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霁

　　温旷说到做到，万圣节那天手机一关，真去参加广场组织的变装游行了，他最近压力太大，实在需要好好放松一下。

　　今年的万圣节恰好在周末，云初闲问遍了同事也没人愿意和他换班，毕竟周末加洋节等于年轻人的狂欢，自己出去撒野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那么好心帮不熟的同事加班，而且为人民服务还没有加班费。

　　云初闲没办法，还是给颜帷千打电话商量，但那厮丧心病狂，跟他说换班不行，陪温旷去玩一晚上绝对没问题，气的云初闲差点伸胳膊进电话线里给他一耳光。

　　换班计划夭折，云初闲退而求其次，和分管领导商量过，主动报名去参加广场的执勤了，虽然只是在附近站桩维持秩序，但好歹能抽空见温旷一面，有点参与感。

　　万圣节当晚，大半个B市的群众都出动了，大街小巷挤满了奇装异服的人，每家每户似乎都养着几只提南瓜灯的小幽灵。沿街商铺会做生意，在店门前放了从市场批发的几大箱廉价水果糖，一旁立牌上写着“凭付款截图随意取用”，这一晚上就能稳赚十倍。

　　分局的巡逻队伍比群众早到广场，云初闲把车停在广场入口附近，和同事们确定好各自岗位，披上制服去勤勤恳恳工作了。

　　今年的万圣节比云初闲预想中要更热闹，变装游行这个噱头不仅引起了群众的好奇心，也让不少企业看到商机，广场被临时翻新一遍，到处都摆着赞助商提供的恐怖风模型，颜氏的雅宁集团甚至拿到了一半使用权，在广场搭了一个中型迷宫出来，从云初闲的方向看过去，广场上就像突然长出了一片阴气缭绕的森林。

　　这样一场盛大的节日注定了人流量激增，分局今晚的任务就是控制广场的人流量，在达到饱和前劝返还要进入广场的群众，避免发生严重的踩踏事故。

　　云初闲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开启百无聊赖的参禅模式。

　　正走神，云初闲听到不远处有人正在高声议论他。

　　“啧啧，师哥你看他，是不是人模狗样的？”

　　“嗯……很帅，我很满意。”

　　“呿，限定皮肤加持吧？”

　　“哈哈，脱了我也很满意。”

　　“师哥小点声，这附近还这么多未成年呢。”

　　“嗯？我说什么了吗？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云初闲无语，抬眼看向不远处，果然是温旷和颜帷千勾肩搭背，正一边笑一边盯着他讨人嫌。

　　温旷没扮成小花仙，他穿着一身浮夸的中古礼服，背上披着快要拖地的长披风，一张脸抹的比刚才路过的幽灵还煞白，像是刚从坟里跑出来的尸体，一手拎着从附近小摊上买的“血浆”饮品，云初闲看到他居然把指甲也涂黑了，又丑又骚包。

　　比起温旷这身伤眼的打扮，颜帷千居然显得低调不少，那一套黑色制服完美勾勒出他的身材，宽肩窄腰，格外赏心悦目，十字架在脖颈上坠着，闪过硬冷的金属光泽。

　　云初闲看他俩走到近处，不解问：“你俩这是什么造型？”

　　温旷向他优雅行礼：“吸血鬼。”

　　颜帷千晃了晃十字架：“驱魔人。”

　　云初闲拧着眉，无法理解这种前卫时尚。

　　现在是游客进场的时间，没到最热闹的时候，广场上很多摊位还没支起来，颜帷千打了声招呼就去他家的迷宫视察了，温旷留在这里陪云初闲解闷。

　　温旷把那袋“血浆”递到云初闲唇边：“尝尝？”

　　云初闲含住吸管，含糊道：“这什么玩意？”

　　“冰镇树莓汁。”温旷给他指广场对面爆满的快餐厅，“节日限定饮品，我没买到驱魔小蛋糕，你先凑合喝点，晚上下班再带你吃夜宵。”

　　果汁清凉爽口，云初闲一口下去大半袋，想给温旷留一半，但这人变戏法似的，又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两袋，云初闲直接把他手里这袋干了。

　　两个人站在广场入口处，仔细观察来游玩的群众。

　　除了吸血鬼和驱魔人，还有更多经典恐怖电影中的杀人魔与被害人形象，虽然大家都是陌生人，但配合起来默契度就像多年老友，哪里都在上演精彩的翻拍剧，惊叫、大笑、哭喊、欢呼……这就是万圣节。

　　温旷忽然拍了拍云初闲的肩，让他看路过的高大天主。

　　云初闲：“嗯？”

　　“他手里的刀，是真的吗？”温旷轻轻皱眉，他分辨不出来，“不会有危险吧？”

　　云初闲定睛看了片刻，让他放宽心：“假的。”

　　“那就好。”温旷点点头，他看到不远处又发生了一起冲突，大概是现场太拥挤，两名游客相互推搡几下，脾气都不太好，互相骂起架来，云初闲的同事已经上前调解了，温旷感叹一句，“你们真辛苦。”

　　云初闲瞥他一眼：“觉得我们辛苦，你现在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家，不跟着来这里凑热闹。”

　　小脸煞白的温旷“嘿嘿”地笑。

　　云初闲没绷住，也乐了一声：“傻子。”

　　时间临近，广场的扩音器开始播放音乐，云初闲探头看了眼被人群淹没的同事，对方给他打了手势，云初闲赶紧把温旷推进小广场里，和辛苦挤到他身边的同事一起拦住了还要再进去的游客。

　　“停下，停下！别再往前走了，广场人太多了！”

　　“就在附近玩吧！广场进不去了！”

　　“啊？为什么啊！”穿着洛丽塔洋裙的女孩不满，“我们来过万圣节的，你们怎么这样！”

　　云初闲耐心解释：“太拥挤可能会发生踩踏事故，如果实在想玩，明年可以早点过来。”

　　人群里发出此起彼伏的抱怨。

　　温旷被人流裹着往前走，回头喊了一声：“初闲！”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喧闹声里，但偏偏云初闲听见了，侧过头来，手背在身后和温旷招了招，让他好好玩。

　　……

　　人。

　　哪里都是人。

　　妖魔鬼怪，东方的、西洋的……披着各色的皮，全都是人。

　　但是没人能帮他。

　　“救、救命！”他嘶哑着喊出声，在人群里跌跌撞撞，背后的刀口已经疼到麻木，他的衬衣都被血液染红了，他惊叫道，“救命……！杀人了，杀人了！！”

　　四周都是欢呼声，带着恶魔角的少年学着他的样子高声道：“杀人啦！哈哈哈！杀人啦！！”

　　他绝望的看着这狂欢的人群，被人流拥挤着，几乎要窒息，只能从嗓子眼里嘶吼出声：“我没开玩笑！真的杀人了！有人要杀我！！”

　　年轻的女孩举着自拍杆凑到他身边，可爱的酒窝盛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她说：“哥哥，你演的真好，我能和你合个影吗？”

　　……这是人吗？

　　他五官扭曲，冷汗浸湿额发，痛苦又茫然的看着四周，或许他已经死了，这是在地狱呢？

　　女孩拉着他的手：“哥哥？”

　　他的肩被人轻拍，他回头，沾血的兔子玩偶头与他脸贴脸，对方和他晃了晃手中的刀。

　　不是很锋利的餐刀，就是西餐厅里常见的那种，这种刀连牛排的筋都很难切断，但他知道，只要力气大，餐刀也能造成致命伤。

　　“啊———！”

　　他不受控制的尖叫起来，四周在叫好。

　　……

　　云初闲从人群中挤出来，在广场附近的公厕前和颜帷千汇合，皱眉道：“什么情况？”

　　“这边。”颜帷千带着他从侧面的小路离开，走到广场旁边一家倒闭的酒店的后门前，低声交代，“报警的是几对一起来玩的情侣，广场不让进，这酒店和广场之间就隔着一道栅栏，他们看这酒店后门开着，想从酒店翻进广场。但这里面太黑了，谁都没注意，是一个男孩不小心踢到了。”

　　酒店后门已经被警戒带拦住了，不远处呼啸而来一辆警车，王喜乐和刘斌拉开门跳下来。

　　王队严肃道：“在哪？”

　　颜帷千一指杂草丛生的酒店后门：“里面。”

　　王喜乐一招手，几人匆匆进去。

　　云初闲和颜帷千坠在后面，他低声问：“踢到尸体了？”

　　颜帷千一言难尽：“……部分尸体。”

　　云初闲脚步一顿。

　　“小心钢筋。”颜帷千拉着他避过地上一堆建材废料，再往里深入就到了尸体发现的现场，王喜乐和刘斌站在那里，鉴证科和法医蹲在旁边，颜帷千低声说，“真的特别部分，就一颗……”

　　不等他说完，云初闲已经看见了“部分尸体”。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颜帷千欲言又止了。

　　真的很部分。

　　部分到就剩半合着眼的一颗头。

　　云初闲跟着王喜乐跑过很多现场，从井里、沙土里挖出过各式各样的遗骸，但没有任何一次比这个现场带给人的冲击力大。

　　颜帷千不忍心看，垂下眼。

　　王喜乐和刘斌这种老刑警都沉默了。

　　鉴证科科长环顾四周环境，叹了口气，蹲在旁边和王喜乐说：“这里太乱了。今天过节，来来往往不知道有多少人来过这里，找到有效痕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法医也举着相机蹲在旁边，艰难道：“中年男性，四十岁左右……唉，王队，你们得赶紧找到其他部分。”

　　王喜乐抬手抹了把脸。

　　他还没说话，云初闲身后传来匆匆脚步声，众人一起回头，在广场附近执勤的同事慌忙赶来：“王队！出事了，王队！”

　　王喜乐脑子都麻了：“又出事了？？”

　　同事一路冲过来，跑到肺快裂开，他弯腰撑着膝盖向王喜乐汇报道：“王队，我们刚接到群众报案，广场东南西北四角各发现了尸体，还有人持刀行凶！”

　　云初闲和颜帷千对视一眼，各自看到了震惊。

　　王喜乐大手一挥，咬牙道：“保护群众，封锁现场！联系附近派出所支援……再给我联系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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