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香如故（双重生）

　　翌日清晨，宫门初启，高夫人便递了牌子求见皇后。

　　她面色灰败，眼下一片乌青，强撑的体面下是难以掩饰的憔悴与惶恐。

　　来到坤宁宫，高夫人先行大礼：

　　“臣妇……拜见皇后娘娘。”

　　她声音发颤，深深拜伏下去，额头触于地上久久不敢抬起。

　　皇后一大早见高夫人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上前将她扶起来问：

　　“姐姐怎么了？”

　　高夫人抬手揩了揩眼角的泪花，环顾了一下左右，皇后见状随挥手屏退了侍立一旁的宫人，“何事让你这般失态？”

　　高夫人泪水再次上涌，将昨日沁园之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禀告给了皇后。

　　“……臣妇自知罪孽深重，一时糊涂，被私心蒙蔽，险些让岳家和高家，还有娘娘您……颜面扫地，成为天下笑柄！父亲已将臣妇禁足三月，夺了中馈，润之也被罚去西山家庙思过……臣妇今日斗胆入宫，便是向娘娘请罪！任凭娘娘发落！”

　　高夫人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皇后却是又惊又怒。

　　“你可真是糊涂！”皇后蹙眉看向高夫人，“怎么说你也是我的亲姐姐，岳氏宗妇，竟行此等阴私龌龊之事！你这是把我们高家，还有岳家数百年的清誉，把本宫的脸面，都架在火上烤！”

　　高夫人垂着脸低声辩解：

　　“我是想着，事情一旦成了，便可将责任推到云家女身上，称是她想攀附岳家，才趁游园之际与润之苟合。如此便可将高、岳两家都撇干净，到时润之娶了她，还能显得岳家宽容大度。”

　　听她这番辩解，皇后更显不耐地低斥：

　　“真是愚蠢至极。两年前的中秋御宴上，她曾当着整个奉天殿的王公大臣拒了圣上的赐婚。有这样的风骨，你觉得她会想要攀附你们岳家？还跟你那个丑儿子苟合？？？”

　　“我、我也是想着，”高夫人的语气越发地心虚无力，“对外怎么说……还、还不是由我们说了算。凭岳家的名声，外人难道还能信她一个商女，不信岳家？！”

　　皇后越看她越来气， “你这做法也就骗骗你自己。你当云家还是以前什么都不是的云家？你别忘了云家人是立有大功的。之前外出采风，那姑娘一路上为沿途百姓造了不少福祉，深得圣上器重，哪容你用这样的下三滥手段轻易祸害了去。”

　　皇后又重重叹口气，“别说你的润之，就连这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公子周砥，她都不放在眼里。有件事你不知道。之前温宜差点被谢家子的马踩伤那回，云家姑娘为护温宜被马踩伤，那时我和圣上便准备撮合她和周砥。你猜怎么着？她说她不喜欢周砥，宁死都不肯嫁他。”

　　高夫人听皇后一说，大感吃惊。

　　之前就看出那姑娘心气儿高，却没想竟高成这样。就是这京城世家高门的大家闺秀也没她这么傲啊！哪个不是把那周家子当梦中情郎？！

　　更让她惊奇的是，云女既然这么不把周家子看在眼里，那昨日周家子为何还这样上赶着去救她？若不是他从中截胡，又将此事告到了公爹岳昂那里，也不至于落得如此棘手。

　　思及此，高夫人更是恨极了周砥，连带着他们周家人都一起恨上了。

　　“你口口声声为润之，自以为这是爱他，可实际这是把他往地狱里推！”皇后无奈又气愤，“若不是周砥他们及时阻止了此事，用不了多久，满京城的人都会戳高、岳两家的脊梁骨！“皇后亲姐设局毁人清白，强配丑儿”，这将是多大的丑闻？！朝野会如何议论？御史的弹劾折子怕是要淹了陛下的龙案！我在这深宫，还有何脸面统率后宫，母仪天下？！”

　　高夫人低着头一句话说不出来，此时是否也意识到了此事的后果远超她的想象，忙跪下来请罪：

　　“臣妇……臣妇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皇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她深知，事情已经发生，现在最重要的，是善后。是如何将这件足以毁灭两家门楣的丑闻彻底压下去，并安抚好受伤害的云宓。

　　岳昂既让她这个皇后圣裁，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就必须得让姐姐受到应有的、且能让知晓此事之人心服口服的处罚，维护住皇家和高、岳两家的最后体面。

　　皇后缓缓坐回榻上，目光沉沉审视着惶恐不安的高夫人：

　　“岳昂处置得对。禁你足，夺你中馈，罚润之去家庙，都是应当的！这还远远不够！”

　　高夫人绝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皇后。

　　皇后声音冷冽地道：

　　“岳昂罚你闭门思过三月还不够！得再加三月！这半年内，你不得踏出院门半步，不得见外客，更不得过问府中任何事务！每日抄写《女诫》、《内训》十遍，着人按时送进宫来与我查看。若敢懈怠，你这三品夫人的诰命，本宫便奏请圣上褫夺了去！”

　　“至于云家……”皇后语气一顿，“你需备上重礼，亲自登门，向云家姑娘、云家人赔礼道歉！另外，本宫也会挑选几样压惊安神的珍玩药材送去，予以安抚。”

　　既是安抚，也是施压。云家人若识趣，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臣妇叩谢娘娘恩典！臣妇仅遵懿旨。”

　　高夫人朝皇后重重叩首。

　　皇后疲惫地挥了挥手， “去吧。”

　　高夫人恭敬告退，在宫女的搀扶下退出了坤宁宫。

　　当日午时过半，两辆朴素看不出身份的青帷马车在云府门前停下。

　　为了不惹人注目引人猜疑，随行的仆从先四周观望一番，确定四下无人，前面一辆车帘方被掀起，岳昂在长子岳衡的搀扶下缓缓下车，接着高夫人从后面一辆车里下了来。

　　门房通禀后，早已作好准备的云闳携嫡子云玘于门内相迎，“岳老先生，岳大人，高夫人。” 云闳面色凝重，虽知对方来意，但想到女儿所受的惊吓与屈辱，心中仍难平复，故而语气不卑不亢，带着疏离的客气。

　　“云大夫，老夫今日携不肖子媳，特来向贵府、向令嫒赔罪的。”

　　岳昂朝云闳深深一揖，云闳不敢受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如此大礼，又不能低了姿态，便也弯腰还礼。

　　云闳侧身引路，“老先生、岳大人、夫人，里面请。内子与小女亦在厅中恭候。”

　　将人引至正厅落座，只见厅堂一侧，摆有一架素雅厚重的四折紫檀木屏风，隐约可见屏风后袁氏和女儿云宓端坐的身影。见到来客，母女二人站起身隔着屏风与之见礼。

　　岳昂目光恳切而痛楚，先是看了一眼屏风方向，才转向云闳道：

　　“家门不幸，出此孽障，竟在老夫眼皮底下，对令嫒行此禽兽不如之事！老夫身为家主，教导无方，约束不力，罪责深重！老夫……愧对云家，愧对令嫒。”

　　“老先生言重了。您鸿儒硕学，经明行修，晚辈甚为敬仰。今日您亲自登门，实乃令敝府蓬荜生辉，更是小女的体面。我云家甚觉感慰。” 云闳扶稳岳昂，胸中的怒火因岳昂的姿态而消减了几分。

　　这时岳衡携着妻子高夫人向前一步，亦是朝着云闳和屏风方向深深一揖：

　　“此事皆因内子糊涂，犬子无状而起。我身为丈夫、父亲，未能察觉阻止，亦有失察之责。岳衡代妻儿，向贵府、向云姑娘赔罪，万望海涵！”

　　岳衡身旁一脸苍白的高夫人始终低着头不出声，岳衡轻“咳”一声。高夫人浑身一颤，眼中泪光乍现，终于艰难地转向屏风，朝着后面的母女屈膝颔首道：

　　“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了心窍，差点害了姑娘！还望姑娘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次。”

　　说着便让人将准备的赔礼献了上来，“这是我一点心意，还望贵府笑纳。另外，”她目光看向单独由三位宫中女使恭敬端着的三个托盘，“ 我已向皇后娘娘请过罪，皇后娘娘已重重责罚于我。因我的罪过，皇后娘娘亦深表歉意，这是娘娘对令嫒的一点心意，以表安抚之心。”

　　说完，那三位女使便恭敬地将托盘呈至屏风前。

　　三个托盘里，从左至右，第一个放着的，是一只晶莹的碧玉莲瓣盏，盏内盛的乃天山雪蛤凝魂膏，取天山十年生雪蛤，配南海珊瑚粉、百年老参须，以昆仑冰泉凝炼而成。

　　第二个托盘里放着的则是一支青鸾衔珠鎏金点翠步摇。鸾喙衔一颗龙眼大的南洋金珠，鸾翼缀满流光溢彩的艳丽翠羽，鸾尾则悬三缕赤金细链，缀着玲珑的白玉铃铛，行动时会清泠作响，十分动听。

　　第三个托盘为‘夔龙护心白玉璧’。由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径三寸，厚不过半指，对光可见云絮状天然纹路，似水墨烟霞，配玄色冰蚕丝络子，结五福盘长结。

　　三件礼物，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宝。

　　皇后送如此重的礼，高夫人又特地在最后将皇后搬出来，云家人怎会不明白其背后深意？！

　　屏风后的云宓随母亲一起站起身来，朝屏风外的女使恭敬一福，袁氏说道：

　　“臣妇携小女，叩谢皇后娘娘恩典，娘娘慈心体恤，云家感恩不尽。”

　　云闳父子亦朝那托盘方向施礼敬谢，并着人将礼物接过。

　　于是此事便在皇后与岳家的恩威并施之下到此为止。

　　*

　　因初八日要向江南的曹家过大礼，接下来的几日，云家都在着重为此事准备。

　　云宓还是如常每日前往乐府值房上值，温宜也会三天两头地往值房溜达，一来参与复兴羯鼓之事，二来她想跟云宓待在一起。

　　这日温宜有些怅然地跟云宓说道：

　　“也不知岳夫子怎么了，前两天跟父皇请奏说要辞去翰林学士一职，父皇说什么也不答应，可岳夫子像是去意已决，父皇怎么也劝不住。父皇便只能让他暂且回家休养一段时日，请辞之事以后再议。昨日下午，父皇便去了母后寝殿，对母后大发一通脾气。岳夫子要请辞，关母后什么事？父皇凭什么对母后生气。”

　　温宜并不知晓高夫人对云宓的算计，此事在皇后及高夫人的操控下，外头没听到一点风声。

　　唯一在京城权贵圈传开的，是周砥那日于沁园内怀抱一神秘女子离开的传闻。

　　但这些传闻，整日待于深宫的温宜也丝毫不知情。

　　云宓听她说岳昂要请辞，心里还是大吃了一惊，随后便大致猜到了岳昂请辞的缘由。

　　至于圣上对皇后发脾气，显然也是因着高夫人做下的那些事连累了老先生清名，才让老先生羞愧请辞，令圣上失去了一位肱骨之臣。

　　高夫人是皇后亲姐姐，圣上自然要将责任算到皇后头上。

　　云宓不由暗自叹息。

　　这高夫人真是害人害己！

　　云宓所不知道的是，明昭帝这次是真的被气狠了，丝毫没给皇后面子，直接褫夺了高夫人的诰命，就连岳衡与高家的人，也遭到明昭帝一番严厉斥责，岳衡更是差点被贬官，不过是看他亦被高夫人母子蒙在鼓里不知情，方侥幸逃过。只这些事情外人都不知晓，只知道圣上近日来因岳学士请辞一事心烦气躁，动不动就骂人。

　　高、岳两家不好过的同时，周家也一时陷入了困扰。

　　那日沁园人来人往，大家虽不知道隐秘之处发生的龌龊事，但周砥抱着人穿过半个沁园走出门的事情却瞒不住人，当时好些人都瞧见了。

　　随着关于周砥“尚未娶妻便公然怀抱女子回别院”的流言越传越广，周砥往日在一众贵女心中那明月清风的高洁形象一落千丈，很多视他为梦中情郎的大家闺秀都为此失望。

　　同时大家也在纷纷猜彻他怀中的女子到底是谁？

　　只那日他将人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谁也没瞧见她的模样，便越发地引人好奇。

　　传来传去便演变成了周砥在外私养外室，甚至还牵连到了周家三位父辈，说周家的男人不纳妾只是表面说得好听，说不定背后早已妻妾成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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