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化疗开始后的第二周，白偌昕的身体开始出现预期的副作用。

　　恶心几乎成了常态，任何气味——食物的香味、消毒水的味道、甚至是阳渝昗身上洗衣液的清香——都能引发一阵剧烈的干呕。食欲彻底消失，她强迫自己咽下那些精心准备的流食，却在几分钟后全部吐出。

　　乏力感如影随形，即使是坐起来这样简单的动作，也会让她气喘吁吁，额头冒汗。免疫力下降带来的风险也显现出来——一个小小的口腔溃疡迅速恶化，疼痛让她几乎无法进食。

　　但最明显的副作用，是脱发。

　　尽管已经剪短，头发还是开始大量脱落。每天早上醒来，枕头上都散落着细细的短发，梳头时更是成撮地掉。白偌昕表面平静地处理着这些掉落的头发，但阳渝昗能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

　　这天下午，白偌昕刚刚经历了一次剧烈的呕吐，虚弱地躺在床上闭目休息。阳渝昗在床边轻柔地用湿毛巾擦拭她的脸和脖颈，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阳渝昗。”白偌昕闭着眼睛，声音细若游丝。

　　“嗯？”

　　“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阳渝昗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擦拭：“不，你永远都是最美的。”

　　“骗人。”白偌昕嘴角勉强扬起一个弧度，“我知道我现在像什么——苍白的脸色，凹陷的眼睛，还有这快要掉光的头发。”

　　阳渝昗放下毛巾，握住她的手：“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那个坐在教室角落安静画画的女孩，阳光洒在你身上，头发闪着光。”

　　白偌昕睁开眼睛，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有红血丝，眼下有深深的黑眼圈，这三天他几乎没怎么睡，但她从未听他抱怨过一句。

　　“你瘦了。”她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我很好。”阳渝昗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只需要担心你自己。”

　　就在这时，病房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伴随着几个熟悉的、小心翼翼的声音：

　　“偌昕？你在吗？”

　　“我们来看你了。”

　　“打扰了吗？”

　　白偌昕的眼睛微微睁大，脸上闪过惊讶、喜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她下意识地想拉被子遮住自己的头，却被阳渝昗轻轻按住。

　　“是你的朋友们。”他轻声说，“我去开门。”

　　门开了，三个女孩站在门口——苏暖、许薇薇、林思雨。她们是白偌昕高一时的好友，虽然高中毕业后各奔东西，但情谊从未断绝。此刻，三人手里都提着东西，脸上写满担忧。

　　当她们看到病床上的白偌昕时，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苏暖，那个永远温柔体贴的女孩。她的眼睛迅速泛红，但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偌昕，好久不见！”

　　许薇薇，三人中最活泼开朗的一个，也努力挤出笑容：“我们听说你生病了，就约好一起过来看看你。不会嫌我们打扰吧？”

　　林思雨，最沉稳理智的那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白偌昕，眼中有着深深的心痛和理解。

　　白偌昕看着这三个熟悉的面孔，喉咙发紧。她想说点什么，想表现得正常一些，但最终只是轻声说：“你们怎么来了……”

　　“当然要来啊！”许薇薇走进病房，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你生病了都不告诉我们，太不够朋友了！”

　　苏暖也走进来，仔细打量着白偌昕，眼中满是心疼：“瘦了好多……很难受吧？”

　　林思雨最后一个进来，她关上门，然后走到床边，轻声说：“偌昕，我们都很担心你。”

　　白偌昕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下。在面对父母时，她要坚强；在面对阳渝昗时，她要勇敢；在面对医生护士时，她要镇定。但在这三个老朋友面前，她突然不需要任何伪装。

　　“对不起……”她哭着说，“我不想让你们看到我这个样子……”

　　“傻瓜。”苏暖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们的偌昕。”

　　许薇薇也凑过来：“就是！而且你知道吗，短发挺适合你的，特别有型！”

　　这句明显的安慰让白偌昕破涕为笑：“你撒谎的技术还是这么差。”

　　“我说真的！”许薇薇瞪大眼睛，“不信你问思雨。”

　　林思雨点头，语气认真：“确实很有特点，像个勇敢的小战士。”

　　阳渝昗静静退到角落，给这些女孩们留出空间。他看着白偌昕在朋友们面前放松下来的样子，心中既欣慰又酸楚。他知道她一直在强撑，知道她需要一个可以卸下防备的地方。

　　“化疗很辛苦吧？”林思雨轻声问，没有回避这个沉重的话题。

　　白偌昕点点头：“嗯，有点难受。”

　　“恶心的话可以试试生姜片，含在嘴里会好一些。”林思雨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我带了点过来，还有这些漱口水，化疗容易引起口腔溃疡，这个可以缓解。”

　　苏暖也拿出自己带来的东西：“这是我妈做的红枣糕，很软，容易消化。还有这本画册，我记得你一直很喜欢这个画家。”

　　许薇薇不甘示弱：“我带了好多有趣的东西！这些漫画，这些搞笑视频，还有这个，”她拿出一个小型投影仪，“我们可以一起看电影！”

　　看着朋友们带来的各种东西，听着她们故作轻松的谈话，白偌昕感到一股暖流在心中流淌。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从来都不是。

　　“谢谢你们。”她真诚地说，“真的，谢谢。”

　　“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啊。”许薇薇说，眼圈也红了，“以后我们每周都来看你，陪你聊天，给你带好玩的东西。”

　　苏暖点头：“对，我们可以排个班，轮流来，这样偌昕就永远不会无聊了。”

　　林思雨看向阳渝昗：“你也需要休息。我们可以帮忙照顾偌昕，给你一些喘息的时间。”

　　阳渝昗感激地点头：“谢谢。”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病房里的气氛难得地轻松起来。许薇薇讲着实习时的趣事，逗得白偌昕几次笑出声；苏暖翻着画册，和她讨论喜欢的作品；林思雨则认真地向阳渝昗解释一些医学术语和治疗原理。

　　虽然白偌昕仍然虚弱，虽然化疗的副作用依然存在，但在这片刻的时光里，她暂时忘记了病痛，忘记了恐惧，只是一个和朋友们聊天的普通女孩。

　　直到护士进来提醒探视时间结束，三个女孩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我们下周再来。”苏暖抱了抱白偌昕，“你要好好休息，按时吃饭。”

　　“嗯。”白偌昕点头，眼中满是不舍。

　　许薇薇也给了她一个拥抱：“记得看那些漫画，特别搞笑，保证让你心情变好。”

　　林思雨最后一个拥抱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很勇敢，偌昕。比我想象中还要勇敢。”

　　三人离开后，病房恢复了安静，但空气中还残留着友情的温暖。白偌昕靠在床头，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

　　“她们真好。”她轻声说。

　　阳渝昗走回床边，握住她的手：“因为你值得被这样对待。”

　　白偌昕看着他，突然问：“阳渝昗，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和我在一起。”白偌昕的声音很轻，“如果当初你没有故意考差，没有和我上同一所大学，没有追我，现在就不用面对这些了。”

　　阳渝昗的表情变得严肃。他俯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直视她的眼睛：“白偌昕，你听好了。和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即使知道会有今天，即使知道要面对这些，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我最珍贵的记忆。”

　　他的眼神坚定而真诚，没有一丝犹豫。白偌昕看着这双眼睛，心中的最后一丝不安也消散了。

　　“我也是。”她说，“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幸运的事。”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但病房内，温暖如春。有爱情，有友情，有家人的陪伴，这些力量支撑着她，在疾病的风暴中站稳脚跟。

　　那天夜里，白偌昕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回到了高一时的教室，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苏暖、许薇薇、林思雨坐在她周围，笑着讨论周末要去哪里玩。她低头看自己的笔记本，上面画着简单的素描，旁边有一行小字：今天天气真好。

　　醒来时，天还没亮。白偌昕转头，看到阳渝昗在床边的椅子上睡着了，头靠着墙，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是皱着的。

　　她轻轻伸手，抚平他的眉头。他立刻醒了，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

　　“怎么了？不舒服吗？”他立刻问，声音带着睡意。

　　“没有。”白偌昕摇头，“只是想说，谢谢你。”

　　阳渝昗握住她的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

　　窗外的雪停了，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新的治疗也即将继续。前路依然艰难，但白偌昕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走这条路。

　　有阳渝昗，有父母，有林小雨，有苏暖、许薇薇、林思雨，有所有爱她的人。他们的爱如同冬日暖阳，即使不能融化所有冰雪，也足以照亮前行的道路。

　　而只要还有光，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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