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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有野心的女人
林誉文被她这单纯直白的发问弄得一噎，白皙的脸颊瞬间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颈。
“啊……嗯，可能是刚好一阵小旋风吧，就吹我这儿了……”他含糊地应着，眼神有些躲闪，“应该是沙子吹眼睛了。”说完还故作镇定的用手揉了揉眼睛。
见黄雪莲依旧认真地盯着自己，林誉文连忙转移话题：“车…车好像要开了！兰英姐，雪莲，你们快上车吧！路上一定小心！”
他几乎是半推着将她们的行李递上车，动作仓促。
“哦哦，谢谢你林知青，不过刚刚好像没风啊，我没感觉到。”黄雪莲依旧天真的问道。甚至还扭头看了一眼冯兰英，“兰英姐，刚刚是不是没吹风呀，而且，咱们在石板路上，也不该有沙子。”
“……”
林誉文只觉得一股热气轰地一下直冲头顶，那张俊朗的脸彻底红透了。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窘迫过，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条缝让他钻进去。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手足无措的慌乱。
冯兰英看着他这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窘迫模样，再看看一脸无辜的黄雪莲，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她终于看不下去，轻轻拉了一下还想继续黄雪莲，温和地打断道：“好了雪莲，车上位置紧，我们快上去吧。”
她接过行李，笑着看着林誉文，“那我们走了，小林知青，回去吧。”
说完，她便拉着还在懵懂状态的黄雪莲转身登上了汽车。
车门哐当一声关上。
林誉文僵在原地，直到汽车喷出一股黑烟，缓缓启动驶离，他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尴尬地吐出一口气。
他抬手捂住依然发烫的脸，懊恼地低吟了一声。
他真的太没用了。
汽车颠簸着驶离村庄。
黄雪莲和冯兰英并排坐在稍微靠后的位置。
直到汽车驶上平稳的大路，周围的喧闹稍微平息，黄雪莲才终于鼓起勇气，转过头看向冯兰英。
她的眼睛依旧红肿，但里面的迷茫和痛苦似乎被一种新的复杂的情绪取代，混杂着感激，羞愧和一丝初生的坚定。
“兰英姐……”
“谢谢你。”
冯兰英转过头，温和地看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谢谢你昨晚收留我，谢谢你今天，帮我。”黄雪莲感激道，“要不是你，我可能，可能就真的被我爹娘他们……”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用力摇了摇头。
“还有，对不住，”她低下头，声音更小了，充满了自责，“我刚才，又差点心软了，给你添麻烦了。我是不是很没用，很窝囊？”
冯兰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里没有一丝责备：“傻丫头，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那是你爹娘，你心软，说明你重情义，是好事。只是啊，雪莲，”
她语气认真起来，“咱们的重情义，得留给同样重情义的人，对不对？不能让人拿着你的好心肠，当成捆你的绳子。”
黄雪莲用力地点点头，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但这次不再是纯粹委屈的泪：“我懂了……我真的懂了。以后……以后我不会再傻了。”
冯兰英欣慰地点点头：“你能想明白就好。日子还长着呢，往后啊，眼睛要向前看。”
黄雪莲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过去的委屈和软弱都呼出去。
她犹豫了一下，又小声问：“兰英姐，那……那工钱……”
冯兰英笑了笑，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放心吧，工钱没事。我刚才那么说，是骗他们的。不然他们能那么容易放你走？估计得天天去县里绣坊堵你要钱。”
黄雪莲恍然大悟，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同时对冯兰英的佩服又多了几分。
兰英姐真是太聪明，太有办法了。
“那我们以后怎么办？”黄雪莲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对未来感到一丝茫然。
冯兰英也看向窗外，目光悠远而坚定：“先安顿下来。你的手艺也好，不怕没饭吃。咱们啊，靠自己的双手，总能活下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黄雪莲看着她平静而坚韧的侧脸，那颗一直惶惑不安的心，慢慢地落回了实处。
是啊，跟着兰英姐，靠自己的双手。
饿不死。
冯兰英并没有让黄雪莲在先前与他们断绝关系，那是因为这毕竟是养育了她十八年的家，她是这么一个重情义的人，这样做对她而言太过于决绝和痛苦。
而且自己终归也只是外人，其中的深浅得靠她自己去看清。
到了县城，冯兰英没有耽搁，把行李都放下，把几个孩子安顿好，就赶紧挑灯刺绣。黄雪莲干不了她的活儿，就帮着做饭洗衣，时不时的给几个孩子换换尿布，冲冲奶粉。
很快，半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冯兰英看着满屋子的绣品，既疲惫又自豪，总算大功完成了！
当即，就将所有的绣品收拾好，和黄雪莲一块去了赵小凤的办公室。
“冯兰英同志，你的手艺可真是没话说！”赵小凤仔仔细细挨个检查了一遍，越看越赞赏，没有任何跳线漏针，而且质量稳定，几乎所有的图案都是一模一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全是绝品！
“我听小林说，你还没有正式单位？你这手艺太耽搁了！”赵小凤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带着几分深意的望着她，“纺织厂那边缺一个质检员，工资高也清闲，我觉得你挺合适的，我想推荐你过去？这可是个难得的岗位。”
这年头，能进工厂当工人，端上铁饭碗，是无数人求之不得的好事。旁边的黄雪莲一听，眼睛都亮了，替冯兰英感到高兴。
然而冯兰英却笑着摇了摇头，“谢谢赵主任你的好意，不过厂里上班时间卡的紧，我家里还有两个吃奶的娃娃，离不开人，恐怕不太方便。”
厂里的工作固然好，但是冯兰英知道，她现在求的不仅是吃饱，而是吃好。
重活一辈子，既然上天给了她这个机会，那她就得紧紧抓住了。七八年改革开放，鼓励个体经济，未来几年印花机刺会冲击市场，她要抓住这波浪。
“既然这样，那就太可惜了。”赵小凤眼里闪过一抹惋惜，随后又看向黄雪莲，“那你呢？雪莲，你是怎么打算的，纺织厂还缺一名女工，虽然有试用期，但干的好也能转正。”
没想到她会问自己，黄雪莲瞪圆了杏眸，激动的有些手足无措。
她在村里待了一辈子，从来没想过还会进这样的大厂！
“我…我…我愿意去。”黄雪莲激动的结结巴巴，连忙用力点头，满脸通红，“谢谢主任，谢谢主任肯给我这个机会！”
只要自己能上班能赚钱，就不会再成为兰英姐的负担了，这段日子兰英姐帮了她太多，她心里早就过意不去了，正想着没机会好好感谢她呢，现在只要她上了班拿到钱了，就可以给兰英姐买好吃的买肉，给文玲买糖，给双胞胎买奶粉！
赵小凤被她这样逗乐了，“你这小姑娘，好好干，我看好你！”
“主任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一定好好干！”黄雪莲顿时挺直腰杆，握紧拳头。
赵小凤又看向冯兰英：“不过冯兰英同志，你这手艺可千万不能荒废了，有好活儿我给你留着。”
“赵主任，您的好意我都明白。其实，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您帮帮忙。”冯兰英略顿一顿，观察着赵小凤的表情，继续道。
“您人面广，路子多，认识的都是有头有脸、讲究体面的单位和同志。您看，就像这次围巾，要是反响还行，以后若是您那边还有其他单位，或者有些私人场合需要特别定制的高档绣品、礼品，您看能不能，帮我牵个线，搭个桥？”
说到这里，冯兰英的话真正触及了核心，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规矩我懂，绝不能让您白忙活。只要成了，无论大小，所得的收入，咱们按比例分成。您占干股，我出手艺和工本。您觉得……这样合作，可行吗？”
这番话一出，赵小凤脸上的惋惜瞬间凝固，转而化为一种极深的诧异和审视。
她彻底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女人。
穿着朴素，容貌清丽，眼神温润，看起来和村里其他小媳妇没什么不同。
可这番话里透出的思维模式。
分成、合作、干股、主动开拓市场——这完全超出了一个小地方绣娘、甚至一个普通工人的认知范畴！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接活，这是在做生意，是在构建一种全新的、灵活的、互利的合作模式！
赵小凤在国货系统干了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还是第一次从一个农村年轻妇女嘴里听到这样清晰且有商业意识的话。
这需要的不仅仅是胆量，更是一种对自身价值的清醒认知、对市场需求的敏锐直觉，以及一种……一种她难以形容的超前的眼界。
她沉默了足足好几秒，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冯兰英温和外表下的内核。
她隐隐觉得，自己之前可能完全看轻了这个女人。
她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温顺，她心里有沟壑，有盘算，而且盘算得相当精明和有远见。
半晌，赵小凤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探究意味：“冯兰英同志……你倒是真让我……刮目相看啊。”
她没立刻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分成合作……你这想法，很特别。行，我先琢磨琢磨，也看看这次围巾的反馈。有消息，我再告诉你。”
“那就谢谢赵主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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