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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韩戟只在黄昏的时候醒了一下,勉强喝了口药,之后便又是人事不省的。
昏迷了一夜之后,快到天亮时,这个男人是被外头嘈杂的声音吵醒的。
男人虚弱的很,脸色青白死灰,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阖动了许久干涸而毫无血色的嘴唇,然后才用沙哑而低微声音吐出两个字:“何事?”
伍何守在床畔打盹,忽然便惊醒了,赶忙跑出去看了一眼,然后禀告说:“那个宋禧公主听说您醒了,要来见您,路将军拦在外头不让她进……”
说完,他有惴惴地看自家主子,有些害怕韩戟仍然被这个女人蛊惑,正要开口劝说几句:“大人,这回她将您害得这般,可不能再……”
伍何的话没说完,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男人忽然开口:“让她走吧。”
声音波澜不惊,不带丝毫情绪。
伍何愣了一下,虽然对于就这般放过这个女人心中有些不甘,但是瞧着自家主人说话时这一脸冷漠疏离的神情,也是稍稍放心了些,也只想赶紧将那个女人打发了,不叫她再在自家主子跟前乱晃才是正事,于是转头跑出去传话了。
不一时,伍何又皱着眉头回来:“大人,她不走,在外头跟路将军就要打起来了。”
伍何有心叫护卫将宋禧赶走,但是害怕万一真动手,伤了那个公主,那个女人再来他家大人跟前哭哭啼啼,装个惨,只怕他家大人又要心软的……这个女人花招多的很,他觉得这种事,没准她真能做出来。
——还是先将她弄走,以后再找机会偷偷报复才是。
他踟蹰地看向韩戟,小声道:“大人,您看这……怎么办?”
韩戟不说话,只紧闭着眼睛,屋内一时安静极了。
外头……
宋禧已经同路瑭纠缠许久,累得气喘吁吁。
她站在台阶下,仰着头,拿手指指着路瑭的面孔,气得面色通红:“你到底让不让?再不让别怪本宫不客气了,到时候别说本宫欺负你一介残废!”
路瑭……拄着拐棍,坐在门前的一个小凳子上,将去路堵得死死的。
他撩起眼皮斜睨着台阶下的女人,在心中也是窝火的很,前些日子,这个女人才害得他丢了潭州,况他这一回京呢,当头竟又遇到这事,便是佛祖也该有三分火气了,这个公主该庆幸自己是个女人,若她是个男的,此刻早该被他揍得半身不遂了。
路瑭将长腿一抬,踩住门框,横刀立马将大门一栏:“老子就是不让,你有本事从老子头上飞过去。”
宋禧大约一辈子没遇到过这么混的,瞧着他这一脸痞气的模样,又是气得火冒三丈,口不择言:“你敢对本宫自称老子!你知道本宫的老子是谁吗?你大逆不道,当诛九族!”
路瑭邪笑道:“老子没有九族,就老子一个,好诛的很,公主来试试看啊。”
“你……”宋禧自觉自己从来嘴上缺德不饶人的,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硬茬,能将她气得哑口无言。
于是她反手将站在她身边抱臂看好戏的李书厌往前一推:“你去,帮本宫打他。”
李书厌无辜地摸摸鼻子,颇郁闷地回首去看宋禧,他很想跟她说,他真的是最顶级的那种刺客,而不是江湖混混,用来打架斗殴的。
王儒正带了医官来给韩戟换药,走过门槛的时候,被路瑭一把拽住,往前推了推:“老子不打女人,你去,给那个女人一点教训。”
王儒将袖子从他手中扯啊扯,扯了半天才扯出来,这位老人家在心中暗暗嘀咕:你们打架,别牵扯老夫成吗!口中却陪着笑:“将军,您消消气,老奴还得进去给大人换药。一会儿再来,一会再来。”
说完,他猫着腰,便领着医官一溜烟跑进去了。
王儒才进去没多久,伍何又从里间出来了,他冷着脸色冲宋禧道:“公主殿下,烦请您小声些,吵着我家主子休息了。”
宋禧冲他道:“让本宫进去,本宫就不吵了。”
伍何不情不愿地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才侧身将路让开,僵着脸色道:“主子让你进去。”
闻言,宋禧点点头,然后冲路瑭挑衅般地勾了一下唇,她一步一步上了台阶,朝里走去。
这个女人同路瑭在门口纠缠许久,心中本有气,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忽然抬脚,猛地将路瑭身下的凳子一踹,路瑭身上有伤,没及躲闪,砰的一声,便四仰八叉地往后栽去,口中高呼:“你个毒妇!蛇蝎心肠,必得报应!”
门口一时乱糟糟的,众护卫赶紧上前去扶路瑭。
宋禧趁着这点功夫,已经跨步走了进去。
内室,很闷,很热。
即便窗户开着,也没有一点风,空气中弥漫了血腥味和苦涩的药味,久久散不去。
宋禧自走进来便几乎不能呼吸,不一时便憋得面色通红,浑身滚汗。
韩戟此刻正半靠在床榻边,紧闭着目,边上正有医官和王儒在给他换药。
从宋禧的位置刚好能看见拆下纱布而露出的刀口。
刀口长约寸许,已经不再流血了,洗去药渣的伤口却泛白,天气炎热,有些化脓。医官正用小银刀小心地为帮他清理周边的腐肉,清理到最后又渐渐渗出点血来……
伤口感染,男人渐渐有些发热,原本苍白青灰的脸,已经烧出赤红之色。
看着他的额角渐渐渗出汗水来,小溪般顺着鬓角往下流,宋禧不知怎么想的,不自觉上前两步,拿了挂在床畔的团扇,轻轻地便给他打起扇子来。
腐肉清理干净,医官又用浸了药汁的干净棉布为他清理了伤口渗出的血迹,然后给他上了药,又重新包扎起来。
整个过程,男人没有吭一声,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始终紧阖着目,若不是额角的汗水越来越多,会叫人错觉这个男人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医官包好了伤口,收拾了药箱,赶紧躬身告退,王儒将医官送出门口。
屋内霎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宋禧打扇的悉索之声。
伍何从外头进来,站到宋禧边上,冷着脸色道:“不劳烦公主,这种事还是交给小的吧。”
说着,不由分说便从她手中抢过团扇,呼哧呼哧地给韩戟扇风,伍何手劲很大,将韩戟的鬓发扇得四下乱飞,散了半脸。
韩戟蹙了一下眉头,终于睁开了疲惫的眼睛,停顿了一下,他才微侧首,看向站在床畔的宋禧。
男人一双墨黑的眸子平静的很,对上她的眼睛时,不起一点波澜。
宋禧原本有许多话要说的,她觉得自己冤枉的很,她并不是故意推他的,也无意要杀他……有意和失误,她自觉差别还是很大的。
但是如今对上这样冷淡的一双眼睛,她不知为何忽的便在心中咯噔了一下,原本要说的话,忽的便哽在了喉咙中,吐不住来。
“你还有何事?”韩戟衰弱的很,连说话都没有多少力气。
宋禧顿了一下,原本能言善道的女人,不自觉吞吐了一回,她愣愣地问了一句废话:“你……你还疼吗?”
伍何气得胸口起伏,他拿眼睛睨着宋禧,冷笑道:“公主想知道疼不疼,小的也扎你一刀,你就知道了。”
宋禧不说话了。
韩戟等了一时,见她不吭声,于是冷冷得道一句:“你走吧,你原本不就是叫本官放你走吗?本官现在就放你走。自此以后,你我两清,本官不想再见你。”
说完,他慢慢撑着身子躺回床上,背对着她,不想再同她说话。
宋禧怔住了,她在原地站了一时,愣愣地想,是啊,她原本也是不想再与他纠缠了,自此以后,二人再无挂碍,不是正好吗?
她缓缓地转身,浑浑噩噩地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这个女人又在门槛上默默站了许久。
而后她忽的又转身,大步走回了床边,伸手一把掰着男人的肩膀,将背对着她的男人转过身来。
伍何在边上吓得一蹦三尺高,惊呼:“我家大人还受着伤呢。”
宋禧赶紧缩手。
床上的男人疼得脸都揪起来了,他瞪着去而复返的女人,怒道:“你又做什么?”
宋禧冷静道:“本宫走之前,也得将话说清楚了,否则,憋得晚上睡不着是要蹬被子的,”她盯着他的眼睛道,“本宫那日并不是故意推你的,本宫无意杀你。”
韩戟还未说话,伍何抱臂站在边上冷笑:“许多护卫都瞧见了公主用尽了力气将我家大人往刺客的刀口上推去,这还能是无意的不成?”
宋禧不看他,始终盯着韩戟的眼睛:“我将那日的刺客错认成了李书厌,我见你要杀他,慌乱间才推了你一把。”
韩戟的眼色更冷了,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宋禧,一字一字道:“所以,那一日,你是为了李书厌,才将我推向刺客的刀上!”
宋禧一怔,张了张嘴,觉得事情仿佛愈加说不清了,她咬牙道:“我推你的时候,并未瞧见你身后有刺客,我只是想救人,并未料想……”
“够了,”韩戟面色黑中带煞,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渐渐的方才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点血来,他咬牙吐出两个字:“你走。”
宋禧抿唇沉默地看着他,怕自己又将他气出个好歹来,她皱了一时眉头,然后直起腰身来,说:“好,我走,你好好休息吧。这件事上算我对不住你。”
她又转头看向伍何,道:“等你们府上查出后头的凶手时,便告知我一声,我替他报仇,便算是我补偿他吧。”
韩戟冷冽着声音,哼道:“本官的仇本官自己会报,不劳你动手。”
宋禧往外走:“你报你的仇,我报我的,我们互补干涉。”
宋禧走后,床上的男人犹自气了许久,渐渐的渗出的血又染了半边衣襟,伍何赶紧去叫来医官又重新给他清理包扎。
待医官走后,伍何瞧着自家主子面色铁青,惨不忍睹的模样,心中也是难受的很,于是他借机进谗言:“大人,那个公主生来就是克您的,您这两年里,受得最重的两次伤,都是因为她。”
是吗?韩戟渐渐阖上疲倦的眼睛。
他一直以为她生来是为了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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