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不科学的空间干涉

　　世界上存在无由来的好感吗？

　　伏黑惠第一次见岩永薰，天色平平无奇。

　　他从幼稚园放学，却没有上学校安排的公车，老师说着，“惠，你的家长来接你了，”然后将他带到校门外一辆豪车前，毕恭毕敬地将他交托给候在那里的黑衣保镖，伏黑惠心中已有不好预感，却还是保持镇定，冥冥之中似乎早已预料到有这么一天。

　　车门打开，里头光线昏暗，帘子和挡板都被拉下，真皮座椅上坐着一个女孩，华美精致的女孩，肌肤雪白剔透，连露在外面的手臂关节都纤细精巧，其曼妙华丽，唯有宝石人偶可以比拟，穿着一条似碧非蓝的裙子，色调清冷轻盈，转过脸来的时候，浓长的眼睫连同裙摆上的钻屑一起在幽暗处闪光，整个人清澈瑰丽得不可思议，像是清晨雨露闪烁。

　　起码有那么一刻，格外漫长的一刻，伏黑惠忘记了思考、言语、和呼吸，时间仿佛停止了，他幼小的大脑只能重复放映映射在视网膜上的这一景象，上因为她长得实在太过、太过于美丽，无与伦比。

　　完全超出了他可以理解和消化的范畴。

　　“你好啊，惠，我来接你。”女孩子微微笑了一下，像是对人类的狼狈习以为常。

　　大小姐，伏黑惠想到了这个称呼，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孩就是一直在给甚尔付工资的那个人，声音也很像，仅有四岁的男孩恢复思维能力之后，愈发坚定地将生父定义为了人渣，他看不出这个“大小姐”的具体年纪，约莫只在13-16岁之间，但毫无疑问未成年。

　　天真的女孩比精明的女人好骗得多，这或许是甚尔对下手的原因，而她有钱到看起来把“昂贵”和“优雅”两个词刻进了骨子里。

　　“大小姐。”

　　“唔？你认识我吗？甚尔跟你提的？”

　　海胆头小男孩一脸镇定，换个人来知道自己的父亲把自己委托给了陌生人，会焦急惶恐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吧，可惠还能冷静思考，“为什么是你来接我？”

　　“因为甚尔已经把你卖给我了呀，”岩永薰甜甜地笑，她笑起来有一种粲然纯真的美丽，干净得一点坏心也没有，“以后我是你的家长。”

　　果然，伏黑惠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即便早就猜到有这么一天，早就知道自己会像个累赘一样被舍弃，但这段时间以来，他真的差点以为甚尔改好了，虽然他仍旧不负责任，养孩子比养宠物还不上心，但他起码会回家，会陪在他身边，家里会有个大人。幼崽对亲者的亲近和儒慕是本能。惠会因为父亲不管自己心生失望埋怨，逼迫自己变得什么都不在乎，但即便不愿意承认，心中也会有一块地方，因为父亲的一丁点改变而欣喜不已。

　　他只是不敢像津美纪一样去相信，因为他害怕，腹部是最柔软不设防的地方，每次敞开，得到的都是加倍的痛苦和鲜血淋漓，久而久之，他就不敢再去相信了，与其最后还是失望，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期待。

　　可是就算一遍遍告诫自己，他还是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冷漠。

　　“惠？”岩永薰真的有些惊奇了，“你在哭吗？”

　　“没有。”伏黑惠狠狠眨掉泪水，他知道自己是绝对没有反抗资格的，只能尽力了解情况，“津美纪怎么办？”

　　“津美纪是谁？”

　　“姐姐，和我住在一起。”惠加重强调这一点。

　　“哦，那她应该坐校车回去了吧，毕竟我只付了一个人的钱。你要上车吗？”

　　专业打扮的保镖向伏黑惠伸出了手。

　　小男孩不动，绿色的眼睛盯着她，“我想和津美纪在一起。”

　　“这个我们可以待会再谈，你确定不上来吗？”

　　害怕她失去耐心，这次惠乖乖的，他还有点矮，是三头身，爬上座椅会很狼狈，所以需要保镖帮他。

　　他在岩永薰身边坐下，车辆行驶起来，平稳地几乎没有声音。

　　“那个人把我卖了多少钱？”惠从来不喊甚尔爸爸。“如果我以后工作了还给你，你可以放我离开吗？”

　　岩永薰闻言，眨着眼睛低头看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形成阴影，显得那双剔透的金色双眸更加大而精致，意外的甜美感，她身上带给伏黑惠一种说不出来的矛盾感，虽然举止成熟，神态间却总带着股拙然甜蜜的天真，仿佛是一个任何人都舍不得放下的洋娃娃。有时伏黑惠甚至觉得自己比她更加成熟，就像是幼儿也会怜爱心爱的玩偶。

　　“惠，”她说，嗓音夜莺般甜美，“我没有见过四岁的小孩，也不知道幼儿园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但我总觉得你跟我想象的有点差距。”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所以赶紧退货吧。

　　“但是我觉得你比我想得更加有趣。”

　　“哦。”伏黑惠干巴巴地说，“所以你付了多少钱。”

　　“十亿。”

　　伏黑惠不成熟的小脑袋瓜受到了冲击，可悲的发现自己甚至对这个数字没有概念，人怎么可能还得起自己没有概念的债务呢？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前路充满了黑暗。

　　随后他冷静地：“你亏了，我不值这么多钱。”

　　“是吗？”

　　“对，那个男人骗了你。”

　　“唔，或许吧，不过交易这种事，只要买卖双方达成一致就行了。”

　　“我明白了，”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一样，伏黑惠道，“物品没有资格说什么。”

　　意料之外的话，岩永薰歪了歪头，此刻才开始认真打量他。

　　车厢里冷气十足，过滤了炙热的阳光，显得光线有些昏暗，这让她的脸在明暗不清晰的交界处愈发显出一种深邃的精美，而非洁白肌肤带来的纯意，金色的眼睛猫一样散发出冷冷的幽光，在这封闭狭窄的环境中，伏黑惠疑心自己甚至能从那过分精确和二次元的面容中读出一种恐惧，像是从橱窗里看到做工考究的人偶，或是体内都是人造纤维的人工智能，越是类人，那种非人的异质感就越重，越令人感到恐惧。

　　眼前的女孩长了张精致美丽到令人感到恐惧的脸。

　　伏黑惠的心在冷意中忍不住颤抖着，身体却僵住了，连视线也无法转动，他能看到那张过分标致的脸蛋逐渐靠近自己，而即便凑得再近也看不到细腻的肌肤上有一点瑕疵，他小小的脑袋甚至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这么恐惧，但人类基因里那股对于危险的直觉警醒着他，就像是自然界中被捕食者盯上了的幼小麋鹿，总之当那张漂亮的脸蛋在视线放大之时，勇气冲破了阻挠，他用尽全身力气，闭上了眼睛，脸也跟着皱成一团。

　　“噗嗤——”

　　随着细微的笑声传来的，是轻柔落在他头顶上的手，抚摸着他的刺棱棱的头发，动作温和，就像是在抚摸一只喜爱的小猫咪，伏黑惠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甜美明亮的笑颜，离他那么近，从笑容中散发出柔软而温暖的香氛，信任、安全、包容，容易满足的小海胆所奢望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个笑容中获得了满足，大小姐的声音清澈柔和地像是温泉水，“惠，你实在是太可爱啦，不过不要想太多哦。”

　　“小孩子想太多的话，会失去孩子的特权的。”

　　俯过来的橙花香味又离远了，伏黑惠看到，女孩子肩膀靠着车窗，脸庞对着他，轻轻笑起，弯着像残月一样的眼睛，眼睫毛比真正的玩偶还长，此时像蝴蝶翅膀那样，落下来栖息、又时不时扑朔着贴在上眼皮，像是在一边瞧着他，一边思考、忖度着什么，真三心二意，又真可爱。

　　伏黑惠呆呆看着她，像是还没回过神来，心里不知为何闷闷的，脸开始红了。

　　-

　　到了家惠才知道，甚尔没有把他卖掉——不，应该是卖了的，但买家不是大小姐，是禅院家，不过后来大小姐给了甚尔一笔钱，让他去找禅院毁约，避免惠落得卖身为奴的地步，从这个概念上来说，可以理解为惠被转手了，虽然没有合约，但确确实实大小姐才是那个付了十亿的人。

　　听完一切来龙去脉的惠露出了死鱼眼，让甚尔很不满意，“你这是什么表情，惠？这个结局总比你被卖给糟老头子好，现在你的主人是大小姐，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你们男孩子不都喜欢漂亮的大姐姐？你应该对我说谢谢，用敬语。”

　　不，没有这回事。也不想对你这种人用敬语。

　　早熟的惠道：“只有你才是个人渣。”

　　然后别过脸，因为感觉脸颊有些烫。

　　面对儿子的评价，甚尔臭着一张脸，正想说些什么，这时候大小姐走过来，声音错落动听的像是叮叮咚咚的音符，迤逦到惠的身边，裙摆带着一阵香气，“甚尔，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放心吧，大小姐，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真棒，甚尔，你真好用。”完全是夸赞狗狗一样的语气，甚尔并不在乎，懒洋洋的，满脸写着“您请自便。”

　　“对了，惠，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我订了蛋糕，你不去和津美纪一起吃吗？”

　　仿佛头顶也有一双眼睛，惠切实感受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这让他思考困难，面颊也开始升温了，有种束手无策感，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完全不像以前那个酷boy，甚尔玩味的视线也让他万分恼怒，只闷闷地说，“大小姐，那个男人在帮你干活吗？”

　　“对啊。”

　　这让惠有点高兴，起码说明了甚尔不是在吃白饭。他们真的是雇佣关系。

　　“他做什么？”

　　岩永薰以为他在问甚尔这两天的任务，略微思考了一下，右手食指的第二指节习惯性抵住下巴，一串奢华的珍珠手链因她这个动作从松落落的腕上滑下，排扣上镶嵌的钻石同她敛下的璀璨金眸一同闪闪发光。

　　“啊~是最近稍微让我有点苦恼的事呢，公司里有许多不愿意听我的话、想要从我身上咬下几块肉的的人，但我不想费工夫在他们身上，只好委托甚尔帮我处理，送……”送他们下地狱呢。

　　这种事情也不一定要委托杀手来办，但是既然养了狗，还是用吧。

　　惠没有听完，忙不迭道，“那我也可以帮忙！”

　　女孩微微睁圆了眼睛，柔美精致的眼部轮廓舒展开来，鹿一样清澈见底，有些惊讶，还带着好奇。

　　“现在我还太小了，没办法，但等我长大了，读了大学，我一定会变得很有用的！”

　　甚尔差点笑出来，“这玩意儿跟你读大学可没半点关系。”

　　伏黑惠臭着脸怒视他。

　　他又转过脸来，神色羞怯却坚定，“总之，大小姐，我不会让你十亿円白花的。”

　　岩永薰看着他，仿佛是看到一只捡来的小黑猫突然举起爪子立誓，这让她觉得新奇，又有趣，便忍不住多打量几眼，但人是不会把宠物的话当真的，交谈也没有意义，只是摸着小海胆的脑袋，笑着应下来，“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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