道我弟被绑架的?”许烈急切地问。
“哦。我们是接到一个报警电话,机主叫沈未央。”老警察瞥了一眼许烈瞬间变得没有血色的脸,问道:“你认识他?”
“沈未央?他人呢?”许烈噌地一下站起身,四处张望,没有看到沈未央的身影,他扭头看向警察,“你们见着他了?”
“没有。我们只接到报警电话。而且后来我们再联系他,他已经关机了。”
“他会不会有危险?张伟达呢?你们抓到他了吗?”许烈一想到沈未央和张伟达又扯到一起,紧张得忘记了呼吸。他一把攥住年长警察的手腕,情急之下没有轻重,把人攥得直咧嘴。
“哎呦呦~你轻点轻点。”老警察抽回自己的手腕,使劲揉着。
许烈连忙道歉,眉头皱得死紧。那俩警察也看出他着急来了,反过来安慰他,“从小区监控看到,张伟达和一个同伙开车进了别墅,几分钟后我们就接到了沈未央的报警电话。感觉这个沈未央应该一直在跟踪张伟达的车,直到别墅他才报警,还是很谨慎的。不过在我们赶到的前几分钟,张伟达的车又开出了小区。保安说走的时候不是张伟达开的车,副驾驶也没有人。但是别墅里没有发现张伟达的身影,所以我们初步推测,张伟达可能是非自主地由他的同伙带走的。”
“沈未央怎么会发现我弟被绑架的?”许烈问。
“那我们就不清楚了,现在本人也联系不上,只能等许熙完全苏醒过来我们再给他做笔录。”年长的警察安慰地拍了拍许烈的肩膀,“最起码没有发现人员伤亡,你不用太担心。许熙再过个把小时就清醒了,到时候咱们就能问个明白。”
这一夜,许烈就守在许熙的病床前,直到弟弟醒来。
许熙刚一清醒,两位警察就进来给他做笔录。据他回忆,当天中午,他刚从电视台出来,本来想去坐地铁回学校,在路上遇见了一个开车问路的人。还没说上两句话,感觉后面有人捂住了他的口鼻,然后就晕倒了。他印象中问路的人是个挺壮的大汉。再往后他失去了意识,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警察取出张伟达的照片给许熙辨别,出乎意料的是,许熙表示这人他并没有见过,也不是问路的人。
许烈抱着一丝期待地问:“这是不是能说明,绑架我弟的人跟张伟达没关系?”
“也不能这样下定论。”警察耐心地给他解释:“也有可能张伟达是雇佣了别人来实施绑架。而且案发现场显示,犯罪嫌疑人对于这栋别墅非常熟悉。”他们又看了下许烈和许熙兄弟俩,接着说:“我们赶到现场时,许熙被绑在一张台球桌上,手脚都被捆住。周围有几台摄像设备,感觉是要对许熙进行侵害并录制视频。但是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打断了。”
许烈和许熙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惊骇。
警察又问许熙:“事情前后和期间,你有听到关于沈未央的消息吗?”
“沈哥?”许熙一脸茫然,“没有啊?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警察换了个问题,“你们认识林晓杰吗?”
“认识啊。”许烈和许熙异口同声地回答,面面相觑又同时问警察:“林晓杰怎么了?”
“我们把小区摄像头拍到的监控录像拿到张伟达的酒吧里找员工进行了辨认,他们说开车带着张伟达离开的那个人就是林晓杰。而林晓杰也是张伟达的情人。”
许烈今天遭受的打击太多,以至于到后来他几乎麻木了,反而比一开始显得冷静得多。整件事情在警察帮助下梳理得已经比较清晰:
张伟达策划并雇人迷晕并绑架了许熙,不料被一直跟踪的沈未央发现。他们带着许熙抵达通州别墅时,沈未央报了警。但在警察到来解救许熙之前,林晓杰“挟持”张伟达开车离开了别墅。在此之后,沈未央关机失去了联系。
现在的关键点是,沈未央在哪里?找到他就能更清晰整个案情的脉络。
许烈立刻带着警察一起回到了沈未央租住的公寓。
他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跟他一起来的警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有沈未央家的钥匙?”
“我曾经在这里住过几个月。”许烈回答。
推开房门,摁亮灯,只见屋里冷冷清清。River不在家里,应该是被送走或者寄养了。原本收拾得非常整洁的房间一如既往,但是茶几和餐桌上有淡淡的灰尘,显示着主人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回来。
警察没看到沈未央,又询问了许烈几个问题,就离开了。
许烈没有走,他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掏出手机给魏明勋打了个电话。
魏明勋显然已经睡了,手机振铃了许久才被接起,“许烈你有毛病吧?深更半夜给我打电话!”
许烈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了,他没搭理魏明勋的火气,直截了当地问:“你这几天有沈未央的消息吗?他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没有啊!”魏明勋诧异地回答,紧接着又问:“你为什么这么问?沈未央出事了?”
“他没有让你把River接走吗?”许烈屏住呼吸,心里冒出很不好的预感。魏明勋是除了自己之外,这几年跟沈未央走得最近的人。他刚才还侥幸地在想,沈未央这个闷罐子有些事不跟他说,也一定会交代给魏明勋。
“没有啊!他没给我打过电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电话那边一阵窸窸窣窣,魏明勋从床上爬了起来。
许烈焦躁地搓了把脸,“我现在联系不上他,手机关机,River也不在,我以为他让你接走了。”
“没有,他没跟我说。”魏明勋想了想,又说:“小区旁边有个宠物店,我记得他之前曾经把River寄养在那里过。不过只有出差时间比较久他才会寄养,一般情况他都会给我打电话让我去照应。他很少出门超过两天的。”魏明勋说到这才想起来,“哎,你不是一直跟他住在一起吗?应该比我清楚啊。”
许烈没回答他,直接挂了电话。在公寓里又熬了几个小时,天一亮他就跑到魏明勋所说的那个宠物店。这个宠物店他之前也来过,带River来洗过两次澡,老板对他还有印象,一见他就笑道:“你是来接River的?”
许烈顿时萌生希望,“River在你这儿?”
“是啊。”老板带着他到店后面寄养宠物的区域,River蔫头耷脑地趴在笼子里,一见许烈就兴奋地蹿到笼子边汪汪叫。
“它主人一周前把它送过来的。交了两个月的寄养费呢。还说如果两个月后他没来接River,就让我帮着找个领养的人家。”
“领养?”许烈伸进笼子挠River下巴的手指一顿,扭头问:“他让你帮着找领养?”
“是啊。我先开始还以为他是要弃养,后来觉得不太像。他除了寄养费之外,又给了我两千块钱,说是如果找到好的领养人家,这就算是我的辛苦费。要真是弃养的人一般不这么干,直接开车扔到郊区去多省事儿。”
宠物店老板显然见多识广,摇摇头,“不过River已经四岁龄了,不太好找新人家。现在人都喜欢从小狗开始养。你来了正好,赶紧接回去吧。我也不图这2000块钱辛苦费,确实不好找。”
许烈沉吟了半晌,抬头对宠物店老板说:“我今天没法接走,还得再在您这儿放几天,我过几天来接它。我给您留个手机号,有什么事您就给我打电话。这狗我肯定要接回去的,您千万别送出去。”
宠物店老板嗯嗯应了,许烈临出门时又听见他说了一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许烈有些尴尬地回头看他,就见宠物店老板一脸同情的表情,“嗨,这种事我见多了。好多年轻人甜甜蜜蜜的时候,经常买个宠物当礼物送,一闹脾气就扔了。其实这些猫啊狗啊挺无辜的,他们招谁惹谁了对吧?你们生气可以,别拿小动物撒气。”
许烈知道老板误会了,他也没解释,只说:“您放心,不会的。过几天我就来接River。”
“那就好,那就好。”宠物店老板笑嘻嘻的说。
出了宠物店,许烈没有心思去饭店,踯躅了一会儿,转身又回了沈未央的公寓。
站在小客厅里,许烈无措地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即使在白天,满室阳光,这屋子依然显得那么冷清。他走进厨房,看着冷锅冷灶。他还住在这里的时候,总是在厨房里忙活。这个时间他都在做早点,沈未央半梦半醒地从洗手间洗漱完出来,趴在他背后搂着腰,闭着眼睛问早上吃什么。他会把人从背后拎到怀里,扣着后脑接一个薄荷味的早安吻。
许烈鼻子有些泛酸。
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许烈一把抄起手机,一秒失望。不是沈未央,是许熙。
“哥,我告诉你个特别特别震惊的消息。”许熙显然已经恢复了,嗓门大得快把他哥耳朵给震聋。
“你有沈未央的消息了?”许烈迅速问道。
“我刚刚在文综部的群里听说的,沈哥辞职了!”
许熙虽然已经从文综部转到社新部,但是他没有退出原来的群,经常还在群里跟袁北野他们逗贫。今天上午他看到群里沸沸扬扬地都在说沈老大辞职的消息。
“辞职?”许烈呼吸一滞,“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有一个礼拜了。之前他不是生病住院了嘛。我们都以为他还在家里休养,又赶上元旦假期,所以文综部的那帮人也没打扰他。今天听另外一个主编,就是蒋碧萝,你之前见过的。她说沈哥已经辞职了。”
许熙说着说着就有点着急上火,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他哥跟沈未央的关系的。这段时间虽然他也挺忙,也没去过几次“随便”,但还是能感觉出来沈未央露面越来越少,他哥也越来越沉默。
“哥,你们究竟怎么了?我沈哥不声不响地辞职,你肯定知道原因吧?”许熙自从听说是沈未央报警他才被警察解救的,心早就往沈未央那里偏了。更何况,这俩人摆在一起,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他哥惹了人家。
“哥,我沈哥就是不太爱说话,其实人顶好。我们部的人确实都怕他,他管人特别严,但也从来没亏过谁。文综部的奖金在整个台来看都是最厚的,大大小小的荣誉奖励也不少。而且他对我也特别照顾,手把手地教我做大专题,我想去社新部他二话没说就帮我办好了。”许熙把心一横,干脆也不拐弯子了,“哥,你究竟怎么得罪我沈哥了?”
“我......”许烈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事实上他现在心急如焚,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沈未央跑哪儿去了。这人跟小时候一样蔫不拉几,不高兴了就闷不吭声。现在倒好,干脆玩起了失踪。
如果是请假那就好了,最起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可他选择了辞职。
辞职,关机,寄养。沈未央就这样干脆利落地切断了跟所有人的联系。
许烈走进卧室,打开衣柜。他对里面的衣物再熟悉不过,随便一翻就知道少了什么。
沈未央取走了几件常穿的衣服,他曾经拎着去舟山的那个小行李箱不见了,再有就是他平日里不离身的笔记本电脑,其他东西都在。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许烈自嘲地一笑。
沈未央从来不在乎这些东西,留下也并不能说明他有多留恋。许烈这才发现,一个人真正离不开的东西很少。如果不想被羁绊,真是一件挺容易的事。
许烈颓然地倒在床上,忽然感觉两个枕头之间的缝隙里仿佛插着什么东西。他伸出手,从里面摸出了一封信。
许烈忽地一下从床上蹿起来,急切地打开信封。
互联网时代,动笔写字的机会越来越少。信纸上的字迹让他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上一次看到仿佛还是若干年前,在沈未央书写得工工整整的作业本上。沈未央会为他特意把解题思路写得非常详细。
记忆中,中学时的沈未央是很怯懦很温顺的,笑起来浓密的睫毛扬起,露出小鹿般温柔的眼神。但是他的字迹一直是工整而又冷峻,一点也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写的。许烈曾经取笑过他,如果说字如其人,那沈未央就是精神分裂,因为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一个人嘛。
那时沈未央被挤兑了也不恼,只羞红了脸解释说他从小跟爷爷练写字,所以看起来比较老气。
现在想想,沈未央真是字如其人。他的心是真冷。
信纸上只有短短的两行字:
许烈,尽管你说了你不想要,但我还是想给你。
如果你不想要,就扔了吧。
随信附上的是沈未央所有的财产清单,包括银行存款,理财,汽车,他甚至去做了公证。
如果沈未央再也不出现,这几乎可以被当成一份遗嘱。
许烈瞪着这薄薄的几张纸,直到眼睛里面迸出两行热泪,沉重地落在纸面上。他咬牙切齿地攥紧拳头,仿佛那个人正站在他面前,而他要做的就是拧断对方的咽喉,让那张清秀的面颊再也不能流露出冷漠的表情,那两片柔软的薄唇里再也不能吐出无情的字句。
“沈未央,你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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