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大劈棺
02
晚间李算便穿着那件金绿山水般的雀金鹤氅出门逛市,手上的竹箫挂着从陈商衣服上扯下来的明珠,用月白衣带系着。
“这么贵重的衣服,你就穿出来逛街?也不怕扯坏了。”蝶染皱眉道。
“我又不是范进初得雀金氅,我便穿出来摔跤又怎么?我穿着好看,自然要穿着。”李算不以为意道。
“瞧你身上这件衣服旧了,带你出来挑匹绸缎做衣服,怎么,不想去?不想去可以回去。”李算说。
“去,当然去。你出钱?”蝶染问他。
“当然。”
李算看着店内一色的绸缎,想着哪件比较配陈商的月白雀金鹤氅,他用竹箫挑起流溢的绸缎,那些织锦碎金像是要从他的竹箫上流淌而下。
“公子,可是相中了这件,这件是用银丝在蜀锦上用层绣绣成白瑾的图样,在光下才看得分明。”绸缎庄的老板过来介绍道。
蝶染走过来看着李算手上的绸缎,“我不喜欢白色。”
“你不喜欢就不喜欢,陈商喜欢就得了呗。”李算抬了抬眼说。
“你让我陪你出来逛街,你居然是要给陈公子挑绸缎!”蝶染怒道:“你个没良心的!”
“别挑了,陈公子天天穿官服,你就是挑了一百件,他也没时间穿的。”蝶染鼓着嘴说:“你倒不如给我多挑几件,我在侯府还能天天穿,还能穿给你看,多赏眼,这钱花的才算值。你给陈公子买的衣裳,都要压在柜子底,迟早被虫蛀了。”
“大不了让陈商一天换三件。”李算敲了敲蝶染的头,“给你一个小刺客穿,刮坏了,染上血了,怎么办,我多心疼啊。”
“心疼衣服,都不心疼我吗?刮坏衣服,我就没事了吗?”蝶染怒道。不过到底还是孩子脾气,闹过之后,她低头细细看着那些绸缎,“这件啦,这件才和陈公子相宜,你选的那件俗气死了。”
“怎么俗气了?”李算皱眉放下那件百蝶穿花的缎子,“你那件那么素,我可还没死呢,你这就要陈商替我守寡吗?”
“女要俏,一身孝。”蝶染晃着头说:“你死了就死了,陈公子穿着好看不就得了。”
旁边的店家低头不敢言语。
吩咐好让店家把绸缎送到侯府,李算和蝶染走出绸缎庄的时候天色已黑。
两个人沿着长安街走了一回,蝶染突然站住了,“不太对?”
李算回头看她,“怎么?商家坑我们钱了?你才反应过来吗?要回去找店家算账吗?”
“是风。”蝶染说,她缓缓抬起手,像是那曲绿腰的起舞。
“风是从东向西的,可你看,门前的招子却被吹向了北。而且,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热闹繁华的长安街竟一个人也没有了。”蝶染轻声说:“有人在这里布了阵。”一瞬间女孩所有的嬉闹都不见了,像是堆委的彩缎落下,露出了一柄冰冷的匕首。
李算握紧了手中的竹箫,敛眉看着周围,果然,这里的风向都是乱的。
酒坊暗红色的旗招在风中仿佛一团干涸的花瓣。
竹箫下挂着的明珠摇晃。
“这世间善于布阵的人很多,但能布的这种将风向也改变的大阵的。我只知道两个流派。”匕首从蝶染的袖中滑落到她手上,“一个是降娄柳家,擅长布剑阵,曾以十二都天门阵困住三千敌军。”
江南皇轩降娄柳,蜀地玉髓西北游。说的便是江南皇轩家,降娄柳家,蜀地玉髓山庄和西北游家,四个本朝一流的江湖世家。
“不过降娄柳家长于剑阵,但这阵中却没有剑阵的杀气,应该不是柳家的人。”蝶染摇了摇头说:“另一个流派便是西域而来的司辰阁术士,他们的阵法多糅杂秘术,亦真亦幻。”
“那我们这两天,可恰好碰见过一个西域来的司辰阁术士。”李算说。
李算抬起头,长安的风云变幻,百丈高的望楼上沧浪生一身黑袍如风卷。
而沧浪生身后的两位童子正架着一人——陈商。
李算面色压了下来。
陈商低着头,看得出来已然昏迷。
“浮浪生大师为何等在这里,又为何挟持陈公子?”李算背手仰头而问,那双眼是前所未有的冷冽。
“我来,是来帮你成你注定将成的事。”沧浪生躬身说,衣袍之上二百八十三星官在苍穹之下流溢,“我自西域来,观九天之星辰运转,知侯爷所应之命星乃鸾铩命格。却为客星所碍,而此客星断星轨而误辰辉,是侯爷命里刺。而这客星便是陈公子。”
“你究竟想说什么?”李算皱眉,看上去眉眼之间有些暴佞。
“侯爷,你可知你会死在这个人手里。”沧浪生说。
“我知道。”李算直接了当地说。
连沧浪生都被李算的干脆惊到了一些,不过他马上了然,果然,他没有看错。众人都道燎原侯李算无能而荒唐,可这样已知晓自己生死却仍如此坦然的人,怎么可能是凡俗之辈。
“侯爷可知道,您本该有更壮阔而辉煌的命数,你的星轨命应着九天之上的鸾铩,可这一切却要终结在一个只有臣星命数的朝官手上,岂不可惜?”
“有何可惜?”李算暗自打量着周围的建筑,想着要怎么救下陈商。他握住手腕上的手镯,却始终没有任何的回应。
“侯爷如今可以如此说,是因为您还未看见过自己的未来,若你看见,必定会再舍不得死去。”沧浪生于望楼之上悠悠说道。
“那不如,大师便替我讲讲。”李算猛然从平地跃起,然而未等他跃上重楼,只见万千夜色化为黑色的狰狞骸骨,利刃划破夜空,他腰间的雀金鹤氅被豁开,他抬手用竹箫格挡住另一个骸骨手中挥砍而来的利刃。
那是司辰阁的秘术·召骸,可将这天地间虚妄的魂灵化作灵骸召唤而出。
那竹箫不知究竟是什么材质,虽看似是竹,然而竟愣生生挡住了那骸骨的手中利刃。
竹箫上的余震震得李算手心生疼,他横握手中竹箫,抬眼看着眼中波澜不惊的沧浪生。
沧浪生在阁楼之上摊开双臂,化作了星辰之下最虔诚的信徒。
“我看见漠北的信雁,看见渡江而来的浮屠铁骑,而你坐镇城关。”沧浪生的眼像是在看向万古的星辰,而后他低下头看下李算,仿佛他眼中的星命皆在李算身上应验,“我看见那白衣渡江血衣归的少主,看见纵情天地的剑客和你本该有的华章。看见一场命定的决战和史书记不下的英雄。”
他用手中的枯木权杖轻敲层鳞覆瓦的望楼之顶,而后那些黑色的骸骨如护卫的骑士般列阵于他身侧。
“可这一切,却只因一个朝官,都化为了虚无。”沧浪生说:“你会死在掩昴元年,而那本不该是你的命数。”
“那又如何?大辰会有一个很好的右相,这就够了。”李算握紧了手中竹箫,而后再次以腾云之势跃起!
可一瞬间,沧浪生抬手,万千星官运转般的阵法铺陈在他面前,那些星辰化为利刃,他的身体仿佛被万千利刃穿过,却没有丝毫的鲜血。
他死去,但仍旧痛彻。
他紧闭双眼,鲜血从唇中溢出,他用心口迎着那些利刃!而后再次向前扑去,他的眼死死盯着沧浪生。
少年无刀无剑,只凭一支竹箫去破阵!
他突然想起迎逢佛骨之日的那个和尚,还有那些经书。
——妙法莲华。
佛曰念空、无相、无作于菩萨法、游戏神通,净佛国土,成就众生,心不喜乐。
阳离之火,见色见空!
而后佛火自竹箫上燃起,万千佛法经文同夜中的星官轨迹相撞!
阵法破灭。
李算落在了沧浪生所在的望楼之顶,他用燃火的竹箫挽了个剑花。
妙法莲华以棍为法器,可他只有一支竹箫。
“短了一点。”他抬起手中的竹箫,那双眼仍恶狠狠地盯着浮浪生,火焰照亮他的眼,照亮其间燃烧的星辰,“不过能用。”
“你修习过了尘寺当年龙树大师亲传的妙法莲华?”沧浪生沉声问。
“看了几页经文,花了八十两银子,比我半年的俸禄都要多呢。”李算轻笑着说。
“看吧,陈公子刚一死,便再压不住你的命数。你往后还当有更多的华章去写呢。”沧浪生转身走向被两位童子架身在中间,如同吊线傀儡般的陈商身侧。
“你说什么!”
沧浪生缓缓抬起陈商的下颌,一条红线贯穿陈商的脖颈,上面细细缝着红色的丝线。竟像是被齐齐斩断了脖颈后,又再缝了起来。
万千莲华震颤,李算身边经文梵唱般齐响。
如同当年稷下学宫的编钟震碎。
竹箫燃火,少年如嗜血的狼猛然扑来,沧浪生却仍旧只是笑。
黑色骸骨替他挡下了这一刀,而后随风消散,李算的攻势像是砍入了虚空中一般,斩入了雾气。
鬼影三千,流离幻影。
心中有万千的火焰燃起,叫嚣着,要去焚烧些什么。
他死死咬着下唇,铁锈气息的鲜血从下唇流下。他将所有的力气压在那一击!
然后是全力斩出!
可浮浪生却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以手成阵,向着他的心口猛然拍出。
那是压上了万千星辰的一掌,仿佛整个星空从他的胸膛处倒灌而入。
他从望楼上坠落,如殒身的青金孔雀。
——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遍身火焰灼烧般的疼痛,而他于这彻骨的疼痛中睁开眼。
望向虚空,望向这世间的天道!
“还给我。”他于这虚空之中嘶吼,如莽原之中醒来的狮子。
——还给你什么?
虚空之中无数的眼睁开,无数的眼组成一棵荫庇千里的巨树。那棵树仿佛自万古之处便开始生长。
羽白色的丝线将他的身体紧紧束缚。那些线串联着万千的故事,将他束缚。
在羽白丝线之间,无数古奥的文字自上而下地流动着,像是自万丈天幕上垂落的雨。而这场由万千古奥文字组成的雨幕便落在他身上。
“渡火众之主的身份,还给我!”
他睁开眼,一瞬间雨幕停滞,万千古奥的文字在书卷中燃烧。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