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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林茂郁脸色苍白地问陆蕴微刚刚说了句什么,陆蕴微便重复了一遍:“茂郁,皇帝什么时候……”
林茂郁脸又白了一分,慌忙捂住陆蕴微的嘴,虚弱道:“迢迢儿,别,别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陆蕴微的一双眼睛弯起来,笑了。
林茂郁掌心一片潮湿,一根柔软的舌头在撩拨他的手心,湿漉漉的,痒痒的。
林茂郁被迫松开陆蕴微,陆蕴微伸着舌头冲着他俏皮地笑,他见她笑,便也忍不住笑,又叹道:“你不要命啦,说出这种话!”
陆蕴微不以为然:“反正是说给你听,在你面前又不用顾忌太多。”
林茂郁无奈:“你呀!”
陆蕴微捡起他掉地上的毛笔,学着他的语气:“你呀!至于吓成这样吗。”
“是你太突然了,毫无征兆冒出这么一句话。”
“是你太胆小了,不就是一句话嘛。”
“哪有你这样的,突然这么大不敬,”林茂郁嘟嘟囔囔地重新坐在书桌旁,“搞得我都忘了本来要写什么内容了……”
“关我什么事,肯定是你本来就记不起要写什么。”
两人无伤大雅地拌嘴,陆蕴微坐到林茂郁身边,饶有兴致地看他绞尽脑汁写奏折,时不时添点乱,提出一些滑稽的举措,比如训练猫狗运粮,千猫万狗横穿戈壁。
林茂郁扶额浅笑。
窗外阳光透过花窗溜进书房,金灿灿一小片,照在没有干透的墨迹上,光彩流转,也照在陆蕴微脸上。
陆蕴微趴在桌上盯着光斑发呆,阳光将她的眼睫毛渲染成了金色,根根分明,林茂郁看了一会儿,提笔在她鼻尖点了个点儿,笑道:“小花猫。”
陆蕴微抢了笔来,非要在他脸上画猫胡子。
两人孩童般玩闹一阵,互相嘲笑对方幼稚,最后洗干净脸,仍望着彼此傻乎乎地笑。
似乎新年来了,人也跟着轻盈起来,让人开心的事也跟着变多了。
林茂郁的晋升可以靠才学而非一味的蝇营狗苟了,陆蕴微也可以实现她期盼已久的心愿,进宫见三姐。
进宫觐见的前一天晚上,陆蕴微兴奋到一晚上也没睡着,早早起来打扮收拾了,惴惴不安地等着林夫人那边来消息,一会儿没来由地担心林夫人出尔反尔,一会儿又莫名其妙的想要是路上马车坏了误了时辰怎么办。
但最终,陆蕴微所有的担心都没有发生,她与林夫人很顺利地抵达了宫门。
宫门门口已经排了长长几列马车,看样子宫门还没有打开。
林夫人掀开车厢门帘,看了眼外面黑乎乎的天道:“等会儿吧。”
等着等着,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几辆马车,漆黑的天空渐渐转至黛紫,晨雾笼罩道中。
“太太,还没到时间吗?”陆蕴微掀开车帘往四周看,马车将宫门前堵得水泄不通,队尾和队头消失在清晨的大雾中,完全看不见踪影。
林夫人皱起眉头,天都要亮了,时辰也早就到了,按理说宫门应该已经打开了才对。
堵成一团的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都察觉到不对劲儿,长长的马车队伍愈发静默,雾气中逐渐充斥着不安,若有若无地窃窃私语声弥漫周围。
终于,吱呀一声,暗红色的宫门开了,有人出来说了一长串话,听声音是位公公,可惜话语逸散在雾气中,听不真切。
不少排在后面的马车门帘被掀开了,无数脑袋探了出来,雾气模糊了五官,为每个人都罩上了一层空白而漠然的面具。
消息潮水般飞快地扩散,从前往后,一张又一张空洞模糊的面孔传递,很快也传到了陆蕴微耳中。
大家都说陆才人殁了,宫宴取消了。
陆才人?陆蕴微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谁。
好像是她三姐陆蕴纯吧,陆氏一族出事后,陆蕴纯的封号从贵妃降至了才人。三姐刚入宫时,封号也是才人。所以三姐入宫时是什么样,离开时还是什么样啊。
离开?陆蕴微蹙起眉头,什么离开?
不是逃走的离开,而是死了。
陆蕴微呆滞地眨眼,头脑空空,缓慢地咀嚼“陆才人殁了”这几个字,好久才尝出味道。
一股荒唐可笑的味道。
骗人吧,假的吧,开这种玩笑不怕被砍头吗?
怎么可能啊?
她三姐死了?
怎么可能?
陆蕴微莫名微微笑了下。
怎么可能。
她现在就在宫门外,她和三姐只有一墙之隔,只要穿过宫门,她就能见到她了,她一直盼着这一天呢,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三姐说,关于二哥陆应烨,关于她自己,关于她们姊妹二人……
你说三姐死了?
不行,不行,那张天蓝色布匹上开了线的白色飞鸟怎么办,谁帮她补,难不成就这么跟着三姐一块飞走了?
马蹄声踢踢踏踏,轻快有序,滞留在道上的马车渐渐散了,道路疏通了,林夫人也吩咐马车往回走。
车轮轱辘轱辘滚动,雾气中的暗红宫门越来越模糊。
一墙之隔,一墙之隔!走到这一步了,分明和三姐只有一墙之隔了!
陆蕴微不管不顾跳下马车,摔在地上,连滚带爬,所有的马车都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只有她朝着雾气中模糊不清的宫门跑去。
穿过这道门就好了,陆蕴微想,她的三姐就在门后的宫殿,她们不过一墙之隔。
踉跄着跑至门前,宫门将将合上,只剩一道缝。
门缝后的人讶异地瞪大了眼睛:“陆姑娘。”
陆蕴微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三姐身边的小林公公。
“林公公,”陆蕴微挤进门缝,“我三姐怎么样了?她怎么了?”
小林公公一言不发。
陆蕴微的心脏一寸一寸沉了下去,沉到地底,消失不见,她的身体也跟着溃散了,风一吹,也消失不见了,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灵魂出窍一般,浑浑噩噩,木然空洞。
“陆姑娘,你怎么回来了?”小林公公带着哭腔道,“娘娘一直以为你远走高飞了。”
陆蕴微僵木地喃喃说道:“我回来看看她呀,她在宫里……”
她在宫里可还好?
陆蕴微说不出后半段话了,她与三姐不是一墙之隔了,是生死相隔,再也见不到了。她不用带着三姐逃了,三姐自己逃了。
宫墙耸立,风声啸动,天地苍茫间,只剩她自己了。
陆蕴微嚎啕大哭。
最终,陆蕴微被林夫人带回了林府。
次日,宫里传出了册立太子的消息,满朝文武措手不及,同样令他们震惊的是,陆才人被追封为皇后,以前所未有的礼仪规格下葬。
陆蕴微得知消息后,哭哭笑笑,笑笑哭哭,她知道三姐一直真心爱慕皇帝,皇帝愿意给三姐这样的身后哀荣,可见其也并非木石心肠,想必对三姐也有几分情义,可这有什么用呢?
皇帝最终立了他和三姐的骨肉继承大统,可他也灭了三姐的母族。
陆蕴微不知道三姐是自尽还是赐死亦或是郁郁而终,总之都算不得善终,她细细算了三姐的年纪,还不满三十。
陆蕴微忍不住想自己的死法。
林茂郁哀求她不要想了,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余热传递过来,冰天雪地中仅存这一点春意,飘摇一线的浮萍短暂的停下了脚步。
“茂郁,我好难过。”陆蕴微说。
“迢迢儿,迢迢儿……”林茂郁抱住她,不停地吻她,又同她一同落泪。
三姐头七当天,漫天飞雪,陆蕴微偷偷溜出林府,买了好多纸钱,找了个偏僻处,蹲在地上,一张一张烧给三姐。
宫里为三姐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为此天下臣民都要服丧,度过一个缄默缟素的新年。
皇宫自然不会短了丧葬的纸钱,但陆蕴微觉得不够,他们不是三姐的家人,只剩她了,她总得亲自祭祀。
火焰跳动,吞噬黄纸,融化白雪,留下一片又一片的灰烬。
陆蕴微抓着胸口衣领,颤抖着小声告诉自己,往好处想呢,三姐只是和父母还有大哥嫂嫂他们团聚了,地下团圆,也算是团圆呀……
团圆团圆,那我呢?陆蕴微失神地想着。
雪花不断地从天坠落,落满肩头,染白乌发。等林茂郁找到陆蕴微时,她几乎被雪埋起来了,整个人也像雪一般苍白脆弱。
背着陆蕴微回林府的路上,林茂郁就察觉到她身上异常的高热。
陆蕴微渐渐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昏迷,两颊泛着病态的红晕,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林茂郁凑近细听,她似乎在说:“也带我走吧。”
林茂郁慌了。
年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太医频繁出入林府,一边是林夫人,年关时节拖着虚弱的身体操劳过度,年后闲下来,接着就病倒看,另一边是昏迷不醒的陆蕴微,牙关紧闭,灌不进去药,只能请精通针法的医师。
连着三天高热不退,太医摇摇头说:“若是今夜还不能醒过来……”
陆蕴微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梦里是盛夏,阳光夺目,鲜花怒放,蜂蝶成群。
桌上摆着酒器,酒杯小巧玲珑,酒壶秀气淡雅,陆蕴微看着好眼熟,瞬间就想起来了,这是母亲和嫂嫂去世那天喝的鸩酒。
可能是闲着没事干,也可能是处于好奇,陆蕴微给自己斟了一盅酒,酒液满满当当,刚刚好,再多一滴就要溢出来了。
盛夏的太阳在酒杯打转,泛着明晃晃的波澜,酒香醇厚,花间蜂蝶沉醉,纷纷堕地。
陆蕴微吸了一口酒香,飘飘欲仙,唇齿间分泌出了大量唾液。
她鬼使神差地端起酒杯,稳稳当当,一滴也没有洒,往口中送去。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会是何等的香甜迷人。
张开嘴,杯沿离唇瓣不过一毫,酒液将将入口之际,忽听得有熟悉的声音呼唤她:“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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