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横滨住着一条龙

　　“石头、剪刀——布！”

　　两只手从背后伸出，左边的是石头，右边的则是……布。

　　“什么啊，输了……”

　　太宰治的表情像马上要死掉了一样歪在桌子上说道。

　　“这也太耻辱了，居然输给连蜡烛都没有的灯笼怪！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里是飞机场的贵宾候机室，房间里开了空调，室内的空气清凉舒适，能够容纳十数人的客厅里此时只有太宰治、中原中也和令三人。因为需要把原本手头的工作放下，他们各自的部下都留在了本部帮忙。

　　情报部最近加入了一位出色的黑客，据说已经在港口黑手党负责管理账务的会计事务所工作了一年，森鸥外为了处理交易上的事务带着他和其他人去了隔壁书房。

　　暗杀王事件过后虽然政府不再追究港口黑手党非法派遣异能力者的责任，但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再怎么说在横滨的地界上生存终究还是要看政府的脸色。因此森鸥外决定带上三人组去一趟意大利，谈生意的同时减小一些存在感。

　　无需惊讶，黑手党旗下产业和普通商人的区别只不过是做事的手段而已，武力从本质上来说和那些阴谋诡计的力量没什么不同，只是更为简单高效。

　　这次行程森鸥外并没有带过多随行人员，一是大张旗鼓可能会引起意大利本土势力的注意，二是文有太宰治，武有中原中也，再不济逃跑还有专业幻术师令，要是这三个人都不够那带再多也只是炮灰罢了。

　　因为航班延误的关系，长时间的等待实在太过无聊，三人从打游戏一路发展到打嘴仗，期间太宰治无数次差点惹得中也暴起炸掉房间。无奈之下令只好亲自出马。

　　“太宰，来石头剪刀布吧。你要是输给我就要安分到上飞机，如果你赢了就随便你想干什么。”

　　“哈？”太宰露出略带嫌弃的表情，“我怎么可能会输给你？一点挑战性都没有。而且这样我根本没有好处。”

　　“那我再加个条件，你赢了我就把你最想要的‘那个’告诉你。但是同样的，我要是赢了你的电压转换器就归我了，这次你就乖乖地远离所有游戏机吧。”

　　“真的？”太宰治仿佛不敢相信一样又问了一遍。

　　“真的。”

　　中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你们在说什么？‘那个’是什么？”

　　“没什么中也，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不不不，怎么能这么说呢？”太宰治激动地摆手，“只要知道了‘那个’就能探知到令内心深处的想法，这可是无上的乐趣。”

　　“喂，令，这种东西告诉太宰没关系吗？”

　　“没事的，如果你想要我这里也有你的份。”令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

　　“不行！绝对不行，小矮子知道了一定会得寸进尺的，令会被黏糊糊的蛞蝓黏液沾满全身的哦，完全无法忍受吧！”

　　“混蛋青花鱼去死！”

　　“等一下！别打！”令挡住中也差点飞到他脸上的一脚，转头看向太宰治，“你同意了吧，毕竟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

　　“被你看穿了啊……没错。”太宰治露出看破一切的微笑，“只要我和中也的矛盾达到你无法忍耐的程度，你一定会用我无法拒绝的条件引诱我和你打赌。无非是在我们经常玩的快速游戏里进行有限的选择而已，但是像这种简单的比赛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猜拳游戏，最经典的双人零和有限博弈游戏之一，即博弈双方的收益和损失相加总和为“零”，不存在任何合作的可能性。而这种博弈下没有纳什均衡，因为每个人都会尽可能预测对方的决策从而改变自己的动作，如此循环往复。

　　如果是两个眼力、反应力、出手速度相同的陌生人猜拳，最好的办法就是随机。因为对方的情报为零，无法预测下一步要出什么，最优选便是随机选择三分之一的概率，双方获胜的可能性是一样的。

　　但太宰治和令太了解对方了，他们曾经无数次揣摩过彼此的想法。对方第一次出拳的偏好，出拳之前的小动作，面部的微表情，甚至不需要思考就能在心中得出结论。太宰治更是精通心理之道，到目前为止他从未失败过。

　　然后他就在五秒内干脆利落地输掉了比赛。

　　太宰苦笑着叹了口气，抓过沙发靠垫窝到了令的身边，按照赌约非常安分地不动了。太宰治恶作剧的尺寸一向把握得极好，对方稍有抗拒都会被他察觉，而他深知令对于承诺的看重，自然不会去触犯底线。

　　外人包括港口黑手党内部都完全无法想象的“黑色幽灵”，太宰治失败或者听话的样子，在场的另外两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太过聪明的人，天生就会失去一些普通人都拥有的东西，就像无所不能的超能力者会失去对生活的期待感一样。但太宰治在自己的搭档这里得到了他以前从没有过的东西——“挫败感”。

　　“是用了逆向思维吧，比我还多想一步……”太宰治耍赖似地将脑袋枕在令的腿上，“越是简单的想法越是容易赢啊。”

　　想要胜过太宰治这样的人不仅需要不下于他的头脑和思维速度，还必须具有敏锐的洞察力，出色的表情控制。以及，对他思考方式的极度熟悉。

　　也许日后他会成长为一位算无遗漏的大师，但现在的太宰治还带着些少年人的青涩。

　　“没办法，太宰实在是太聪明了，我只好稍微误导了一下。这个办法下次就不能对你用了吧。”令安抚地拍拍他的头顶，“不是所有人都会每时每刻追求绝对的胜利，其实我原本只是想和你打成平局的，这样我们就各退一步。太宰要是没有想那么多就不会输哦。”

　　他不是多想了一步，而是退了一步，因此太宰治想象中的纳什均衡被打破了。

　　“太在意胜负所以自作聪明了吧。”中也看似冷静地看着手机，双腿架在玻璃茶几上，微微上扬的语调却暴露了他的得意。

　　太宰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将脸转过去故意不看中也。也许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太宰治的视线不知为何移到了令身上，划过蓝色发辫，停在对方颈间的丝绒饰品上。

　　黑色的choker用金线绣着精致的龙形纹路，明明是威严庄重的图案，简化之后却变得有些可爱起来，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极了受到惊吓的猫咪。和其主人的气质非常契合。

　　令是一个看外表绝对猜不到他性格的人——多年相处下来，太宰治可以说深谙这个道理。也许在外人看来，令是个冷静沉稳的干部，就像所有人脑海里对黑手党的印象，甚至称得上有些冷漠。

　　但在他们这样的“同伴”面前——太宰治很不甘心地加上了中也的份——他往往是另一副模样。思维跳脱，充满着无穷无尽的好奇心，仿佛完全没有底线的包容。在他这里所有合理的无理的的要求都能得到满足，除了某些极其偶然的情况……

　　太宰治觉得总有一天他会溺死在这种纯粹且安心的感觉里。

　　“好无聊——这样下去我会死掉的啦！”过了不到十秒，他又开始故态复萌，扭动着身体不断抱怨。

　　“那在登机之前要做些什么呢？”令有些苦恼，因为途经航线的天气原因他们还要在这里滞留三个多小时，之前的时间已经把他们对游戏的热情消耗得差不多了，连一向热衷于挑衅中也的太宰治都已经有些懒洋洋的提不起劲。

　　“不如去外面吧？我听说机场的候机大厅里提供餐点，而且酒水畅饮哦，说不定会有什么有趣的食物比如河豚内脏和血液之类的。”太宰突然坐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神采，“反正森先生也没有说不让出去，只要在登机前回来就好了吧？”

　　他眼里写满了“想要出去找乐子！”的意思。

　　太宰治之前从来没有出过差，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尽管在视频以及文字记载中了解过，但是亲身体验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露出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的神情。

　　“酒水畅饮……对啊！”令仔细一想就来了精神，原本有些半闭的眼睛也睁开了，“中也要一起吗？”

　　中也无所谓地点点头，“正好有点饿了。”

　　“走吧走吧，森先生就让他一个人慢慢和文件相亲相爱吧，没有发际线的男人是不配得到关心的。”

　　三人一路循着食物的气息来到了宽阔的空间。

　　因为是贵宾独有的候机大厅，除饭点以外的时候人并不多，偶尔有严肃交谈的西装革履人士面对面坐在窗边的卡座里。

　　“真是充斥着复腐臭味道的内容呢。”太宰治瞥了那些人一眼就转过了头。

　　他其实已经不止一次在公众场合拆别人台了，仗着自己位高权重从未考虑别人感受，用词犀利且精准，经常让别人难堪。对此，两位搭档自有一套转移他注意力的方法。

　　“别看就好了，这种社会的蛀虫到处都是。”令换了一边挡住他的视线。三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一溜烟到了开放式餐台。

　　“什么嘛，不就是普通的餐点吗？”太宰治草草翻过几页菜单，毫无兴趣地念叨着，“还以为这么高级的地方会有不一样的玩意呢。”

　　“如果你想要那种吃了就会上天的食物，一般是不会出现这种公众场合的。我建议你直接DIY，就像调酒一样，什么效果都能自己做出来。”令直接把菜单翻到最后一页浏览上面写的酒名，眯着眼睛说道，“请给我一瓶竹叶青，一份提拉米苏。”

　　中也同样捧着纸张看得认真，各式各样的名字让他有些眼花缭乱。

　　“酒量不好的话还是点一些低度酒吧，在首领面前失态就不好了。”

　　“我知道。”中也被点破了想要尝试的小心思，只好低声嘟囔着，“那我就要一杯普通的葡萄酒好了。再给我一个三明治。”

　　“太宰，好了吗？”

　　“啊，反正也没有我想要的，就一杯纯的生命之水吧。”

　　“这个……”站在餐台后的服务员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毕竟一直接待的都是那种进退有度的精英，从来没见过上来就点那种喝了会直接送进火葬场的饮品的奇怪人士吧。

　　“生命之水就算兑水你喝了也会醉成烂泥的太宰。”令无视他控诉的大叫，强制性地决定了太宰治的食谱，“给这家伙来一杯苹果酒，一盘蟹肉寿司。”

　　待到服务员转身后他却多看了几眼对方的背影，难得一见的反常行为顿时引起了身边两人的注意。

　　中也有些好奇地侧头望向他，“怎么了？”

　　“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太宰治晃荡着双腿一脸坏笑，“涉及到喜欢的东西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啊。”

　　“没有，不过是他以前用劣酒以次充好糊弄过我而已，那么口味独特的液体，能尝到一次也是稀奇的经历了。”他嗤笑一声，露出有些嘲讽的表情，“只是没想到居然还能在这里碰见他。”

　　即使那次他用幻术伪装成了普通人，一个能做头等舱的客人也不应该是候机大厅的服务员愿意得罪的。更何况对方居然能在被投诉后规避处罚，依然堂而皇之地在这里工作，说内部没有人罩着他都不信。

　　如果是拥有股份的贵宾提出的诉求，公司高层还能轻而易举地压下吗？

　　“在这里工作的服务员工资应该很高，却连这么小的利益都不放过。人们总是说有钱人就不会执着于钱，但其实越是富有越是贪婪，再多的物质都无法填满他们空虚的内心世界。”太宰治趴在大理石台面上，静静地望着窗外蔚蓝的天空，眼眸里一片空洞，“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就像西西弗斯推动的那块石头一样。”

　　他又想起了令的那些话。

　　从没有人用着那样的语气和他说过那样的话，。

　　从一开始，并不是没有人试图了解他的想法，也不是没有人真正理解他。相反，这样的人在他身边称不上比比皆是，但也是存在着的。

　　可事实上，森鸥外为了利益乐见其成，甚至主动推了他一把；中原中也理解但不认同他，所以每次见面都没有好脸色；织田作之助作为他唯一的友人，却总是维持着微妙的距离感，因为这样才能保证他们的关系不会被破坏。

　　只有这个天真的笨蛋，抱着一腔热情狂奔到他面前，仿佛从来不会因为失败的可能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

　　那些话，不带任何目的性，也没有试图从他身上得到任何回报，的确算得上是太宰治听过的最纯粹的话了。

　　就好像那双干净得容不下任何污秽的眼眸一样。

　　于是令的存在，也就沾染上了那种不可侵犯的纯粹——不是高悬于头顶令人无法直视的太阳，而是并不耀眼，却恒定地散发着微弱光芒，宛如影子一般的月亮。

　　令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他的侧脸。

　　“无聊。”中也不屑地说道。

　　该说不愧是只提供给贵宾的服务吗，就算是现做的餐点也在十分钟之内全部摆到了三人面前。

　　令拿起送到手边的碧绿瓷瓶，拔掉瓶塞向小巧的白玉杯中倾倒。金黄透明的酒液中微带青绿，浓厚的香气弥漫开来，还隐约有一丝药味。

　　“果然，这次是真的。”每只被猫抓住又逃脱的老鼠，都会有一段不敢探头出洞的时光。

　　“这个酒的味道有点奇怪。”太宰治好奇地凑到瓶口嗅了嗅，“里面放了药材，你该不是这个年纪就要养生了吧？令有的习惯真的很像老人家呢。”

　　“酒里面放药材？不会很矛盾吗？”在中也的印象里，酒是一种会一定程度上损害健康的东西，而药则正相反。这两者的结合真的不会起什么副作用吗？

　　“这可是竹叶青，是历史最悠久、最健康的名酒之一。”令端着杯子浅啜，脸上露出迷醉的神色，“不仅不会有什么损害，反而还对身体有不少好处。最重要的是——它非常好喝。”

　　“有道理，不管有什么作用，好喝才是最本质的。”中也点点头，露出认同的眼神。

　　这时太宰突然一脸不满地说道：“那凭什么我就是这种像饮料一样的果汁酒？你绝对是想要报复我！”

　　令配合地露出惊讶的表情，“居然被你猜到了，真不愧是太宰啊。”

　　“就是你一直惯着他，这家伙才会越来越放肆，连首领都不放在眼里。”中也愤愤地放下酒杯，“这种时候就应该把杯子塞进他的嘴里他才会安静！”

　　“什么？蛞蝓居然想窥视我的口腔内部，真是太恶心了！”太宰治嚼着寿司，半边脸颊鼓鼓囊囊的，连带着说话声也模糊不清，“令！快点离他远一点，变态可是会传染的！”

　　“谁是变态啊混蛋！”中也差点把手中的玻璃捏碎，“明明经常做出变态行为的是你吧！你信不信我告诉令……”

　　“啊不管不管！和变态中也呼吸着同一片空气的我要窒息了！”太宰治捂着脖子吐出舌头做出像要被掐死一样的表情，一只手直直地往前伸去。他的腿在椅子下面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失去重心摔到地上了。

　　好在令及时腾出手来抓住他的后领，将他整个人拎起来摆好。太宰治一下子呆滞得像只被抓住后颈皮的黑猫，只能无助地喵喵乱叫。

　　“太宰，引起骚乱的话收拾烂摊子的也是你。不想面对打官腔的蛆虫们就乖乖闭嘴。”

　　森鸥外最喜欢派太宰治去处理这种社交纠纷了，简直好用到爆。

　　“切……”他撇了撇嘴，总算安静下来。

　　书房里，森鸥外揉了揉眼睛，即使经过掩盖还是有点点青黑缀在眼眶上。他放下手中的钢笔，轻笑了一声。

　　他的面前，摆着三份纸质文件。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一份中规中矩，详细地描述了意大利黑手党家族特别是龙头彭格列的现状以及明面上的实力；一份事无巨细地囊括了意大利黑手党暗地里的纷纷扰扰，尤其是各大势力在彭格列两代洗牌之后的小动作，就差明说一句：这些黑手党没有一个好鸟，顺便归纳了港口黑手党能从中谋取的利益；最后一份则是着重点明了彭格列下一代继承人沢田纲吉与其守护者之间的关系以及对他们未来成长性的认可，以客观的角度肯定了对方是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

　　明明他是分开让三个人调查的，都只说了一句需要有关这次会谈的情报。任务内容一向不允许对他人透露，他们是怎么做到在毫无交流的情况下将调查方向如此巧合地错开但又能完美互补的？

　　简直就像能猜到对方会怎么想一样。

　　“钻石才能打磨钻石，吗……”

　　三个正处于生长期的青少年扫荡完面前餐盘里的食物，又成双结对地回到了休息室。期间太宰治曾数次试图绊倒中也，最后被令以“下次训练加倍”威胁才放弃找茬。

　　“只会用暴力的两个笨蛋。”他歪倒在沙发上。

　　“是是，拜托太宰大人抬一下你高贵的臀部。”令扯着衣服的后摆一脸无奈，“你这样压着我很难受的，肩膀都抬不起来了。”

　　“我才不要。”太宰治又掏出了游戏机，很快音乐声响了起来。

　　令没有再试图劝说他，而是思考了一会儿后直接躺了下来。

　　他就这么以一个侧躺在太宰治腿上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太宰治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几个音符乘机从指尖溜走，努力了好久的连击记录这下不得不作废。但他面不改色地重新开了一局，什么都没说。

　　一旁的中也撩撩眼皮，轻轻啧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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