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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报应
出工前割猪草的辰光,我的眼睛跟装了自动转向器似的,在田埂和瓦屋之间转来转去 —— 盼着幺妹能突然从哪冒出来。
这阵子喂猪总犯迷糊,拎着空桶往猪圈跑;走到菜园才发现忘带锄头,原来它在背篓里跟猪草亲热。齐巴子那句“带她去刺巴笼砍柴”像颗炒豆在脑子里蹦跶,可我这怂货啊,连递纸条都手抖。
爱,通常被过度复杂化,其实本质特简单。昨晚我辗转反侧,是否邀她晚上见面给道歉?不,不,我不善言辞,又没足够的勇气。又只怕,现在她已经没了那心思。再不敢与她目光相遇,递个条吧。
坚守的底线,一夜间土崩瓦解。我决心补错了。于是,今早割猪草,我揣着张条:“今晚,学校边瓦窖见”。
仿佛被牵引着魂儿,我在田间四处寻找。阵阵的心跳,火急火燎。按理,现在她该在田埂上放牛,以往总能遇见。
水井方向的山脊上,朝阳尚未露面。天空湛蓝如洗,云朵洁白无瑕。
得赶紧割猪草,否则要出工了。尽管遗憾,但我始终把握着自己。
离开村子,我犹豫了一下。第一次,转向了觊觎已久的“凉风洞”沟岔。想起前时人们来此寻懒搞得,仅在岔口看看即罢;可我留意三年了,哪见着啥“岩蛟”?人啊,多半都自个儿吓死的。坦白说,我早就疑心这儿藏着个秘洞,不然为何六月出寒风?
似寻幽,似探险。冷风迎面,往里走,我越感刺激、兴奋。
活像偷穿大人皮鞋的娃,我踩在乱石上嘎吱作响。
沟两旁猪草长得跟撒了酵母似的:糯米草与嫩蒿挤挤挨挨,像是在开露天派对;水麻密密簇簇,似要拍着我的背篓喊“快装我,快装我”。别处难见的“肥猪苗”成片,叶子圆滚滚的,我掐一把都能听见它们“噗嗤”笑 —— 敢情这是猪界的满汉全席?
裤脚被露水湿透,鞋底粘上大团湿泥,笨又沉。在石棱上刮蹭刮蹭,回沟底,轻便多了。去崖边伸手试试,原来冷风,就从这些岩隙间呼呼而出,似台巨无霸空调。
几只蚂蚱跃起。环视四周,哪见蛇的踪迹,不禁笑了。雪藏的专属饲料场近在村边,往后割猪草轻而易举,我满心欢喜。
目光所及,乱石上散落着几个枯树桩,已被山洪冲刷得发白,已干透。立刻将猪草背回,马上来搬。较小的可捎着,放背篓上恰好。
“哎——
太阳出来照白岩,
白岩上头桂花栽。
风不吹来枝不摆哟,
雨不淋哟花不开,
郎不招手妹不来。
“哎——
太阳出来照白岩,
白岩上桂花逗人爱。
风不吹来枝也摆哟,
雨不淋哟花也开,
郎不招手妹你也来。”
熟悉的山歌,我不由脱口而出。
平时,这些山歌宛如山间小径,云雾里若隐若现。幽怨婉转,也不乏热烈直白。此地的人们不感孤独,毫无缘由,那清澈的歌声,也随心敞放。有欢笑的舒心,也有哭泣的动魄,酣畅淋漓。给人一种宁静而旷达的心境。
无怪乎我后来数十年的漂泊生涯,总还梦回此地;即便青丝染霜,这里依旧是我心灵的归宿。期盼着有一天,远离城市喧嚣,嘴衔一片木叶,在山间吹响。
……
我闭嘴了。
沟谷哪响起片嗡嗡声。瞥见崖凹那团嗡嗡响的金黄时,我差点把背篓扔成风筝。
《养蜂学》里的“蜂脾”“急造王台”……到底没白学啊。我还当场脑补出跟幺妹押运着蜂箱走天涯的场面:她戴个纱帽像小仙女,我摇着蜜像“采花大盗”,想想都美得能把自己甜醒。
好运连串,即便最坚定的唯物者也不禁惊讶:莫非真还“好运连连”?确实,发酵养猪刚成功,就有了自己的专属饲料场;几个树桩,分巢蜜蜂,好事不断——那算命老头还真有些本事?
定定神,我按捺激动。凡成大事要沉得住气。
我脑海里,回想着书中关于野外收蜂的步骤。分巢蜂没蜜要护,温驯不蜇人。只是觉得,分巢通常在正午前后,这大清早,怎赶着把巢也筑上了?不由有些犹豫。
呆子啊呆子,明明现拿现得的事,还……
倒空背篓。对,再脱下衣服搭臂弯上,等会得盖上我的宝贝。
鼓足勇气,挺直身,我端着空背篓一步步前去。但内心的疑虑如潮水般涌来:天啊,真有效吗,世上纸上谈兵的悲剧还少吗?双腿颤抖,仿佛正被人推上刑场。
蜂群满怀敌意地鼓翅,警告地围着我飞,但我仍然一步步向前移动。
可现实给了我一闷棍 —— 当背篓扣住蜂团的刹那,那声音活像把蜂窝扔进了开水锅。第一下蛰在脸上时,我还想着“不动如山”,第二下蛰在脖子上,我脑里的弦“崩” 地断了:这哪是蜜蜂,分明是带翅膀的针管大队!
撒丫子狂奔,我感觉身后追着的不是蜂群,是整个夏天的蝉鸣都拧成了鞭子,抽得我光脚丫子在泥地里画出满篇狂草。
栽进稻田那会儿,我听见了门牙跟田埂的清脆触碰。等爬起来一摸脸,好家伙,左眼皮肿成了豆沙包,右脸颊鼓得像含了个熟柿子……无人能识的外星人。亲妈都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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