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

　　翌日一早，池意从酒店床上睡醒，探手摸过一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不知道是酒店的枕头太高，还是昨晚没能按摩够，感觉后脖颈还是隐隐有些酸胀。她困着眼翻看，才发现半小时前有条消息。

　　小宋：【老师~洲哥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吃早饭？】

　　池意：【不去】

　　发完，池意回身将脸半埋进枕头里，又闭了会儿眼。

　　要不是昨晚喻林洲也去了按摩房，就躺在隔壁的床位，还边按边拉她聊剧本剧情，她也不至于按到一半就被烦得回了房间。

　　这一整天池意没再去片场，就在房间里改剧本，连吃饭都是直接点餐送上门。

　　直到傍晚，池意才从桌前起身，拿过手机。

　　算算进度，这两天剧本就能改完。她点开行程软件，订完机票后想到什么，手指停顿了会儿。

　　几秒后，这才点开裴谈的聊天框，将航班截图丢了过去。

　　电话突然响了。

　　“老师，晚上我们有个聚餐……”是小宋，“洲哥请剧组大家去吃火锅，想问下你来不来……”

　　“火锅？”池意思索了下，在房间里待了一天，她确实有些不想再待了，“什么时候？”

　　“啊？”小宋一时没料到她会答应，“喔，什什么时候都可以。”

　　“什么？”

　　“我是说，七点。”那头小宋忙看了一眼边上的喻林洲，见他唇角已经扬了起来，“那老师，一会我把地址发给你？”

　　男主演请全剧组吃火锅，晚上几乎包了场，两百来人遍布在大厅和包间，谈笑声嘈杂。

　　池意正在座上回着江颖珍发来的消息，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招呼：“池意。”

　　喻林洲笑着在边上坐下：“你什么时候要走？”

　　“后天。”

　　“这么快，”喻林洲侧身看她，搭臂在椅背上，“航班已经定了？回帝都？”

　　池意敷衍嗯了声。

　　“正好，下周我在帝都有一个活动，会请假出组。”喻林洲想了下，“有时间的话，到时候一起吃个饭？”

　　吃饭？

　　池意疑问抬头，喻林洲笑了：“我们也算熟了，吃一顿饭不过分吧？”

　　“……再看吧。”池意不爱和娱乐圈的人打交道，就是不想应付这些隔三差五的交际场，说完又低头敲字。

　　“这么干脆……”喻林洲无奈，扬眉笑道，“行，那就再看。那，到时候我再联系你。”

　　.

　　隔天中午，飞机降落首都国际机场，航站楼前，来接送的车嘀鸣声不断。

　　池意拉着行李箱，刚把手机开机，就见进来一个电话。

　　“意意，打你好几个电话怎么都不接？”秦湘美唉哟了声，诧异道，“怎么那么吵啊？”

　　“嗯，我在机场。”池意抬头，才找了半圈，视线就跟不远处的人交汇上了。只见路边，裴谈正关门下车，有路人经过，不禁回头看了好几眼。

　　她脚步停顿。

　　“机场？和谁出去玩哪？”

　　“没……”池意道，“妈妈你有事找我？”

　　秦湘美那头在跟几个太太一起吃饭，笑容满面道：“我这不是想问问你，最近跟亦安进展得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池意一听就开始头疼了，“我跟孙亦安已经没联系了。”

　　“什么？你俩怎——”

　　见旁边投来打量的目光，秦湘美勉强维持住笑脸：“怎么了这是？妈妈可是听亦安说了很喜欢你，孙太也对你很满意，怎么就……是不是亦安他最近公司有事在忙？”

　　“不是。”

　　秦湘美劝道：“人家平时确实忙，你也要体谅下，多主动联系联系他，啊？”

　　“我跟他不会再联系了。”池意蹙眉，“我又不喜欢他，他也看不上我们，干吗还要再上赶着找他。”

　　那头，秦湘美顾不上面不面子了，急得还想再追问，池意搪塞道：“妈妈我赶飞机，先挂了。”

　　说话的工夫，裴谈已经过来了。

　　“怎么了。”他接过她的行李箱。

　　“没事。”

　　对上视线，池意顿了顿，很快撇开了目光。没走两步，手机又震动。

　　这回不是池母。

　　喻林洲？

　　池意疑惑接起：“喂。”

　　“池意，还以为你不会接呢。”那边，喻林洲语气带笑，“到帝都了吗？”

　　“到了。”

　　旁边的人侧过眸。

　　“到了就好。”喻林洲道，“早上没给你送机，如果让我们编剧老师走丢了，可就是我的责任了。”

　　“……”

　　“我还在拍戏，这会一有空就打给你了。”

　　听这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池意停在车前，见旁边裴谈打开副驾的车门，打算结束这段无意义的场面话：“哦，那你们继续拍吧。”

　　喻林洲笑了声：“等下打算去做什么？找地方吃饭？”

　　话音刚落，池意只觉得有道温热的气息擦过耳廓，唇际弯近，不轻不重触碰了下。

　　她背脊一麻，顿时抬手，耳边手机脱手就掉落在地。

　　“啪”地一声，池意瞪大眼转头。

　　“池意？”

　　那头喻林洲还想再问，却听通话里传来一道男人的声线，语调温雅：“耳朵冻红了。”

　　喻林洲一愣。

　　“很冷么？”裴谈替她捡起手机，自然得像是刚才的亲吻只是个错觉，道，“上车吧。”

　　“……”池意捏住耳朵，僵了两秒，“关你什么事……”

　　她飞快拿过手机，挂断了电话。

　　裴谈看过她的屏幕：“剧组来的电话？”

　　池意没理会人，闷头上了车。

　　帝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放眼望去，街上飘飘茫茫的一片白。上高速的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故，二十分钟后，车流彻底堵死了。

　　池意点开车载显示屏，刚想听听交通广播，发现屏幕上正暂停着一段音频，显示“第三十一章回”。

　　车上连的应该是裴谈的手机蓝牙。

　　“这是什么？”她点播放。

　　“嗯？”裴谈看来一眼，“你的书。”

　　“什咳，咳咳——”池意冷不丁呛住，以最快的速度把播放键又按成了暂停，“你是有多无聊？”不是，“我的书有什么好听的？”

　　“不无聊。”对上她的震惊，裴谈笑了下，“你写的故事很吸引人，都很好听。”

　　“……”

　　池意哑然，想起眼前以往这人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他不听那些财经新闻政治新闻，听她写的东西干什么？催眠用吗？

　　等会。

　　“什么叫‘都’？”她眉心一跳，冒出个不可能的念头，“你不会是，把我写的全找出来听了吧？”

　　“还没有。”裴谈回，“暂时只听了书。其他你写过的电视剧，还没来得及看。”

　　“……那些是网剧，不算是电视剧。”

　　不对，她解释这些做什么？

　　“你不准听了，”池意道，“也不准去看我写的剧。”

　　裴谈：“怎么？”

　　池意想也不想：“你又不喜欢……用不着这样子拍我马屁。”

　　裴谈看她，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没回话，片刻后，他噙上了点笑：“你怎么确定我不喜欢？”

　　池意被问住。

　　她难以想象对方正正经经杵在屏幕前看剧的场景，看的还是她写的，没什么班底的小破网剧。

　　就裴谈落魄前的那个圈子，看娱乐圈里再大腕的明星，都像是在看小丑，他不在心底鄙夷就不错了。

　　池意懒得拆穿，先一步别开了眼：“……反正不准看。你开好你的车。”

　　车流缓慢挪动着，池意垂睫，还在回复江颖珍发来的消息，又有来电跳了出来。

　　今天怎么谁都要打个电话来烦她。

　　“喂？”

　　.

　　工作日的午休时间，商区的写字楼底下人来人往。池意到的时候，西装男人早就拎着公文包等在了旋转门边。

　　“池小姐，您好您好，这边上楼吧。”男人是池意上回找的看房中介，几天不见，寒暄了几句，一路笑着将她领进了电梯间。

　　池意：“是四十三楼？”

　　“对，没错。”中介点头，“这一片虽然位置是离市中心偏了点，但还算热闹的，也符合您的预算。这不是，一有场地空出来我就通知您了。”

　　到四十三层。出电梯，两人绕过空荡无人的前台往里走，偌大的平层一览无余。

　　池意沿着办公区看了一圈。

　　这地方的位置确实偏，附近除了这座写字楼，到处都在施工。好在隔音还算好，当个办公地点也能凑合。

　　“价格呢？”

　　“租金是一年一交。”中介从公文包里拿出资料，“报价的话……目前是这个数，您看看。”

　　池意翻着资料，还在思索。

　　“那您看……”中介的余光忽然瞟见从不远处拐进大厅的人影，怔了怔。

　　来的是位男人。黑发眼镜，身形高挑颀长，简单的黑色薄毛衣穿在他身上，反倒衬得他就像是个在拍杂志封面的模特。

　　眼看着这极为惹眼的男人走近了。

　　“先生，您是？”

　　池意闻言抬头，见到裴谈：“哦，他是跟我一起的。”

　　他停个车要这么久吗……

　　没解释太多，池意收回目光，继续去翻资料。

　　“噢噢。”中介恍然，又忍不住看了裴谈两眼，“那您两位先慢慢看。”

　　池意刚好看完最后一页，合上道：“我考虑一下。”

　　前几次都是直接说太贵不考虑，这回终于松了口，中介眼睛亮了，趁热打铁道：“这已经是最低的价了，想租这儿的公司不少，您要是觉得合适，现在就可以把合同签了。”

　　池意刚想回，旁边的人忽然开了口：“不喜欢？”

　　“……还行。”

　　裴谈视线落在她手里资料上，沉吟片刻，道：“这边的地段不是建设项目的重点，五年内，开发进程不会太快。”

　　“这个价，把工作室租在这里，性价比太低。”

　　“这、这也不能这么说，”中介一愣，忙打哈哈道，“政府开发的事，哪说得准……”

　　池意犹疑看了裴谈一眼，一时分不清他这是在唬人还是真给意见。

　　“那还有别的地方吗？”

　　“符合您的预算的，目前就这儿了。”中介小心道，“您放心吧，这一片都是大投资，怎么可能不是那个，呃，重点建设项目呢。”

　　虽然符合预算，但这么多租金，她一时半会也凑不齐。池意点头：“资料再给我看下吧。”

　　去拿资料的手却被握住了。

　　“去京世看过吗？”

　　池意一顿，登时撤回了手：“什么？”

　　“您说，京世中心？”中介怔了怔，欲言又止。

　　谁不知道帝都的京世中心大厦，市中心商圈的写字楼，那一片地方，就别想了吧……

　　中介还没斟酌出话，池意已经干脆开口：“不考虑。”

　　裴谈：“嗯？”

　　“租不起。”她忍不住道，“你是准备兼职中介吗，是介绍成了有提成，所以哪个贵提哪个？”

　　裴谈含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京世最近有地盘在出租。”他解释，“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不喜欢这里，可以再挑些别的地方。”

　　池意愣了下：“你怎么知道在出租？”

　　“前几天看你在忙这些，就去了解了一下。”

　　“……”

　　“那边离你的公寓更近，周边也有不少的文娱公司。环境更好。”他思忖一瞬，评价，“如果你的工作室租在那边，会比较好。”

　　这还用他说……

　　池意默不接话。她确实没多喜欢这里，闻言已经被说动了几分。

　　按她现在手头上的钱，不论挑在哪都是租不起，不如多看几个地方，先当备选。

　　“您想去京世中心那边看看，倒不是不行，就是我好像没听说那儿有出租……”中介心说京世那地方都是一转手就有公司接盘了，怎么可能还有空层？

　　他为难道，“这样吧，我帮您问问我认识的人。”

　　一个电话打过去问，竟然真的有。

　　正巧，还是上周刚空出来的。

　　四十分钟后。池意站在高层的落地窗边，随手拍了张照，发给江颖珍。

　　江颖珍：【意宝宝宝~在干嘛呢】

　　池意：【[图]】

　　江颖珍：【你在京世中心啊？怎么去那儿了】

　　江颖珍：【啧，这空中花园也太漂亮了！！用钱堆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池意：【在看地方】

　　京世中心的玻璃大厦一共两座，斜对着建立，中间相连着一大片空中花园，四季如春。就在三十层楼的外侧。

　　此时池意在五十多层，却还能清楚看见花园漫地的冬青绿植和雪景，不论造景还是设计都十分吸睛。

　　她从手机上抬头，又看向底下的花园。忽然，余光注意到什么，陡然一顿。

　　只见眼前的玻璃窗上，身后有道人影正挨下来。若有似无的淡淡薄荷味道。

　　窗上倒影里，裴谈自后稍稍弯身，下颌近得就像是搁在她的肩窝。

　　循着目光，他视线也定在花园上，跟池意看着同一处：“你想租在那一层？”

　　“不想。”僵了两秒，池意转身推开了点人，“……我要走了，你下去开车吧。”

　　裴谈接过她丢来的车钥匙，笑了笑。

　　“为什么？”

　　池意语气硬邦邦：“贵。”

　　.

　　回到公寓，池意整理完行李箱，从房间出来倒水喝时，门铃响了。

　　有一份快递文件到了。池意不记得最近要收谁的快递，接过公寓管家递的文件袋，坐回沙发，拆到一半，她忽然觉得不太对。

　　里头的文件盖着章，是一份某家事务所寄来的房产估价报告。评估的是市内一处公寓的交易价。

　　委托方的名字写着房子的买主，她不认识。

　　卖方一栏写着——

　　裴谈？？？

　　她后知后觉去看快递单上的签收人。

　　客房敲门声响，裴谈开门，池意还在震色中，手里正捏着一份文件。

　　“这文件，是给你的？”

　　裴谈神色细微一顿，待看清文件，那一瞬间的凝神散了。

　　“是。”他看她，“怎么了。”

　　他还问怎么了？？

　　“你是把你那套房子给卖了吗？”池意简直怀疑自己是看错了，“你什么时候把房子卖了的？”

　　裴谈：“进来。”

　　“……什么？”

　　“怎么不穿鞋子？”

　　池意往下看，才发现自己只穿着一双袜子，从沙发过来，她连拖鞋都没顾得上穿。

　　“有一笔欠款不得不还。期限快到了，我只能变卖房产抵债。”裴谈握住她手腕，将她拉进了门，脚踩上房间内的地毯，才解释回，“原本想等办完手续再告诉你。”

　　是这样。

　　池意还是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什么，告诉我？”

　　裴谈笑：“你最近不是想租场地么。”

　　“那笔债不算太多，还完还能剩一笔。”他道，“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先拿去。以后再还就好。”

　　“……”池意震惊着和裴谈对视上。

　　她没想到，都把唯一的房子给卖了，裴谈这会想的居然不是怎么拿着钱给自己找后路，而是来讨好她这个金主？？

　　“你……没必要这样。”半晌，她才憋出话，“我都说以后不续你的服务了，你不需要再在我这浪费时间了。”

　　裴谈：“投资你的工作室，也算是浪费时间么？”

　　池意一噎。

　　这人现在怎么真的连一点追求都没有？？？

　　“你不想着再找找别的出路，总想着跟着我做什么？”

　　她破罐破摔道，“我现在没有钱再给你了，以后要是开工作室，可能还会把这套房子卖了，也没地方给你住。你跟着我，难不成到时候我去睡马路，你也去睡吗？？”

　　谁知眼前的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没半点踌躇，裴谈温润应下：“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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