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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
燕临已在扬州城待上数日,白日里看看折子与水坝,偶尔去街口乡野探探民情,日子过得十分紧凑。
只不过每晚人定时分,燕临总要披上斗篷,离开行宫。小顺子则提心吊胆地为燕临掩饰,到后来熟练了,站在门外面对官员说谎也能面不改色。
扶北起初十分忐忑,但又不能被燕临发觉,于是每次燕临离开后,他都得再去沐浴一番,将有些湿的里衣换下。
到后来,扶北见燕临坦荡无比,也就慢慢放下心来,于是每晚燕临不请而来,扶北也默不作声拿开了北堂后门的门锁。
春意渐浓,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北堂来了几位学问极好的学士,扶北问起,他们都说是因为敬慕北堂名号,特来学习一番。扶北亲手考核之后也觉得合适,便做主将几人留了下来做夫子。
如此一来,扶北轻松了不少,在郊区家中的日子也多了许多。
三月中,扬州突然落了一场急雨。虽说不大,但前些年扬州水涝之灾仍历历在目,于是燕临一早就去水坝查看情况。
一直忙到傍晚雨稍小时,一行人才赶回行宫,此时桌上已堆了不少折子,门外也等着不少准备面圣的官员。
小顺子看着燕临匆匆换了身清爽衣服就坐在书房准备处理政务,试探着问了句:“皇上,今儿……今儿还去吗?”
燕临头也不抬,随手拿起一本折子:“叫门外人进来。”
亥时至,燕临终于把所有要事处理完,小顺子连忙上来说:“皇上,今日淋了雨,小人现在去准备沐浴热水?”
燕临面色冷淡,沉声应下。
但等热水衣服全准备好,燕临刚准备脱下润湿袍子时,屋顶忽然传来嘈杂雨声,像是水珠又急又快砸在上面一样。
门外守着的小顺子叹了一声:“这雨怎么说变大就变大?”
燕临攥着衣服领子的手忽然一顿。
下一秒,小顺子只觉身后的门被大力打开,一阵疾风伴着皇帝急切的声音:“备一匹快马,再拿把伞来。”
“什……什么?”小顺子还想再问,而前面大步流星的皇帝回头只盯了他一眼,小顺子就吓得腿半软,“是,是。”
目送着皇帝一跃上马然后奔驰离开时,小顺子在心里长叹一声,然后无奈地回去锁好了行宫后门。
急雨骤大,扶北浑身湿透走进来,将头顶滴水的斗笠摘下来挂在墙上,然后去烧水沐浴。
小草屋少有的坏了一角,若是不去修理,一晚上雨水就能淋垮屋子。
只是不等扶北燃起火,不远处的屋门忽然被大力敲响,紧接着就是被拉开的吱呀声。
扶北顿时就警惕起来,拿起手边一把刀就轻声走到厨房门口。
“扶北?扶北!”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扶北顿时一愣,然后放下手中的刀。
“皇上找小人是否有要事?”燕临正脸色焦急,一回头却看见扶北浑身湿漉漉站在厨房门口,脸色如常。
他暗中缓了口气,然后问:“这么大的雨你出去做甚?”
“把藤椅拿进来。”扶北想了想,没说自己是去修房顶。
燕临又上下仔细看了看他,才悠悠说道:“我大老远过来,你不请我喝杯茶?”
扶北抿了抿唇,想了想厨房里被淋湿了的木头,最终妥协:“好。”
燕临第一次来到扶北生活的小屋,一进来趁扶北烧茶去的时候,他在房里走了一圈,看见有些单薄的床铺和略显朴素的卧室时皱了皱眉。
扶北提着茶壶进来时,燕临已经端端正正坐在小桌旁,一手撑头,一手无聊地敲着桌面。
“敝舍没有什么好茶,委屈皇上尝一口。”扶北倒好茶放在燕临前面,然后坐到他对面。
燕临目光被拉回来,他看了看扶北身上湿透的衣服,说:“你先去换个衣服。”
“皇上回去后小人自然会换。”扶北说这话时视线下垂,面色平静,仿佛这句话就是他心里话一般。
燕临却兀地被激起怒火:“你就这么想让我走?”
扶北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却被激动起来的燕临打断,燕临甚至站起来:“我担心你这么大的雨出事,去北堂找你没找到,去找周叔才知道你家在哪里,来了之后你说要我走?”
燕临身体渐渐前倾,最后双手撑着桌子,头与扶北隔得极尽,几乎是鼻息相交:“六年前你一走了之自以为给我铺了一条光明大道,推走过我一次,现在是还想再推走一次吗?”
扶北被他说得头不断往后靠,却没想到被燕临一手扶着后脑勺,然后把自己往前拉了过去。
两人目光相交时,扶北听见燕临略带哽咽的声音:“我找了你六年,找到你了你却不要我。”
几乎一瞬间扶北就要落下泪来,但他飞快扭头逃开了燕临的手,语气也极为正常:“小人不过一介草民,本不该与皇上有联系。”
燕临狠狠抽了一口气,然后红着眼眶直起身,高高看着扶北:“好,好,你说你是草民,那我只问你一句,不出十日我就要离开扬州,你若现在赶我走,十日内我必不踏你北堂一步,再不绕路经过你屋前,从此天南地北,此生不见。”他停顿一瞬再问,“你是赶我走,还是要我留。”
沉默,两人非常默契的沉默。
屋外雨声仍是淅淅沥沥,打得屋内烛火都闪烁不停。燕临在扶北一言不发的低头中渐渐松垮下来,他哼笑一声,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刚拿起被仓惶丢在门边的伞,燕临突然感觉身后有动静传来,然后他的手臂被人轻轻挽住。
“外面雨太大了,等明天再回去吧。”
*
烧好的水被倒在浴桶里,扶北去喊燕临:“谁好了,你先去洗吧,我找了身干净衣服,不知道合不合身。”
燕临拿起茶喝了一口,继续歪在椅子里看书:“你先去洗。”
“可是——”
“你衣服都湿了,再不洗明天怎么也得发回热。”
扶北见拗他不过,只好自己先去沐浴更衣。等自己擦完头发进来时,燕临刚好看完手上这本书。
“刚烧好了水,衣服也放好了,快去洗吧。”
燕临闻声将书合上,然后起身走来,经过扶北身边时似是无意靠近他一些。
扶北躲闪不及,于是两人擦肩而过。
等燕临也洗完进来时,几年前的衣服竟意外的合身,但扶北却犯了难。
床只有一架,两人该怎么睡。
“床太硬我睡不了,你去睡。”燕临开口,然后往书桌走去,看样子竟然是要趴着睡应付一晚。
扶北连忙制止他:“还有被褥我给你垫上,我还有一些书卷没看完,你去睡。”
燕临还想再说,但他见扶北已经翻出被褥铺在床上,就住了口,跟着到床上躺下。
果然,就算多铺了两床被褥,硬梆梆的床还是咯得燕临生疼。他装睡一会后,悄悄翻身偷看桌边低头轻声翻阅书卷的扶北。
几年磨难将他的五官打磨得更为锐利,只是眼里温柔不减。借着烛火,燕临看见扶北额角下巴处皆有细小伤痕,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他想起离开那老人家门前时,老人家忽然喊住了他:“皇上,恕老夫多言,扶公子来扬州时就带了寒病,一到寒天下雨就容易咳嗽,请皇上多多照看。”
燕临骑在马上,垂眼好一会才低低嗯了一声。
寒病?是那年冬天落下的病根,还是多年苦寒之地留下的隐患?
烛火仍噼啪亮着,燕临就静静侧躺在床上,静静用目光细细描绘着扶北的轮廓。
窗外雨渐停,燕临看扶北已然熟睡,这才下车轻手轻脚将人打横抱起。
扶北想必是累了,睡得也格外沉,直至放在床上也没醒。
熄了蜡烛后,黑暗里燕临抚摸着扶北后背才感觉到眼前人的清瘦,几可触骨。
明明扶北比自己高了快一个头,燕临仍执着地伸长手挽着扶北后颈,将扶北的头往自己这边拉。
等两人交颈而卧,呼吸相交时,燕临一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扶北后颈,一边慢慢仰头碰了一下扶北的唇。
笑意在暗中无声绽开,燕临往扶北颈窝处窝了窝,然后慢慢睡过去。
第二日,扶北悠悠转醒不过片刻,就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于是他瞬间从床上爬起,慌张惊恐地看向周围。
下床再巡视了一圈没看见燕临,扶北这才送了一口气,然而心底不明不白的失落又起。一早上心烦意乱,扶北连忙深呼吸调整好情绪,简单梳洗后就去了北堂。
下过雨后的天格外亮堂,上完课后扶北独自躺在躺椅上,一边饮茶一边眯眼晒太阳。
昏昏欲睡时周叔忽然赶过来,急急忙忙说:“公子,皇上那来消息说要我带路去你家,我不知道答不答应,就来问问你。”
扶北侧过头皱眉问:“要你带路去我家做甚……可是带了官帽的官员来说的?”
周叔想了想:“不是,是个小公公。”
扶北还在思索,但不过须臾,他便想到了一种可能。于是周叔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忽然坐起来,然后匆忙要走。
“公子,不然我回他们说不带?”
“你在北堂照顾好一切,我自己去。”扶北脚步匆忙,头也没来得及回。
到了家门口,隔老远扶北就看见了一小群人马堆着,其中进进出出不少。
扶北刚过去,从一旁就冲出来一位公公行礼道:“奴才奉皇上令,特来为公子住所修缮一番,还有一些用品也放在门口了,若公子允许奴才这就令人搬进去。”
小公子十几岁,说话尊敬圆滑。扶北问:“燕,皇上让你们来的?有别的官员知道没有?”
“回公子,皇帝下的密令命人前来,并无他人知晓。”
扶北暗中想:“真是胡闹。”然后他说:“回去后你和你们皇帝说,感谢帮忙修缮,下次别送这些来了。”
小顺子一颗悬起的心终于落下,他欣喜行了礼:“是,奴才这就让人把东西放好。”
亥时,燕临无声而至,他甚至不推开未锁的门就翻了窗进来,然后习惯地歪在椅子上看书。
只是这次扶北忽然问他:“这屋子我住着挺好,不需要大张旗鼓摆动,免得多生是非。”
燕临笑道:“这地方不好,我待得不舒服,修好点怎么了?”
扶北知道他一副破皮无赖样又要作祟:“每日来此容易落下把柄,以后你别——少来吧。”扶北知道要是拒绝了他,燕临指不定又得闹出什么事来。
“哪来以后,再过九日我就该回京城了。”
此话一出,两人又同时沉默下来。燕临偷瞄了一眼扶北脸色,然后才试探问:“京城国子学差夫子得厉害,北堂名声又这么响,你不去试试?”
扶北不作声,把手上最后几页书卷看完后才起身说:“累了,我先睡了,皇上请回行宫吧。”
燕临知道自己怕是问得急了,也不好意思留得太久,只好随便寻了个理由离开。
静室中,扶北躺在床上想,京城?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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