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名

　　我勾勾唇角，她又迟疑了一下，接着说下去：
　　“虽然曾经听说过一些流言，但是，昨晚我还是看到了不希望看到的一些场景。看起来，洛法殿下很看重你。”
　　很委婉的言辞，她比克伦瓦老辣了不知道多少倍，至少这些话，比克伦瓦要得体上一万倍，而且，她很诚实。
　　“或许这很过分，”雷利亚说的很匆忙，却很坚定，“你大概听说过，贝尔蒂是我的女儿，这是公开的秘密。我只有贝尔蒂一个女儿，我希望她能幸福。我很想了解一下你的想法，关于洛法殿下——当然，我没有别的……”
　　“夫人，”我微笑着打断她，“您想多了，我跟洛法殿下什么也没有，我只是她的属下。我向您保证。或者，如果您相信，我甚至可以起誓。”
　　她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看向我的目光混杂着歉意和感激。我坐起身，握握她的手：
　　“您该回去了，贝尔蒂殿下还在发烧，她需要您照顾。”
　　“那，再见，少校。”她握了我的手一下，转身往外走。刚到门口，就听见门响了一声，一个人推门进来，看到雷利亚夫人，脚步怔了一下。
　　“啪”一声，灯被打开。
　　明亮的光洒开，我不由自主抬起手遮住双眼，听到洛法的声音：
　　“啊，夫人，是您。抱歉，我刚从皇宫回来，听到管家说您来——”
　　我慢慢拿开挡着眼睛的手，看到雷利亚夫人站在门口回头望着我：
　　“少校，请问——你多大年纪了？”
　　我胡乱打个手势：“——二十七岁了，夫人。”
　　或许是看出我脸上有不耐烦的神情，她迟疑了一下，转身出去，洛法也跟上去。
　　我慢慢伏下身去，将脸埋在被子里，依稀听到洛法在外面说话断断续续的声音：
　　“……抱歉，夫人，我稍后还要出去……让弗兰迪代我送您回去好了……”
　　声音沿着走廊渐渐远去。
　　片刻之后，随着脚步声，洛法含笑调侃的声音又在门口响起：
　　“二十七岁，雷娅，你确定……雷娅？”
　　“求您，殿下，”我把脸紧紧埋在双手之间，哽咽着打断他，“求您……把灯关上。”
　　灯光灭去。
　　咔哒。门也被轻轻关上。
　　房间里静极，只有低低的抽泣声在盘旋。那种偶尔控制不住发出的低哑嘶叫声，听在我自己耳朵里，都觉得像是从濒死的野兽喉咙里发出的，令人恐惧战栗。
　　这竟然是我发出的声音。
　　人生二十余年中，我从未试过这样的感受，不是绝望，不是疼痛，也不是悲伤。
　　一只手抚上我的肩，顺着我的背缓缓滑下，轻轻拍了一拍。
　　伤口大概又被撕裂开了，剧烈的疼从肩膀蔓延到全身，却让我感到一丝快意。我把手指塞进嘴里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抽泣，却止不住全身一阵阵战栗。洛法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了片刻，小心的将手臂绕过我的腰，静静从背后贴近。
　　过了许久，我平静下来，小心的将洛法缠在我腰间的手臂拿开。他没有反抗，顺从的收回手臂，片刻之后却忽然握住我的肩：
　　“我手臂上沾到血了——你伤口怎么样？”
　　“还好。”
　　他转身要往外走，我一把拉住他衬衣衣袖：
　　“没事，只是伤口裂开了，重新包扎一下就好。”
　　他慢慢松开我的手：
　　“我让人去叫御医。”
　　“殿下。”
　　洛法在门口停下脚步。我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从双手间抬起脸来：
　　“我已经决定了，我想去边境。”
　　其实没什么好考虑的，我从来没想过要继续留在康帕斯。
　　洛法没有做声，转身开门走出去。
　　窗边金色的窗帘随着涌入的风高高扬起，又缓缓落下，遮住外面连绵的灰紫色的暮云和天空，门被风吹着，砰的一声关上。

　　换上干净的纱布和止血药之后，御医离开，坐在一旁一直抽烟的洛法也跟着起身出去。
　　夜色渐渐深下去。
　　伤口还在不断渗血，我疼得难以入睡，闭眼靠在床头，眼前是模糊的寂静的人影，不断的来来回回，像在演戏。一张长了泪痣的极美的脸，几个穿着长裙的模糊身影，绿色的草坪，晦暗的大厅里铺着华美的地毯，远处立着一双黑色的靴子，缓缓向我走过来……枪声，血流，贝尔蒂瞪大的惊恐的双眼，利路亚深黑的眸子，淡漠的空荡的声音在我耳边，似远似近：
　　“再这样流血，她很快会死。”
　　最后是“砰”的一声枪响。
　　我猛地睁开眼睛，借由剧烈的喘息平复心头的狂跳。房门虚掩着，门缝里一片模糊的影子，伴着袅袅的淡淡的烟雾的影子淡淡的烟味飘进来。
　　夜已经很深，窗外星芒璀璨。我翻开床头的抽屉摸索里面的药包，却没有找到，只能叹口气重新闭上眼睛。
　　不知道利路亚离开康帕斯没有。我甚至不敢开口问洛法。

　　安瑟斯第二天来探望我，顺便带来了一些洛法没有告诉我的消息，比如订婚典礼宣布推迟之后，利路亚已经与哈德斯使团离开了康帕斯；比如克伦瓦公爵刻意与玛蒂使团交好；比如皇帝陛下探望贝尔蒂公主殿下，比如康帕斯南部城市零零星星的流民暴动。
　　我微笑着听他说完。
　　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比如关于雷利亚夫人和利路亚的流言。
　　因为这几天忙着参与平复暴动，安瑟斯才刚回到康帕斯，何况，他大概也不知道枪击发生的真相。
　　抱怨完在南边吃不好睡不着，他半真半假的拍拍我右肩：
　　“早知道，我宁远像你一样受伤。不如让贝尔蒂公主的枪再走火一次好了，我就不用再回去了。”
　　这样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不过我还是笑着挥开他的手：
　　“事情很难处理？”
　　“大部分是边境上战乱地方逃过来的流民，人数不多，只是因为靠近康帕斯，所以皇帝陛下才抽调兵力镇压。”安瑟斯叹口气，“不过就是太难缠，他们到处都是，压下这里那里起来。更不好办的是，其中还混杂着哈德斯黑巫师，他们会使用黑巫术，让我们的人死了不少。朝中有人开始非议洛法殿下，认为他上次剿除古洛奇的事情做的不够漂亮，才招来流民暴动。”
　　“这样的事情其实很简单，”我手指在床单上划两下，“最根本的方法，是把附近城镇的流民全部杀掉。”
　　安瑟斯看我一眼，若有所思。
　　“你我都明白，殿下应该也明白，沙恩与玛蒂联姻在即，”我接着说，“利路亚刚离开，暴动就起来，里面还掺杂着黑巫师，这绝对不是流民暴动那么简单。不是哈德斯人在搞鬼，就是——”
　　我停住声，伸出两根手指：“他。”
　　二皇子，克纳斯殿下。
　　说不定皇后殿下还在其中掺了一脚。
　　他如果肯老老实实让洛法把贝尔蒂娶到手，而没有一点动作，未免就太善良了。
　　“把流民全部杀掉固然会错杀不少人，但是至少能威慑住一部分人，让他们知道反对洛法殿下的下场是什么。”
　　安瑟斯手指抚着下巴，点头冷笑一声：“还未必是错杀他们呢。边境逃过来的流民是想活命，怎么敢随便暴动，还跟黑巫师混在一起。流民里面，恐怕至少有一半是别有居心的人，另一半是被煽动起来的。”
　　我点头：“是这样。”
　　安瑟斯看看时间起身：
　　“看来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殿下该回来了，我去跟他谈谈。下次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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