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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朝
方是初秋的时节,满是朝臣的大朝会宫殿之内却让人颇有些寒意。一个肃穆清凉的男声突然在殿上响起来。
“黎将军,圣人之言这父子、君臣、夫妻之道均为天下大伦,亦是我中原得以治四海的规训。犹如日月星辰周天运转,若是有一日乾坤颠倒,太阳终日不息是何后果可想而知。
凡此种种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以陛下的身份为理说的这番话确实动人,可老臣看来正因为陛下以女君临朝,你我身居庙堂者对着天下人言更该谨慎,否则便是置陛下的安危于不顾才是真正不忠之举。”
话说至此周遭的朝臣便开始哄然一片的应和着,刘翎执掌阁部位极人臣,更是三朝元老门生遍天下。就连周子忧幼时,也曾拜其为师。
周子忧立在班列,看着黎亦欢的背影,额头上瞬时起了一层水汽。
皇帝的目光一扫,重重的落在了刘翎面上。
刘翎却目不斜视,似是全然未见皇帝。言语稍作停顿等着人声平静,对着黎亦欢继续道。
“你数次谈到体统大节,将军如今虽为武将之身,但也已是身居高位之人。该懂得居其位谋其职,方是为官者要为天下做的第一件事。
道理可讲故事可言,但若想强行推新政,又何止是体统不周。听闻你在太学之时就熟读历史善做文章,凡肯抬眼看看朝野内外的反对之声就该知道厉害。
为官者若都如你这般只凭着一腔激情,强行让天下人接受你的道理,如此恃强凌弱,又怎能让天下信服女官之能。”
居高寡言的刘相,一向面上中立。
前次几番不是告假就是缄口,拒绝与崔、吴二人同道在女子考课一事上向皇帝施压。
如今却率先发难,心系天下忠君体国的清流让人无可指摘,更是让无数朝臣松了口气。
可这股子清风落在黎亦欢身上却犹如匕首,字字都是带血的威胁,从皇帝到天下再到所有女子的官声。
他说完轻按笏板,向着皇帝拱手而后一旁立下。
另一侧珠帘之后的众女官中亦是悄然无声,司徒晓轻轻闭眼摇头示意身后的女官无需多言。
黎亦欢抬眼阶上,皇帝面如死水,平静如旧的眉眼间,内里肃杀之气却暗藏在那片冰封的瞳色之下层层翻涌。
今日早朝前,这恩科考课一事发展到如今这样的情形是谁也没想到的,除了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臣说了些或反对或周旋的话,其余众臣自然也不敢莽撞行事,四下里都是机警的流转的眸色。
此番的胜负已然分明,再逞口舌之快也是无济于事。
众人就这么暗暗相峙,谁也不肯就此作罢。女皇强压住心底的气恼,欲想控制住局面再做转圜:“今日朝会本就是要诸卿商议,既然黎将军之言大家都这么感兴趣,不如诸位回去再仔细想想,我们而后陈表再议。无事的话今日先退下吧。”
皇帝刚想起身,右威卫大将军刘晖却突然从武将堆里直冲到人前:
“陛下,臣还有本奏。”
周子忧原本已经松下来的眉目一紧,警觉的关注着身边众将的反应,左仆射封历微微抬眼冲着刘晖的方向。
襄王立在班首,趁着众臣的注意全在刘晖身上,冲着身后几排的周子忧摇了摇头。
皇帝脸色一沉,刚欲挪动的上身重心又偏了回来,稍稍正了正:“说吧。”
“西北边境突厥部族内乱愈演愈烈,臣以为原本小股袭扰如今已有转化之嫌,军中探子来报近日已见敌军主力向我边境移动,臣请陛下早做打算遣派良将扫除边患。”
“此事兵部汇同户部已经在做了,余下的细节等兵部户部核对过后再议吧。”皇帝说完又欲起身,可刘晖依旧不肯就此作罢。
“陛下,西北边防一直是我朝的大事,突厥诸部向来好战弑杀,咄路二部的首领默多早已入主石城却迟迟不向我朝递送国书,可见此次边患非同小可,若是不做十足的准备臣怕西北有变,请陛下明察。”
“啊!这二部默多已经到了石城,这……”“西北才是大事啊这种时候还谈什么女官恩科这不是胡闹吗?”
“只知道打啊杀……”
此话一出殿中瞬时炸开了锅。
“此事朕已接到前线奏报了,突厥与我已休战十数年之久。
此番边境之变不得不防,可日前该准备的都正在筹备,若是动静太大岂不是过早的向敌军暴露我军之意?
刘将军,朕心中有数其余诸事你右威卫只等诏令行动便可。”
女皇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说话间的语调也故意低沉起来眼角的怒意也流出几分,直勾勾的盯着殿中不依不饶的刘晖。
女皇面容一转瞬时又满是雍容,对着群臣:“好了,诸位的心思朕都知道,均是朝廷的股肱之臣。
可有些事你我君臣还是要注意分寸,什么话该什么时候说出口便很有讲究。朕今日已是收获颇丰临近晌午,各位回吧。”说完立即起身向殿后而去。
众臣退去黎亦欢便混在群臣堆里,一起走到了皇城外周子忧的目光紧跟着。
宫门口前两辆马车交错,原本立在门前的几人瞬间便不见了踪迹,一辆马车坐着四个人小唐和云英驾车周子忧和黎亦欢对坐在内。
“有话说?”
“没话说就不能见了?”
“你若是真的没话说……小唐停车。”黎亦欢,冲着车厢外喊起来。
周子忧立时伸手捂住了她说话的嘴,对着小唐:“驾你的车便是。”
周子忧挪动身子向她,马车里的气氛柔和起来。从幽州回来便一直各忙各的,这样近距离得看她也是半月来的第一次。
“原本的计划是去京郊的牧场放风,可如今观你的眼色,便知道原本的计划要泡汤。”
他盯着她的拧起的眉脚,抬手覆了上去,她细长的眉慢慢松下来。
周子忧喃喃: “见不得这副样子。”
车子驶过了两坊,黎亦欢按下周子忧的手。
“北面的事情,你怎么看?”
周子忧一口哀叹叹出了声:“就知道你肯上车便是想聊这事。”
他挪坐到对面:“想问什么,问吧。”
“凶险吗?会不会真如刘晖说的有失控之嫌。”
“以近日前线流出的情报来看确实不大好,突厥几部正在黑水河附近集结且均是精锐的骑兵。
襄王府在石城的暗探回报,此次默多能得各部拥护弑杀可汗登位,便是承诺不再对中原软弱要向北拿回河西,以此来看确实危急。
另一方面骑兵骁勇不假,可就算是突厥国内诸部团结一心,能集结起的骑兵毕竟有限,再加上新可汗即位各部想来也来不及整装,未必就是最佳的战机。
我和阿爷判断,默多此番未递国书示好,却也未如突厥先前般宣战向国内各部表决心,还是在试探我朝的态度。”
黎亦欢未言,目色凝住不知在思索什么。
女皇是故意让她如此折腾一番,言辞激烈的引人来驳,谁知这稍一试探便横生了如此之多的枝节。
“想什么呢。”
“没事,就是在想此事和今日朝堂上的这出,会不会有联系。”
“刘晖在此时将这事搬出来,确实有点堵你嘴的意思。此事本也未在任何明路之处被提起过,兵部也是刚接到边关的塘报,具体细节本不必向群臣提起。
刘晖身为右威卫主力之将,在今日朝会这种情况下突然提出西北的事。就想让大家觉得,边关事急你们却还在争这些,更显得你不察世事蛊惑圣心。”
黎亦欢压低了声线:“他一向无心这些,如今这时候跳出来……”
“原以为这件事最大的阻力在崔吴二人,如今看来……将军的敌人可真是不少。”
“崔吴二人性子耿直,陛下登临便是看中了这点才将他们推上了阁部要紧的位置。可你的那位老师,可没这么简单。真是……你们这些男人心思怎么都如此阴诡复杂…”她皱着眉闭了眼靠在车壁上。
“老师他……”周子忧嘴唇一碰。
“我倒是突然想起,你这位老师从前似乎也与先太子走的很近啊。而且以他之能,先前梁州益州的那些事若说幕后之人便是他也能说得通,不会是……”她倏得睁开眼,故作狐疑的看向他眼中。
“可老师最终还是入了陛下的朝廷,若是不满陛下,以他的势力大可一开始时便反对陛上大位,又何必扶持了她又做这些?”周子忧坐正,有些情急的扬了调子。
“你急什么,我也没说就是他做的,只是假设嘛,反正如今也是没头绪。”
“这不是闹着玩的,梁州益州那些事桩桩件件都是灭九族的罪过。怎可随意假设,若是让陛下听见你这论调是不是又是宁可扬刀错杀,也不放过。”
四目相对顿在半空,周遭的气流也凝滞起来,黎亦欢的目下变了颜色。
“周子忧,你信任他因为他是你的老师。可却不是我的什么人,他的九族是命,我边关将士,梁州万民的命不是命吗?梁州案一日不破,大家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到时候贼人里应外合我看你谁也不用护着,大家都是一个死字罢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我与世子若是连这些都需要多话,我看这盟友也不用继续做下去了。”她叫住车起身便要走,却又突然回头。
“此事定会有人去管,我劝你还是与你这位老师保持好距离,别稍有不慎搭上全家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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