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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渡巷
“大哥,你还是想去崆峒?”
温眉坐在灯下,面容在跳跃的烛火中流烁出异样的光彩。她手中握着一枚小小的银色月牙,月牙的外缘锐利无匹,轻薄得像一片冰棱。
她缓缓道:“也许……罗远修不是他杀的。”
忽然极轻微的一声响,灯花蓬地爆了开来。温唐羽轻声道:“是不是他杀的,也许没那么重要了。武林大会在即,铁千萧正好借此机会树立威望,说不定南北武林再次合并统一,洛轻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那个铁千萧倒是想当武林盟主?”温眉撇撇嘴,神色间透出一丝倦怠,“武林盟主也没什么好玩,偏有许多人要抢。”
温唐羽想起灵道人那日在杏花林中说道“若当了武林盟主,难免要做不少违心之事”,不禁苦笑起来。
“眉儿你自然不稀罕,可这名利二字,世上有多少人看得破、舍得下呢?”就连自己,也放不下罢,只为挣口气,也不能输给了铁千萧……那么过去自己所执着的,究竟是什么?他看着微红的烛火,长叹了一声。
温眉笑道:“倒也不是不稀罕,只是这武林盟主规矩太多,还要到处跑腿,还不如当个魔教教主罢!岂不是舒心畅快许多?”
“沧溟教吗?”温唐羽也笑了起来,“真是孩子话,若当了一教之主,事务繁重,哪能随心所欲,想怎样便怎样。”
温眉侧头看着他,忽而轻笑道:“大哥,是你的话,无论武林盟主还是沧溟教主,都能当好的。”
她水蓝色的身影在灯影中显得俏丽而轻巧,一张脸却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女模样。温唐羽心中一暖,柔声道:“越说越孩子气了,去睡罢,明早还要赶路呢。若是路上无事,几日便可到家了。”
温眉“嗯”了一声站起来,犹豫道:“大哥,你真的要回去?不去……崆峒派探探情形?”
温唐羽笑道:“你现在怎么又想让我插手这事了?爹爹不是让你出来捉我回家的么?”
温眉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大哥,你若是心中想去,那便去罢,我也跟着你去崆峒便是了。”
温唐羽道:“崆峒派情势非常,眉儿你莫去了罢。我有一样物事要送去终南山,你可愿走这一遭?若是能见着朱颜姑娘,得她相助,便是最好。”
温眉道:“什么物事?”
倏然灯火一黯,她握着的银色月牙脱手飞出,一截暗红的灰烬落了下来,渐渐冷去。那道银光掠过烛火,破窗而出,紧接着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掉到了地上。
烛光大亮,温唐羽高声道:“仁兄既有雅兴夜来赏月,何不秉烛同游一番呢?”
外面那人咳了两声,慢慢走了进来。
温眉道:“路上一直跟着我们的,就是你了?”
那人手中捏着那枚“玉钩”,方才暗器打在他腿上,灰衣上微微有些血迹。他将月牙往地上一抛,朝温眉道:“方才伤了我的,便是你了?”
温眉挑眉道:“是!你跟踪我们这些时日,我才给你一镖,已算便宜得很了。若是觉得我暗箭伤人,这便来比划比划罢!”
那人却不答话,瞪着她看了半日,忽然道:“好!好!果然英雄出少年,小九倒也没说错。”
“小九?”温唐羽上前一步,将温眉拦在自己身后,沉声道:“尊驾一路尾随我们,如今惫夜前来,又趴在檐上偷听,不知所为何事?”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摇头道:“你们说谁跟踪你们?我可是接了消息,今天来找你们的。”
温唐羽与温眉对视一眼,齐声道:“为什么找我们?”
灰衣人笑道:“两位便是温少侠与温姑娘了?自从出了扬州,一路自然有人通知两位的动向,却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从怀中掏出样东西,摊开来却是一小幅杏黄色的布料,仿佛是匆匆忙忙从衣服上撕下来的,还飘着细碎的丝线。
温眉奇道:“这是什么?”
温唐羽接过布料,中心却绣着个小小的太极图案,他不由一怔:“武当派?”
灰衣人微一颌首,笑道:“温少侠认识这布料,那也该明白了。”温唐羽细细看去,太极旁边有两点暗红色的污渍,他凑上去嗅了一嗅,不由色变。
“尊驾……从崆峒派来?这受伤的人现在何处?”
灰衣人摇头道:“我说过受人之托,将这样东西送与温少侠。至于什么是崆峒派,我却不知。这衣衫的去处,我家主人另有张地图在此。”
温唐羽接过纸卷道:“敢问你家主人是何许人?为何来通知我,却不将这人送回武当?”
灰衣人笑道:“敝上说道温少侠不必知晓他名姓。”
纸卷上小字写着“洛阳”,温唐羽“哦”了一声道:“竟然是在洛阳……崆峒与洛阳相去甚远,若是灵道人受伤,为何不远千里地去洛阳养伤?”
地图上仔细表明了街道名字,在一处叫做“雪渡巷”的小巷上重重画了一个圈。温唐羽收起纸卷道:“代我多谢你家主人,在下明日便去见那人!”
灰衣人笑道:“既然温少侠不久便会见到他,还是自己道谢罢。”他退了几步,转身便欲离去,忽听得温唐羽幽幽问道:“你们……是不是郁离楼的人?”
他身形一涩,却沉默不语,半晌慢慢走了出去。
温眉心中怔忪不定,见灯下温唐羽的脸色也是一阵白一阵青,忍不住道:“大哥,那什么主人也不知是敌是友,说不定这是个诱饵,骗你去洛阳来着,千万要小心为上。”
温唐羽叹了口气道:“也许是天意罢,这次洛阳之行,终究还是免不了的。”他攥紧手中的地图,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又是郁离楼!灰衣人的主人,会不会是给他饮下那杯“失魂引”的朱雀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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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
雪渡巷是个极偏僻的小巷子,温唐羽按地图所指,兜了不少圈子,才在破败的青砖墙上看见模糊的“雪渡巷”三字。巷口浓荫蔽日,一株极大的槐树枝叶纷垂,密密笼住了两侧的青灰围墙。五月槐花如雪似蝶,在地上积了半寸,踏上去轻柔细密,空气中顿时漾起清甜的香气。
小巷住户极少,一路往里静寂无人,只听得槐花簌簌而落,声如微雨。温唐羽欲走愈是疑惑,转眼已到雪渡巷尽头,一簇花架前停了下来。一路走来,他见过不少这样的花架,枝叶葳蕤,开满了粉白粉红的蔷薇,颇有初夏意趣。
然而此刻吸引他眼光的,不是一架娇粉,而是蔷薇上搭着的一幅杏黄道袍,既脏且皱,上面犹有斑斑血痕。
花架旁是一户民居,两扇旧木门掩得密密实实。温唐羽正待叩门,那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一人高声叫道:“采花贼,哪里跑!”
温唐羽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抓下那件道袍,也道:“苏小七,是你叫我来的?”
门内果然是提着只篮子的苏小七。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笑眯眯道:“我叫你来接那牛鼻子回去,怎么温少侠反倒采起我的花来?”
他声音清亮,一句话叫出来满巷皆闻,幸好这雪渡巷极为偏僻,并没什么人出来围观。饶是如此,温唐羽也不禁黑了脸道:“什么叫采你的花?我问你,你把灵道人的袍子这么大喇喇地放着,血也没洗掉,便不怕引来那些江湖人?”
苏小七撇撇嘴,走到花架前,一朵一朵地将初开蔷薇摘了下来,口中道:“蔷薇有清暑消热解毒之效,温少侠火气这般大,给你煮碗蔷薇汤罢。”他回头笑道:“这蔷薇我卖给生药铺子算一钱,温少侠是熟人,便算一两银子罢。”
温唐羽无语地盯着他,半晌道:“灵道人在里面?”
苏小七摘了一篮子花,一边往门内走一边道:“这牛鼻子轻功极差,偏偏还要跟踪别人,结果被捅了一剑,差点命都没了。唉!也不知花费了我多少灵丹妙药,才把他从阎王爷那里拉了回来。这会儿活蹦乱跳的,饭量又大,都快把我这房子吃空了。”
温唐羽听得灵道人无事,心中喜悦,见苏小七将鲜花铺开在地上的一张草席上,不大的院子里几乎晒满了蔷薇。他笑道:“你好歹还是郁离楼的人,怎么这般穷了,倒要靠卖药为生,朱雀长老也太薄待你了。”
苏小七不以为忤,反笑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温公子莫忘了把那道士的医药费还我。”他整理好蔷薇,忽然高声道:“臭牛鼻子,有人替你付账,你把桌上那碗汤喝了罢!”紧接着屋内一个声音传了出来:“苏小七你这个死财迷,不把汤给道爷端过来,道爷怎么喝啊!”
温唐羽不禁莞尔,走进去见灵道人半躺在床上,双颊微凹,脸色有些发白,虽是伤后虚弱,精神倒还健旺。他笑道:“灵道兄说话中气十足,苏小七的灵药果然有效。”
灵道人转头见是他,大为惊喜,笑道:“温兄弟你来了,我还当苏小七那厮唬我呢!早先不知去了哪里,说不定又是偷鸡摸狗去了。”
苏小七跟着进来,冷笑道:“这些天你吃的喝的,还不是我偷鸡摸狗得来的?你要是嫌弃,快快给我吐出来罢!”
灵道人哼哼两声,转过头去。温唐羽见桌上一碗汤犹冒着热气,便端了过来,褐沉沉的也不知是什么,散发出一股药味。苏小七道:“牛鼻子,你不是左右都瞧不上么,有种就别喝我的汤。”
灵道人一脸嫌弃道:“你这汤比毒药还难喝,我才……咳咳!”他伤重初愈,心情激荡之下大咳起来,脸色也焦黄了几分。
温唐羽叹了口气道:“良药苦口,苏兄弟也是为了你的伤势……”
苏小七打断他道:“这人原就不知好歹,他嫌命长不肯喝,哼哼,我偏不让他死在这里。”说着夺过温唐羽手中汤碗,一手扼住灵道人颈子,将一碗汤药一股脑灌了下去。
温唐羽哑然失笑,见灵道人翻了翻白眼,半天顺过气来,又开始骂骂咧咧。苏小七充耳不闻,拿着空碗便出去了。温唐羽道:“小七这碗汤下去倒是立竿见影,道兄又长了好些力气,连骂人都气势不凡。”
说得灵道人也笑了,问道:“温兄弟,果真是苏小七派人知会你的?”
温唐羽道:“正是。那人也是郁离楼的人,口称‘我家主人’,我却没想到是苏小七。”灵道人点了点头,沉默半刻道:“我也没料到会是他……我这条命是苏小七救的,他把我送到洛阳来安置,煎药照拂,着实费了不少心力。”
温唐羽笑道:“你既然对他甚为感激,为何不当面道谢?”灵道人不语,却叹了口气。温唐羽正色道:“一月前我与灵道兄在彭州分手,道兄去了崆峒,而我往扬州去,不料竟遇见了那人。”当下便将扬州遇见洛轻之事简单说了一遍,末了道:“道兄在崆峒又是如何受伤的?”
灵道人沉吟片刻道:“原来蜀僧果然复生,报仇是不假,但金弓门老门主未必却是他杀的。”
温唐羽眼神一闪:“你也觉得不是他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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