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烬

作者:淦麻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Ch.54


      轿车碾过最后一截干裂的土路,车轮卷起的尘土在晨光里飘成薄薄一层雾。在金念的指引下,南三口岸的水库到了,是上午,日头刚爬过远处的山头,却被云层压得发灰,半点暖意都透不出来。
      霍亮熄了火,引擎的嗡鸣戛然而止,周遭静得反常。堤坝下的芦苇荡蔫巴巴地垂着,露水凝在叶尖,却没半点风吹草动的声响。他不自觉攥紧腰间别着的短刀,刀柄的磨砂面蹭得掌心发涩,推开车门时,脚步放得极轻。
      金念紧随其后下车,晨光落在他惨白的脸上,映出额角未散的冷汗。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狗骨头项链,指尖的凉意顺着血管往上爬。视线扫过堤坝入口那道锈铁门——门是虚掩的,门闩掉在地上,断口处还留着新鲜的划痕,是被刀刃撬断的。
      “你看那边。”霍亮的声音压得极低,抬手指向浅滩。
      金念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瞳孔猛地一缩。浅滩的湿泥里,嵌着一串清晰的鞋印,纹路是双板鞋的样式,印得极深,像是穿鞋的人被拖拽着走过。更扎眼的是鞋印旁的草叶,被碾得稀烂,草茎上沾着一点暗红的血渍,被晨露浸得发暗,不凑近看,根本发现不了。
      风终于动了,带着水库的腥气卷过来,芦苇荡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藏在里面,正屏住呼吸看着他们。霍亮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泛白。金念的心脏狂跳,不是怕,是那种熟悉的战栗又涌了上来,他似乎闻到了熟悉的气味,预感更加确定,江潮就在附近,陈昱也在,平静的水面和芦苇荡背后,正藏着一张等着他们钻进去的网。
      金念冲霍亮微微一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推开锈铁门。水库堤坝旁,一座灰黑色的庞大建筑骤然撞入视野。它隐在围墙里,只有一层,层高矮得从外面根本瞧不见,占地面积却堪比两三个篮球场。红漆铁门锈迹爬满斑驳的漆皮,走近时,浓重的铁锈味呛得人鼻腔发紧,门缝里淌出的黑暗像泼洒的墨汁,被门外的天光硬生生截断。
      金念悬在半空的手猛地收回,转头压低声音:“把车开去芦苇荡,盖严实。”
      “好。”霍亮应声转身,几步蹿上土坡。越野车碾过枯黄的草秆,钻进芦苇荡深处。他费力地将被车轮压倒的芦苇扶起来,一层层盖在车身上,刚弄完,远处就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霍亮心头一紧,猫着腰往回跑,还没到铁门,就撞见同样闻声躲进来的金念。
      “有人来了。”霍亮的声音压得像一片薄纸。
      金念半蹲着身子,脚步轻得像踩在棉絮上,悄无声息地朝声源方向挪去。他浑身肌肉绷得死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猫科动物,缓缓拨开面前的芦苇丛,露出一道窄缝。土坡上,一辆黑色越野车顿了顿,随即一脚油门冲了下来。金念屏住呼吸,猛地拽住霍亮往后一倒,两人在湿泥里滚了两圈。他双手撑地,瞬间半蹲起身,眼神死死锁住几米外的越野车,像淬了冰。
      “好了没?就你事儿多!”车门“哐当”一声被踹开,驾驶座上跳下来个小麦色皮肤的壮汉,麻布衫裹着结实的肌肉,说话时语调怪腔怪调,满是不耐烦。
      副驾驶跟着下来个男人,同样魁梧,一身黑色劲装透着利落,操着一模一样的口音嗤笑:“呆子,你是想喊得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这儿?”
      麻布衫刚要反驳,男人抬腕看了眼时间,又催道:“阿纳,人带过来了,押进去。”
      缅甸人?金念心头一凛,反手按住正要起身的霍亮,掌心死死压在他胸口,示意他别动。
      被叫作阿纳的麻布衫满脸不服气地拉开车门,车里传来一阵“呜呜”的闷响,显然有人在疯狂挣扎。他“嘭”地甩上车门,扯着嗓子喊:“昂基!过来搭把手!老子可不想占女人便宜!”
      昂基一把推开阿纳,粗鲁地拽开车门,一手一个将车里的人拖了出来。两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被拽着走,眼泪糊了满脸,随着踉跄的脚步,脸猛地朝芦苇丛的方向晃了一下。
      胡晓和丁雅!
      金念的呼吸陡然一滞,牙关咬得发酸,手插进裤袋死死攥住手机,指节泛白。一道闪电猛地劈进混沌的脑中,所有散落的线索瞬间串成了线,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怒火蹭地一下蹿上头顶。
      江潮是故意的。那个神秘人本就冲着他来,掳走了陈昱;丁雅和胡晓,又因为某种他尚未摸清的缘由被一并绑走,这简直是给江潮铺路,省了他亲自出手的力气。
      可他为什么要连胡晓和丁雅也一起带走?
      金念垂下眼帘,脑子飞速运转,完全没注意到阿纳半个身子探进车里,摸出个东西,“咔嚓”一声打开揣进了口袋。
      再抬眼时,胡晓和丁雅的双手已经被反绑,两人抖得像筛糠,满脸惧色。胡晓却强撑着,时不时歪头蹭蹭丁雅的头顶,动像在安抚她。
      金念死死盯着昂基和阿纳拽着两人走进那座灰黑色建筑,铁门“吱呀”合拢的瞬间,他掏出手机,指尖用力得发颤,毅然拨通了纪淮执的号码。屏幕刚跳转到拨号页面,通话就被瞬间切断。他不死心,再拨一次,依旧是转瞬即逝的忙音。金念猛地抬头望向天空——这里被屏蔽了信号。
      金念咬牙一把把霍亮从地上拉起来,手机塞进他怀里:“往外跑,别开车,跑到有信号的地方给纪淮执打电话,告诉他胡晓和丁雅在这儿,让他带人赶紧来。”
      霍亮这一路装的镇定,其实现在已经怕的不行,听见金念的话拿着手机转身就要跑,谁知又被金念一把拽回来,点亮屏幕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
      “到有信号的地方,等到九点再打。”金念还是不愿意放弃,想给自己留点时间。
      霍亮狠狠点头往外跑。

      金念悄无声息地将建筑大门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的缝隙,身形如狸猫般迅捷闪入。门内是浓得化不开的漆黑,四面窗户被厚板封得密不透风,连一丝微光都钻不进来。就在这时,一道飘忽的光影在前方拐角倏然闪过,又瞬间湮灭。他立在原地,屏息静候片刻,才从口袋里摸出微型手电筒,指尖向上一推,光圈刺破了周遭的死寂。
      走廊呈蛛网般交错纵横,狭窄的通道仅容一人半宽,两侧货架上堆满了蒙尘的纸箱与锈迹斑斑的修理工具。低矮的天花板堪堪擦着头顶,逼仄的空间压得人胸口发闷。金念循着那道光影消失的方向缓步前行,靴底踩在积灰的地面上,连半点声响都未惊起。可不知拐过了多少道弯,尽头竟是一面冰冷的死墙,那四个人连同那束光,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发现了?
      不可能。他自始至终脚步放得极轻,轻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盖过了足音。
      金念猛地旋身折返,冲回最初光影闪现的位置,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这偌大的空间里并无独立隔间,但凡有半点动静,绝不可能逃过他的耳朵。蓦地,三花猫酒吧那面能翻转的假墙倏然掠过脑海,他心头一动,当即伸出手,沿着粗糙的墙壁一寸寸摸索起来。
      滴答。滴答。
      细微的液体滴落声,混着若有若无的水流声,正从脚下的方向传来。金念眸光一凝,将手电筒咬在齿间,双膝微屈蹲下身,手掌贴着冰凉的地面,一寸一寸细细抚过。忽然,指尖触到一处极细微的凸起。他眸光一凛,迅速掏出腰间短刀,刀刃插进凸起边缘的缝隙,手腕轻轻一撬。伴随着一声沉闷的轻响,一块四方形的地砖被稳稳掀起,露出下方深不见底、蜿蜒向下的阶梯。
      他单手撑住地砖边缘,俯身朝地底探去,正要纵身而下的动作却一顿。他转身脱下身上的外套,将袖子牢牢卡在地砖与地面的缝隙之间,确保这块“盖板”可以和地面上其他地板区分开来。

      越往下走,潮湿阴冷的气息便越浓重,如同生了触手般顺着衣服布料缝隙钻进体内。液体滴落的滴答声与隐约的水流声愈发清晰,在死寂的地道里回响。手电筒的光柱越来越暗,昏昏摇摇的光晕勉强勾勒出脚下的阶梯,随着电量彻底耗尽,最后一点光亮倏然湮灭。浓稠的黑暗瞬间涌来,像是化不开的墨汁,沉甸甸地裹住金念,仿佛下一秒就要凝成实质,将他连根吞没。
      失去光源的指引,金念的步伐不由得慢了下来。一阵尖锐的耳鸣突兀地炸开在耳畔,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额角浮起一层冷汗,眼尾泛红,眼角沁出的湿意晕开,连带着眼下两颗痣都染上了淡淡的红。双腿像被灌了铅般沉重,他只能死死抵住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往前挪动。
      就在耳鸣的轰隆声几乎要将他头脑撕裂时,一道尖利又颤抖的女声,突然从黑暗的尽头钻了出来。
      “放了我们,我爸妈在等我,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是丁雅!金念心头猛地一喜,瞬间压下周身的不适,循着声音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你爸妈?”一道怪腔怪调的普通话响起,是昂基的声音,他嗤笑一声,“你的哪对爸妈?”
      哪对?丁雅还有一对父母?
      金念的脚步猛地一顿,随即又放轻了动作,悄无声息地向前靠近。地底的空间竟与地面相差无几,蜿蜒的走廊岔路丛生,不知拐过了多少个弯,终于有微弱的光亮刺破前方的黑暗,是从一道厚重的大铁门缝隙里透出来的。
      金念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紧绷成一张弓,他贴着冰冷的墙壁缓缓侧身,目光透过门缝往里探去。
      铁门后的空间逼仄狭小,胡晓和丁雅正靠坐在墙角,脸色惨白如纸。昂基的话音落下后,丁雅脸上的焦急、犹豫与恐惧瞬间拧成一团,整个人僵在原地,半句话都挤不出来。昂基见状,嗤笑一声,慢悠悠地从阿纳的麻布衫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攥在掌心,伸到丁雅面前:“是这对?”
      丁雅的视线落在那东西上,脸上所有的神情顷刻间土崩瓦解,只剩下最极致的惊恐。她双眼瞪得几乎要裂出眼眶,嘴巴大张着,一声尖叫刚要冲破喉咙,就被身旁的阿纳粗暴地塞进一团发黑的布团,所有的挣扎都化作了沉闷的呜咽。
      “啊啊啊——!”旁边的胡晓将一切尽收眼底,尖利的尖叫陡然炸响,在地底的空间里疯狂回荡,传到远处时,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像是四散奔逃的鬼魂。
      阿纳光顾着死死按住丁雅,丝毫眼神没分给胡晓。昂基见状,飞快掏出布团塞进胡晓大张的嘴里,抬脚就狠狠踹在阿纳的后腰上,骂骂咧咧道:“你他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这一脚力道极重,却没让阿纳露出半分恼怒。他只是慢吞吞地揉了揉后腰,那张素来憨厚老实的脸上,竟扬起一抹近乎痴迷的仰慕神情,喃喃念道:“教主垂怜。”
      “垂怜你这傻种?”昂基淬了一口唾沫,满脸嫌恶,“教主和教父要是知道有你这样的废物教众,早把你扔进河里喂鱼了!”
      教主?教父?
      这两个称呼像闷雷般在金念的脑海里炸开,激动的战栗里,又夹杂着几分本能的恐惧。他竭力往前探着身子,想要看清昂基垂在身侧的掌心里夹着的到底是什么,可角度实在刁钻,只能隐约瞥见一角。
      他借着门缝将铁门后的情形扫了个大概——空间狭小,四个人几乎占满了所有位置,根本没有第五人的踪影。
      陈昱呢?

      芦苇荡边的泥地上,一辆越野摩托裹挟着劲风疾驰而来,引擎的轰鸣声震得周遭苇秆簌簌发抖。它猛地一头扎进密不透风的芦苇丛,车身划出一道凌厉的黑色弧线,车轮碾过的苇秆瞬间被燎出淡淡的焦糊味,摩托稳稳当当停在了原地。
      车上的男人抬腿落地,双腿肌肉线条结实紧致,每一寸肌理都透着爆发力。
      不远处的苇丛里,霍亮早已听见声响蜷身藏好,双手死死捂住口鼻,连呼吸都不敢透出半分。
      阿塞抬腕瞥了眼腕表,金属表带在斑驳的天光下冷光一闪,他旋即转身,正要朝着铁门的方向迈步。
      霍亮悬到嗓子眼的心稍稍回落,紧绷的指尖松了松,一口气混着冷汗,从指缝里簌簌抖着漏了出来。
      “阿塞。”
      一道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像一条悄无声音蛰伏在苇丛深处吐着信子的毒蛇。
      霍亮浑身的血液瞬间僵住,寒意从脚后跟直窜天灵盖,生理性的恐惧攥得他骨头缝都在发颤。他甚至没来得及攒出扭头的力气,后背就被狠狠一脚踹中,整个人狼狈地扑出去,重重摔在阿塞的背后,额头重重砸在泥地上,砸出一个深陷的泥坑。
      “是你?”阿塞转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霍亮歪嘴一笑。
      “是……是我哈哈……”霍亮拍了拍额头上的泥土佝偻的站起身搓手讪笑道,“这么……巧,又见面了。”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0227704/54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