昴日星辰录

　　【052】主子没有主子样，丫头宠物闹翻天。

　　老于头简要地说了刚才几个车夫的殴打经过，杏儿听罢柳眉一扬双手掐腰，气愤地啐道：“呸！老聂他们也太嚣张了，不就仗着是老管家和嬷嬷们的亲戚吗？走，这身衣服也不换了，先给七爷看看再说。赶明儿咱得想个法子，让少爷好好地收拾收拾，管教一下这几个烂魔头，看他们还敢嘚瑟不？”还没说完，她便拉着一身血污和尘土的小石头，打算径直往内宅走去。

　　“傻丫头啊，今后说话要细声慢语些，别动不动就叉腰呼喝啥的。”老于头在他们背后，巴巴地喊住杏儿，“咳！没个样儿。都是打小被我们给惯坏啦，否则早就进内院服侍主子们，给小姐少爷们当贴身大丫头去了。眼下光是嘴上利落些，净跑腿儿打杂了，能顶个啥用啊？”

　　“知道啦！气来了就忍不住，难道要被活活憋死了？”杏儿挥挥手，不服气地扬起下巴，“现在不是挺好？可以各处乱跑又不受累不受气的，比那些贴身服侍的丫头轻松自在多了。她们起早贪黑服侍主子吃喝拉撒睡，还要察看主子的脸色，分辨主子的眼神，我可真干不来。”

　　小石头心道：看样子，这个小姐姐倒是跟我很有些投脾气。话虽多了些，但是麻利干脆，有什么便说什么。我一向就喜欢这样痛痛快快直心肠的性子，说话简单直白，处事不费心思，这样多好啊。

　　“你家七少爷，平时要有多少人伺候着呀？”小石头一路走，一路充满好奇地问着杏儿。
　　“我家老爷夫人姨娘，还有大少奶奶孙小姐和少爷小姐们，任谁都有十好几个人服侍呢。”杏儿笑着解说道，“有贴身的大丫头照顾饮食起居穿衣打扮，还有我们这些粗使的丫头婆子，烧水送饭，洗衣晒被，修花剪草什么的，干些粗杂跑腿的差事，但万万不能进入卧室和书房。”

　　小石头：“佣人大都是男的，还是女的？是不是都长得特漂亮，像画上的仙人一样好看？”
　　杏儿嗤嗤笑道：“府里面大都是女仆，要出门才需要那班男佣小厮跟着。七少最是奇怪，女孩子只要漂亮些，他都会喜欢，能干的就更加偏爱了。对于男孩子嘛，他就不怎么耐烦了，要是长相、做派再有些小毛病什么的，就更别想在他院子里长干了，他特别讲究，爱挑剔。”

　　小石头回忆起那天的经历，问道：“七少他，人很挑剔吗？我倒觉得就是矫情了一点点，好像也只是对吃的东西特别讲究。不过，对人还是不错的。”

　　杏儿：“你不知道，在沈府七少是有名的花痴少爷。人长得可爱，自小被夫人宠得厉害，连老爷也拿他没办法。能不能长久做下去，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你眉眼长得还算干净周正，平时要机灵利索着点儿，但又不可太聪明外露。记住了：少说话、勤做事，眼睛快、脑子灵，能做到这些，一般就保你没啥大事了，明白啦？哦还有，千万别像我这么多嘴多舌地爱说话。好歹我还是个家养的丫头，他们主人对我多少也宽容些。而你一个没依靠的，更加要当心了。”

　　小石头感激点头：“哦！知道了。”他知道杏儿虽然话多了些，却是个好心肠的小丫头。自己初来乍到的，遇到这么个热心人，真是运气好到家了，他默默将着些叮嘱逐一牢记在心。说话间，小石头随杏儿东拐西绕地进了一处宽敞漂亮的大院落。

　　院子正中有一座雕梁画栋的三层朱漆木楼，与两侧的联排耳房之间有回曲的游廊相连。楼前有祥云形的大水池，中间立着两人多高的太湖石。池内碧水微波，底下铺满白色的细砂，半池睡莲倚靠着太湖石，生得安逸悠闲，莲下有数尾锦鲤聚散不定，在水草间玩儿着捉迷藏。

　　院里除去青砖甬路和石阶，但凡有空的地方，满是各种花草灌木，蜂蝶飞舞，异香扑鼻。有一伙衣袄光鲜、裙裾悦目的女孩子，正纠缠嬉笑着，在花丛与游廊间穿梭追逐，声线清越，悠扬耐听。那一派鲜活灵动的风景，充满灼灼的生气，有如天上人间，煞是好看。

　　要说真是奇了个怪，这一幕景象好像在哪里曾经见过似的，小石头只觉颇有些耳熟眼热。但又的确是平生头一遭，初次踏入大户人家的后宅院呀，怎么可能事先见过这些热闹场面？

　　“晨露姐姐！”杏儿脆生生地招呼一个米黄衣衫清瘦高挑的姑娘，“麻烦姐姐通报一声，大管家特意吩咐说：这是表少爷带进来的人，是给七爷做书童的，名叫小石头，来拜见少爷。”

　　“好的呀，明白啦。杏儿你去忙吧，把他交给我就是了。”这姑娘眉眼俊秀、嗓音清亮，也像个做事爽利的。她上下端详了一遍狼狈不堪的小石头，眉头略微皱了皱，却没再多说话。

　　“那就拜托姐姐了。他这身破烂衣服先不必换掉，让七爷看看，待问清原委再换去不迟。”随后附上去耳语几句，约略说了刚才打架的事儿。

　　晨露点头道：“知道了。这不，七爷才刚进门，正换衣服梳洗呢，你去传午饭快些上来。今儿老爷夫人出门了，少爷喊着要多些荤腥的菜，特别加了一盘糟溜鱼唇边，和酱爆鸭舌尖。这两道菜是他的大爱，老爷平时不让多吃的，说是糟践食材，太过奢靡浪费。可算有机会了，今天好歹也要加上哈。”

　　“是了！”杏儿微躬应诺。
　　临走时，她用手帕替小石头擦了擦嘴角的血污和鼻下的灰土，对他眨眨眼又拍拍小脑袋，低声安慰道：“别怕！小心候着就是了，别忘了刚才的忠告哦。”随后便回身出去催促午饭。

　　杏儿把小石头一人留在大院门口，径自快步离开，碎步轻灵、姿态鲜活，行走十分好看。这边，院子里的丫头们瞧见新来了个小厮，岁数不大，模样又整齐顺眼，不由都跑过来调笑。她们捏脸拍头刮鼻子，活像逗弄小猫小狗一样开心。
　　小石头极不习惯地躲闪着她们那一只只雪白纤细，如水葱一样的玉手，傻傻地不知所措。

　　“好啦！死妮子们又发花痴了。还不快些干活去，一个个没见过小男孩呀？丢死个人了！小家伙，别理会这帮小妖精，我们走！”晨露扒拉开众人，牵着小石头的手径直往楼梯走去。

　　小石头顿觉这个姐姐的手，清凉细软，却有几分力道，很像馒头姐姐的手感，煞是舒服，于是立刻没了刚才的慌张和局促，变得踏实安心了下来。他尾随着晨露姐姐，攀上了二楼去。

　　“是谁？这是谁？谁又把我的干花书签扔了？你们，你们越来越没规矩了，都是我惯的。”楼上的绿纱雕花梨木窗格里，飞出怒喝的声音，纵然高亢却不脱稚嫩的童声音色，虽严无厉，虽怒无威，显然是少爷又在里面发飙训斥人了。

　　院子里即刻安静下来，丫头们疑惑地面面相觑，片刻后一起爆出大笑，直笑得花枝摇曳，老泪横飞。小石头生来头一次听到女孩子们银铃滚珠般的笑声，如同清晨树林里雀鸟在群唱，不由又是一阵心动和恍惚。这样的场面，太美好了！

　　一身便服的七少爷沈无尤冲出自己的书房，站在二楼的游廊里，隔了半垂的紫竹遮阳帘，和油亮的朱漆美人靠，伸手指点着满院子里的，那群花儿一样的女孩儿们：“真真失了体统！都怪我平日里，太过娇纵你们了。你们看看去，有谁家的奴婢像你等这般没上没下的来着？”口中斥着怒言，七少被自己个儿给气得发抖，嘶声吼道，“蠢才！一群蠢才！真真气煞我也。”

　　“七爷先别气。”一个身着藕粉衣衫梅红长裙很体面的大丫头跟出来，细声软语安抚道，“哪个不知道？七少您一向对家里的姐妹们是顶体贴、最善待的，大家也是没拿您当主子看，没见外才会这样放任的，对不？您不是也喜欢姐妹们在背着长辈的时候，尽量都随意些吗？”

　　七少仔细想了想，这话说得倒也颇有些道理，于是气头便减了大半，面上还是余怒未消。

　　另一个丫头接道：“今儿个不巧，也不知哪来的这股邪火？自己心情不好才是真的缘故，也不必拿咱下人们出气呀。再者说了，这满园的鲜花要多少有多少，那还不是随便摘去便是？还巴巴地留着那干了的作甚？”

　　“你们懂什么？那干花是前次雪初表姐留下的西风海棠，并蒂的，一枚花枝上生出两朵，平日里是很少见的。”七少爷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我看着它虽是干的，却比咱这院子里，所有的鲜花都要金贵呢。”

　　“哈，这倒真奇了！表小姐的并蒂海棠没了，也不该是您七爷先着急上火、开口骂人吧，自有应该更加着急的呢。”晨露牵着小石头，一路袅袅踱上楼来，不忘淡淡揶揄他家小主子。

　　“原本是这话，奈何该着急的人不懂得着急，自然要我替他操心了。我原是想帮他们的，这回却被你们搞丢了，还怎么帮忙？哦对呀，明明是你们做错了事嘛，反倒比我还有理似的，这都什么世道呀？上哪里评理去？”七少怨气尚存，涨红了面皮委屈道。

　　眼见得七少爷果然认真起来，很是稀罕新奇的状况，院子里又是寂静一片，连鸦雀虫草，都不敢出声了。

　　“七爷莫急，前儿我打扫书房，见有书掉到桌案下，里面露出半个干叶子，我就拾起来，轻轻夹了回去。事后，好像收在书橱第三层了。若没人翻动，必定还在那儿。您不妨去看看，若真的弄丢了，再来冲我等发火不迟？”一个淡紫色衣裙略微丰腴的丫头，一边不急不慌地，整理着纸笔书籍，一边慢悠悠地回忆道。

　　“这就对了，还是霁雲姐姐最有心。”沈无尤立刻弹起身形，三步两脚地冲进自己书房，随即就听到哈哈的大笑声，显然怨气全消，但依旧稚嫩无尘，“霁雲姐姐真好！正是这个了。那一对儿西莫国进贡的松花玉石镇纸，就赏了你吧。”

　　“霁雲多谢七少爷赏赐！”霁雲躬身一福，遂讪笑打趣道，“那我们，还是不是蠢才啦？”
　　“不是不是，自然不是。刚只是丢了要紧东西，一时心急罢了。不慎走嘴，诸位姐姐们，一向大人大量的，莫怪冒犯哈！”七少满脸欢喜地跑出来，不好意思地对着满院子的姑娘们，每个方位都一一深揖到地，躬身行了膜拜大礼。

　　七少尚未起身，只听见：
　　“蠢才！”
　　“一群蠢才！”
　　“蠢才！一群！”
　　“一群！一群！蠢才！”
　　“真真，气煞我也！一群——”
　　众人闻听一愣，随即又爆出了开心肆意的大笑。

　　原来，楼下东侧的回廊里，挂着一排几只金丝鸟笼子，有一只画眉和一只八哥正在斗嘴，一旁还有雪白的红喙鹦鹉在学舌帮腔，它们声音酷似七少。若不是亲眼看见它们在学舌争辩，仅凭声音判断，大家还以为是七少爷又犯病了呢，那怒斥的语气音调，惟妙惟肖，几可乱真。

　　（精彩情节中，未完请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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