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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戏
白岩要看的戏很受欢迎,台子外围挤了不少人。
当然灯会上哪哪人都不少,就是这,格外臃肿。
白岩仗着个头小,从一溜胳膊肘缝往里钻,他另只手攥着剑宝袖子不放。
剑宝甩不得,只能化身薄薄纸片,与白岩一同穿过重重人墙,摸到最里。
台前摆凳子,正中间空着一条。
白岩一屁股坐了个结实,他拍拍身旁,向剑宝道:“快坐快坐。”
剑宝坐下,凳子不高,迫得他屈腿,“你不觉得哪有问题吗?
“问题?”白岩一脸迷惑,“哪里?”
人聚成堆,哪坐的都是满登登的,唯独中间空下……
剑宝笑:“算了,谅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他抬眼看前。
此处搭的并不似平常唱戏的高台,而是个方方正正的台箱。
上有盖,下有盒,两侧有厢,中间掏出个同样方正小一号的空,以布作帘,遮的严严实实。
“这什么戏?”剑宝问。
白岩:“人偶戏。”
剑宝:“人偶?”
底鼓咚咚响,幕帘揭开,箱台之上,等模等样,做的是小一号灯街。
厢侧传出哒哒步响。
剑宝转右瞧。
一具木制人偶走上台前。
它身着星袍,面上覆纱,头上结黑发,长垂曳地,身姿步态比拟的,似乎是个贤淑美人。
她几声念白,道自个姓彭名月,灯花盛景难得一见,出来逛逛。
不过一会,一具粗衣男偶追上来。
它面对女偶,羞涩忐忑,口中说话结结巴巴,“我,我在远处看见了你。”
女偶回:“你并未看见我,你只看见了我的衣裳。”
“不是,”男偶:“不是,我……”
两只偶面对面,一言对一语。
剑宝听了阵,意会这演的是彭明月与铁口李私下小晤。
人偶做工精细,观来有几分趣味。
只是听着伴响的二胡竹笛呜呜凄凄,便知后事不妙。
铁口李言之凿凿,向彭明月诺道:“莫信一根绳子,信我。”
彭明月点头应允。
铁口李赠予缘珠为记,“三日之内,我定登门求娶,等我。”
彭明月收下缘珠,亦是收下铁口李真心一片,深受触动,泣涕涟涟。
那刀刻彩绘的偶面,两眼一眨,竟真滚出几粒泪珠。
剑宝在台下看得清楚,啧啧称奇。
接着台面一翻,换作另一副场景。
一间宽厅,上中下首摆开大椅,椅上人偶蟒袍花面,两眼灵动,行动没有半点僵态,听相互称呼,皆是彭氏头脸人物。
他们交头接耳,坐立难安。
“要来了……”
“他要来了。”
旱夜突现惊雷。
他们被巨响一震,齐齐跌坐地上,面色刷得惨白。
待知是虚惊一场,互相搀扶起身,仍心虚胆寒。
“孟帝已死,他这一来,我等绝无活路。”
“万不可坐以待毙。”
“献上何物可免?”
“奇珍可乎?”
“异宝可乎?”
他们拔腿便奔,于台前台后来回,搬出经年累月搜罗的奇珍异宝,满满堆在殿上。
珍珠溢出箩筐,吧嗒落地,咕噜噜滚至台下,碰到剑宝脚尖。
剑宝弯腰捡起。
珍珠对着灯火,光泽莹润,质地不俗。
居然是真货。
剑宝不言声,再看台上。
彭氏人偶脖颈一扭,皆面向台外。
它们瞧着一处虚空,画相刹那变化,露出惊恐神色。
“来了!”
“他来了!”
观者见不到人,只听一声笑。
不热切不冷漠,尤似戏谑。
彭氏战战兢兢,献上奇珍异宝。
那位“他”道:“就拿这些来买命吗?”
彭氏长老惊了大跳,连呼:“不敢不敢。”
他从台后拖出女偶,“这是彭氏最值钱的物件了,一并献予阁下。”
女偶伏在地上,只看得到乌发长垂,如墨色锦缎披罩身上。
“他”道:“抬头。”
女偶抬起头来,面上覆纱,除了双眼,见不着其他。
“呵,遮掩什么。”
“他”话音一落,便有狂风吹来,迷了一众观者的眼。
待风歇,剑宝睁眼,面纱将将落下,重新盖回人偶面上。
看过彭明月真容的,唯有“他”。
“他”一改之前态度,半响不作声。
彭明月俯身三叩首,道:“小女身轻命贱,任凭阁下处置。”
“他”:“什么都行?”
彭明月:“什么都可。”
“哦?”“他”:“为什么?”
彭明月又是三叩首,“小女自知彭氏罪孽深重,不敢求阁下容情,彭氏合二百三十二口,阁下大可杀个一干二净,唯有家母……”
那彭氏长老闻言,一蹦三尺高,抬脚踹倒彭明月,骂:“贱人!挑拨什么?!”
彭明月爬起身,再向“他”叩道:“还请放过家母。”
“他”:“你身上有旁人信物,如此许诺,岂不违心?”
彭明月听了此话,摸向自个领口。
她脖颈上的确挂了圈红线,末尾垂了颗珠子。
她握缘珠入手,心一横,拽下红线丢了出去。
“他”:“好。”
虚处只言一字,彭氏其他人等皆厉声惨叫。
皮肉痉挛,手脚弯折,活生生抽筋扒皮,血水四溢,碎沫淋漓,真是地狱景象。
彭明月被眼前所骇,说不出半个字来。
直到彭氏长老指骨肉筋悉数落她腿上,她才恍然呼道:“娘亲,娘亲!”
侧厢跌跌撞撞出来一具女偶,神色慌乱,同被惊的不轻。
她见了彭明月,双膝一软,噗通倒地。
彭明月赶忙近前搀扶。
女偶双手撕扯彭明月的袖子,不住摇头,却言不出一字。
她的喉骨刺破皮肤,牵出筋肉,混作红红白白一团。
任她如何用力,只有“嗬嗬”气响。
彭明月:“!”
虚处“他”悠悠而道:“我讨厌人与我谈条件。”
女偶喉骨连着后脊,被完整地抽了出来,浓血喷了彭明月一脸。
“他”似乎抽身而去。
台上独留彭明月,哀泣不止。
满门屠尽,一人独活。
惨烈如斯,但凡是个有良心的观者,难免愤愤不平。
剑宝已听见身后连着几人痛骂这“他”不是东西。
可身旁,静悄悄的。
比起其他人,剑宝更好奇白岩会是个什么反应。
他故意坐的端正笔直,眼珠偷偷往左边一捎……
白岩……正双手捂眼,指间稍稍开了一点缝。
瞧一丝,阖上。
再瞧一丁点,再阖上。
觉得吓人,又忍不住要看,这幅模样……
剑宝在心底偷偷笑了他两声,瞧这台上血呼啦擦,也觉得有点过头。
这溢血高台,再上来一人,颔垂银须,身着墨绿锦衣,上锈兽纹。
兽首生独角,圆躯四蹄,类羊又似牛,獬豸无疑。
那这来人身份,不言自明,正是公良老者。
他扶了彭明月起身,道:“世家女不必说,发生什么我自知晓。在下公良家主,为救彭氏而来,奈何迟了一步。”
彭明月:“我,我母亲……”
公良老者大手一挥,止住彭明月话头,“世家女放心,我必为你主持公道,只是……”
公良老者言辞暧昧,似有难处。
彭明月:“伯伯有何顾虑,尽管说来。”
公良老者眼露赞许,话出口却是不相干的事。
他问彭明月:“你可知我等身在何处?”
彭明月左右瞧瞧,答:“彭氏家宅。”
“错了。”公良老者摇了摇头,又问:“你可知上为何,下为何?”
彭明月上瞧屋梁,下见青砖,若是如此答,恐怕又是错的。
她摇头作不知。
公良老者抬手指上,道:“这屋梁之上,为天。”
他翻手指下,道:“这青砖之下,为地。”
公良老者:“而吾等牺身之所,乃是这天地之间一道狭长缝隙,以天地为界线,生俗世之形。”
彭明月:“伯伯所说,我也曾听过一二,只是这与那歹人何干?”
“世家女见识短了。”公良老者道:“这俗世之中,以天命为轨,气运为流。那歹人为天主继任,命理宠儿,气运倾覆于一身,与他作对,万没有赢得可能。除非……”
彭明月:“除非?”
“除非将他扯出俗世,纳入我等掌中。”公良老者:“世家女,我这么说,你可懂得?”
彭明月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公良老者:“彭氏仙器可在?”
彭明月从身上取出一团红线。
“好,幸他大意。”彭明月:“待修出虚境,你即为虚境之主。他本事再大,没了命运袒护,就如龙无鳞,如凤无羽,必束手伏诛。只是……要苦一苦你了。”
彭明月:“小女微不足道,若能为母复仇,死而无憾。”
“好!”公良老者:“有心如此,公道必不晚至。”
后头之事,众人皆知,彭明月自缢而亡。
而众人不知,与她尸身一块消弭于海的,还有彭氏仙器。
此刻观戏人群私语渐起。
那代公良老者的人偶一抹脸皮,换上肃穆神色。
他踏步向前,走上台沿,抬手指下。
“彭氏灭门惨案首尾条条桩桩,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台下要犯,你可知罪?
他声若洪钟,气势充盈,入到观者耳中,字字分明。
他指尖所对之人,正是剑宝。
剑宝脸带花面,露出两眼不少笑意,“你,是在指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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