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Catch

　　“我和她第一次交集就是在那个时候，”黑绮说，“正月店里忙，我被姑姑们抓去当壮丁，顶着夜幕给客人们送外卖，一送就是十多单，最后一单送完整个人都虚脱了，溜去打电玩，半途撞上一个人，一看，又是XX。”
　　她怀里抱着一只四肢抽搐的小猫，雪白色，像是一颗小雪球。黑绮抓住她说：“再不救就来不及了，大过年的哪家宠物医院半夜还营业？我姐是兽医，来我家！”
　　XX的眼圈红得微微肿起，拉着她往家里赶的时候黑绮还念念不忘那年那双凶恶的眼瞳。
　　小猫最终还是没救回来，根据黑绮姐姐的说法，不是送来得太迟，而是猫咪本身还太小，受不住食物中毒的折磨。
　　XX道了谢，抱着小猫的遗体离开，黑绮望着她的背影，又感受到了那种心口被戳了一下的感觉。
　　卸下面具，她或许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他套上外衣去追她，心想，至少说一句安慰的话也好。
　　黑绮航赶去时发现，其实她不缺这句话。路灯之下，Sky Blue将XX紧紧搂在怀里，心痛万分地看着女友，XX把脑袋靠在他肩上，嚎啕大哭。
　　远远地，黑绮航忽然发现，原来XX也会哭，也会难过。
　　后来高中分到同一个班，黑绮暗想，这就是命运吧。
　　不再幼稚的年龄，偶尔难免还有闲得蛋|疼的人把篮球射向XX。黑绮航一个飞身截手里，笑嘻嘻地问她：“嘿，去打圈儿球不？”
　　XX这才发现他是正月的兽医家弟弟。
　　“我记得这件事。”由香美笑了笑说，“高一刚开学的时候对不对？你扭头骂扔球的男生是大猪蹄子，用词非常不文明。”
　　黑绮航咧嘴笑：“你记错了，我骂的是大□□子。”
　　“你就会皮。”由香美学诅咒的样子抽了一记他后脑勺。
　　黑绮航傻乎乎地笑，心说由香打起人也这么温柔，像一阵风儿似的，哪像那俩货，下手跟索命一样。
　　“不过你光说了XX酱的事，诅咒酱呢？”由香问。
　　“啊……她呀，”黑绮说，“这混球可还比XX扎眼多了，我跟她简直是孽缘。”
　　XX和Sky Blue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诅咒修行频率更高了，没有后顾之忧的她专心闭关修炼，进步神速，境界一层接一层地破。初三升学前期，所有学生都埋头在书海里，风扇呼啦啦地转，教室里只剩下闷热和沙沙下笔的声音。整个年级气氛都格外紧张，黑绮想象不到，自己每每路过隔壁班教室时，那个常年空缺的座位竟然是有所属人的——在升学备考阶段也不来上课！
　　要不是那天黑绮航帮老班整理完试卷后被隔壁班主任喊住，他连诅咒是王八是犊子都不知道。瘦如干柴的女老师将沉甸甸一摞备考题交到他手里，再三叮嘱从商业区街道出头直走两条街便是无名家，最大的宅院，可不能送错了。女老师不停咳嗽，感叹人岁数一大身体就不中用，连感冒也得去医院，耽误了给学生送试卷。黑绮叮嘱老师好好休息，答应一定将东西送到诅咒手里。
　　黑绮航家餐饮一条龙，并盛商业街中央一连几家不是黑绮家的西餐厅就是他亲戚家的快餐店，从这条路过去送东西，黑绮一点也不奇怪为何隔壁班班主任会拜托自己。
　　那也是第一次他见红孩儿，诺大个宅邸来迎门的竟然是家中大少爷。黑绮被他领进去，他看着他想，风流倜傥也差不多是如此了吧，人帅，没架子，举止从容还微微带些痞气，无名家不愧是大族。
　　然而敲开诅咒房门的那一刻，黑绮航改变了主意。玉树临风的是红孩儿，和无名一族的遗传基因关系不大，光看这个本家大小姐就很能突显了。
　　“你是没看见，哎哟我去，那还是人吗？”黑绮夸张地向由香美比划道，“脑袋上绑个破带子，眼袋能掉地上，阴气沉沉的，好像几百年没睡过觉了。”
　　那时诅咒被卡在炫照初期，整个人都是萎靡不振的状态。
　　不仅黑绮航，连红孩儿也吓了一跳：“丫头，小爷上周见你就这样了，该不会就没睡过觉吧？打个盹儿也不行？你知道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小诅咒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变成：“是秋入闱复落，邑邑不得志，颇思郎言，遂取前所指示者强读之，未至终篇，昏昏欲睡，心惶惑无以自主。”
　　“你背聊斋做什么啊！？”没等红孩儿把话说完，小诅咒的眸子瞄了一下黑绮航，他正试图打招呼，忽见对方的眸子变得涣散，“扑通”一下倒在了房门口。
　　后来红孩儿告诉黑绮航，有种偏方的说法是修士在古书古籍的熏陶下更有助于突破境界，为了那一丁点儿修为，小诅咒已经抱着讨厌的书本宅在房间半个月了。
　　出于礼貌，安顿好诅咒后黑绮航又在无名家呆了一杯茶的功夫才走，期间照顾闺女的红孩儿神神叨叨说了许多小诅咒的事，大多是近年来丫头怎么不要命地修炼，一副随时走火入魔的架势，让人捏一把汗。黑绮航静静地听着，那时他已经颇高了，178 ，比诅咒高出三个脑袋。在黑绮航眼里，她不过是个袖珍的小矮子，好像自己稍微用点力就能把对方捏在手里。
　　小小的，也能这么拼命。
　　“请问……诅咒同学为什么这么拼？我很好奇。难道是因为大小姐的身份吗？”
　　“不是，无名家从不鼓励族人追求力量。”
　　“那……”
　　“是她自己，”红孩儿叹了口气，“也怪小爷，告诉她她朋友命中有劫，这丫头从那之后就异常拼命。”
　　那时黑绮航还不知道，这个朋友就是XX。
　　但小诅咒给他的印象不一般，拇指姑娘似的，却倔强得要命。现在想来，也许是青春期雄性莫名其妙的保护欲在作祟，从那之后黑绮经常会主动提出帮诅咒同学送试卷，一来二往，在那个正月遇见XX之前，他早已发现诅咒的本质其实等同于一个男人，和女孩八杆子打不到一起，两人常约着打球，成了铁打的兄弟。
　　“原来是这样，”由香美听故事听得入了入迷，由衷感叹道，“这也算是患难与共的交情了吧。”
　　“确实是患难与共。”黑绮航耸耸肩，“由香你知道，我是体育生，升学考前一星期伤了脖子，考试泡汤了。”
　　“啊？”
　　那次黑绮去临班找好不容易来上学的诅咒一块儿打球，两人嘻嘻哈哈往球场走，忽然一堆碎玻璃从天而降，诅咒没躲，黑绮把她拉到了身子底下。
　　诅咒为数不多惊慌失色的模样，黑绮航至今记忆犹新。
　　“你个臭傻逼，逞什么英雄啊！”
　　“你不也没躲。”
　　“吾就是故意不躲！反正他们扔了五六次就会有七八九十次，砸中一次才会满意。”
　　黑绮航想，什么鬼逻辑。
　　诅咒用手捂着从他脖子根往下淌的血，一边哭着给红孩儿打电话。
　　“诅咒……”
　　“做什么？”
　　“你真的好小一只啊。”
　　“……？？？”
　　由香美破涕为笑说：“那种时候你还有心情调侃她？”
　　“欸，不是调侃啊。”黑绮航一边为她擦拭泪珠一边拿手在自己胸前比划，“她那时顶多就到我这儿，真的好小一只，感觉我一拎就带走了。”
　　“那你拎过吗？”
　　“拎过，被诅咒和红哥男女混合双打了一顿。那之后就老实了。”
　　“哈哈哈哈……”
　　后来诅咒把扔玻璃的人拖到走廊里一顿暴打，结果下手过重把人揍进了重症监护室，临考几天被学校劝退，也没能参加升学考。
　　“啊？那你们仨……”
　　“嗯，参加考试的人只有XX，虽然我那时还和她不熟。”
　　XX没有报考并盛中学的高中部，而是一所更远的中学，杉林高中，刚上及格线几分，勉强被录取。红孩儿安排好手续，诅咒的名字也加进了入学名单。某个晚上诅咒敲开黑绮家的门问他，高中要不要继续做哥们儿，黑绮说，要，于是他也被杉林高中录取了。
　　诅咒不知道，本来作为特招生的他已经被并盛高中部录取了。不过不重要。
　　分班表公布的当天，他理所当然和诅咒分到一个班，只是黑绮没想到XX竟然也在。
　　刚开始他觉得交这两个朋友特有趣，后来他发现，是特真实。
　　XX和诅咒活得很洒脱，不喜欢看人眼色，说干架抄起椅子就能干，打球摔个狗吃屎爬起来照样冲得跟个野狗似的，撒开丫子跑完女子2000米，别人咕嘟咕嘟抱着杯水喝水的时候她俩吨吨吨干完两瓶就扭头撑杆跳去了。
　　诅咒说XX曾教育她女孩子要有个女孩子的样子，黑绮航却怀疑XX究竟对女孩子有什么误解。
　　但他喜欢她们的真，看着特顺眼。
　　“来，给你看看男人的伤疤。”黑绮航俯下来解开衣领给由香美看，他的脖颈上，一条长长的疤痕仍然清晰可见，“怎么样？可酷了。”他揉了揉她的脑袋，说，“所以别哭了，等会儿XX回来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得削死我。”
　　由香美小心地摸了摸那块皮肤：“不疼了吧？”
　　“啊？”黑绮“噗”地笑出了声，“这都几年了，由香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啊哈哈哈哈。”
　　由香美红了脸：“什、什么嘛，我又没受过这么重的伤，我担心你啊。”
　　黑绮航还在笑，笑得岔了气，前仰后翻，心里像吃了蜜一样。
　　“……”由香美嘟着嘴说，“你还没讲完呢，后来呢，那个Sky Blue上了哪个高中？我怎么没见过他？”
　　她刚一念完“Sky Blue”的名字，黑绮航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阿航？”
　　“……嗯，”黑绮航低头望着怀里的笔记本，用一种压抑着情绪的语气说，“他啊，后来读了贵族高中，每天来接XX放学。你记不记得高一学校外面每天停着的那辆兰博基尼？司机就是他家的管家。”
　　“啊，我记得，当然记得，那辆车太拉风了，深红色的。”
　　“对，就是那辆。”
　　由香美笑了笑：“原来是来接XX酱的，我都没注意到呢。那之后……”
　　她说到一半，后面的话被含在了嘴里。她看见黑绮航手心的圆珠笔微微变形，男孩子轮廓分明的手背上青筋凸了起来。
　　“阿……阿航？” 黑绮航埋着头，以至于由香美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有些不安地喊他。
　　黑绮像是突然爆发，愤怒地吼道：“他背叛了她们，抛弃了XX！”
　　比起惊吓，由香美更被这句话本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黑绮航继续说：“高一结束的那个寒假，没有任何征兆，那天我约XX去打球，她想顺路给那个人渣送亲手织的围巾，结果我们去他家时发现，人去楼空，房子被卖给了其他人，邻居说Sky Blue一家五天前就搬走了，但是，就在那之前的一星期他还说开春要带XX去富士山看樱花啊！”
　　“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诅咒从老家发了疯的赶回来，我们后来才知道，Sky Blue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确实是大少爷，出国留学前在英国早就和一个富翁的女儿订了婚！赶回去就是为了要和那个女人举行订婚仪式，XX只不过是他打发时间的玩具而已！”
　　由香美从没见过黑绮航如此出离地动怒，在她的印象里，黑绮是一个总是乐呵呵的傻小子，围着诅咒和XX打转，阳光又活泼，是一个不会生气的人。
　　“我永远忘不了第二天我找到她们两人的时候，XX像没了魂似的站在并中的樱树下面，诅咒离她几米远，我跑过去拍她肩膀……我……”黑绮无比痛心地抱住头，诅咒那时涕泗横流，咬得嘴唇上全是血。
　　她不敢上前安慰XX，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那是唯一一次诅咒哭着问他：“阿航，吾该怎么办才好？”
　　黑绮航却无法回答她。
　　平生第一次遭遇背叛，受伤最深的人是她的掌上明珠，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XX站在无花的樱树下，恍惚想起那年花开，有个人说：“你做我女朋友吧。……就是好朋友的意思。”
　　“……”她把额头靠到冰冷的树干上，轻轻说了声，“骗子。”
　　樱花终究是散落了。
　　梨花带雨，大约是生命中的雨季吧。黑绮航天天去XX家门外守着，生怕她哭瞎了双眼。
　　第二年诅咒被调去了彭格列情报部门，听说是她自己提出的申请。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黑绮在XX脸上再找不出什么表情，她是麻木的，连孤身时的犀利也不再。经历过后才发现，原来世界上这么多事情都可以无关痛痒。不是XX不想作出反应，她眼中的世界重新变回灰色的那一刻起，她发现原来本就可以这么黯淡。
　　时代发展得很快，偏见和流言也随着时间逝去而淡化。极少还会有人挑事，XX只是一拳揍过去，然后转身离开。
　　在人群里她逐渐变得透明，几乎快消失掉了，也就不再是异类。
　　直到笑容重新出现在XX脸上的那一天，黑绮航才有种“天终于放晴”的感觉。
　　“……我发誓，”他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也不知是告诉由香美还是对自己说，“如果有一天再让我见到那个混蛋，绝对要把他千刀万剐。”
　　“阿航……”
　　由香美将手放到他肩膀上时，黑绮航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四周，“……哦，那啥……”他挠了挠头，咧嘴说，“我就说说哈，毕竟杀人是犯法的，别当真，别当真~”
　　由香美才松了口气。
　　“不过啊，”他抓起她的手，换上一张严肃而认真的面孔说，“我确实发过誓，在遇见可以守护她们一生的人之前，我再也不会让她俩哭了。如果再有人胆敢伤害她们，我黑绮航拼了命也要干掉他。谁都不例外。”
　　他说得掷地有声，由香美不由得怔了怔。
　　“啊……是不是吓到你了？”黑绮航松开她的手，害羞地笑了笑，“不过我还挺认真的……”
　　“不是的，怎么会吓到呢。”由香美嫣然一笑，用无比温柔的眼神直视他说，“阿航很帅，像骑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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