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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掠影
裴卸跳进深海时的背影是如此义无反顾,他是真的想要牺牲自己。
如果不是岑倩和其他几个心腹紧随其后,把他捞出,那么他将沉入深海,尸骨无存。
而这场沉船惨案,在公众看来,是游轮行至深海处,发生意外,集体沉没。
宋连蝉是唯一的幸存者。
可对于裴卸来说,他虽然幸运地没有被淹死,但长期缺氧令他失去意识,永远也无法醒来。
在小神仙失去父母,惊惧交加的那个夜晚,苏信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被迫继承了裴卸的部分记忆,成为新的后觉者。
岑倩则是正式代替裴卸,接管了组织。
这一晚,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这么多年来,为了追寻沉船惨案的真相,宋连蝉每年都要支付一大笔费用用于打捞当年的沉船。
现在,她想知道的一切,都清楚了。
等到她缓缓从睡梦中睁开眼,就只有岑倩陪伴在她的身旁。
岑倩趴在床边,极其小声而隐忍地哭泣着,听到动静,迅速擦干眼泪。
宋连蝉已经窥探过裴卸的记忆了,也知道,这个对裴卸如此忠诚的岑倩,是怎么来的。
直到现在,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一味地奉献忠心。
“裴先生交代,你醒了,就带你去海边。”
她红肿着眼睛,想起裴先生的叮嘱,完美而贴心地安排好一切。
……
……
苏信被关在狭小的船舱里,案台上是调和返魂香的全部材料。
这是他最后的价值,裴卸要他完成返魂香最后的制作,只因为他是苏德哥的后人。
墙面上钉着一张残缺的香方,底下的裴卸亲笔所写的一些字体,对其进行补全。
有巢之民,沉水之香,不息之魂。
佐以无根水,胡迦音,返魂木。
一抔故土,半缕蘼芜。
苏信一一将这些材料混合在一起,此刻脑海中,浮现的是几个小时前,裴卸跟他说的那些话。
“也许你我都不适合成为后觉者,但总要有人去保护她。”
“易牙会永远成为她的威胁。”
“也许易牙的意志会永远传承下去,但是你我的意志,也将永远留存下去。”
“苏信,你相不相信,在我们死后,我们的意志也许也会在某一天形成独立的人格,强大到彻底压制住易牙?”
“或许是你,或许是我,你我之间,总要有一个,牺牲自己,去压制易牙,只要有足够的决心。你猜,她会选择谁?”
“完成返魂香,也许你会得到答案。”
返魂香调配到这里,桌上的材料已经空空如也,只余下一把匕首。
但是香方却还没有完成。
“剖开胸腔,撒十世热血,取相思二两。”
这是写在香方末尾的几句话。
现在,他明白裴卸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香方上剩下的材料,是要他从自己身上取。
他站在昏暗的船舱里,忽然想起自己与小神仙初见时候的样子。
他伪装成一个路人,手里捏着一串白兰花。
在尘世喧嚣的街巷中,与她擦身而过。
倚靠在墙角卖花的老奶奶,嘴里念念有词,“今生卖花,来世漂亮。小姑娘,送你一串白兰花。”
她循声蹲下,面带微笑地接过那串白兰花,放在鼻尖轻嗅。
那份前藏在心底,汹涌澎湃的爱意,要屏住呼吸,全神贯注,才能迅速压抑。
时至今日,如果让他分辨,当时的情感,有多少是传承于裴卸,有多少是源自于他自己?
他依然说不出来。
喜欢,就是喜欢了。
尽管这样的事实对于她来说,确实不公平。
想到这里,他像是有所释然一般,拿起了桌上的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十世热血,相思二两,他都能给。
他死后,会有新一任的后觉者出现,也许她和新一任的后觉者还会有所羁绊,也许……当年月氏的诅咒,会随着他和裴卸的死去,而彻底消失。
随着殷红的血液逐渐滴入,瓶中的液体渐渐起了变化。
瓶口泛起一道淡蓝色的烟雾,玻璃瓶中的液体开始沸腾,挥发,逐渐减少,最后凝聚成小小的,殷红的一小块,像凝固的血,却又像钻石一般,有着最透彻的光芒。
他最后看了一眼完成的作品,喃喃道:
“无惧过往,则枯骨粲然。”
……
……
在黄昏时分,裴卸来到了海岸边上。
海滩上,与海水交界的地方,摆着一把木质椅子。
他就坐在那里,随着潮水的涨落,时隔多年,再次拿起了那把大提琴。
他的双脚浸润在海浪之中,闭着眼睛的,陶醉而深情地拉着弓弦。
内心的孤独在大海面前显得无比渺小,这是一场沉醉自我的完美演奏,他甚至能在这场演奏中,完美地模拟出易牙屠杀船上众人时的神态和心境。
头疼欲裂。
他知道,这是易牙出现前的征兆。
海浪声,大提琴声,海鸟声。
他最后迷恋地看向远处,那是她所在的地方。
演奏会进入高潮,随着他拉弦的动作越来越快,血液也流失地越来越快。
在演奏会开始之前,他割破了两只手腕。
每一次浪潮来临,都会冲刷掉他迅速流失的血液,磨平沙滩上的一切痕迹。
那些年为了不屈服于易牙,为了以恶制恶,他做过很多错事。
他想,也许死亡,也可以抹去他从前做过的恶。
就像海浪抹平沙滩一样简单。
海鸟从他的身后向前飞来,从渺小的虚影,到连羽翼都近在眼前的清晰。
他在黄昏里奏响挽歌。
随着最后一丝太阳沉入海底,海浪被他的身影一分为二。
浮光掠影,泡沫破碎。
他在黑暗来袭前,闭上双眼。
结束了,这永无止尽的漫长人生。
……
……
当宋连蝉来到海边时,已经接近傍晚。
因为光线暗淡,远远的,只能看见海岸边并排躺着两个人。
岑倩似乎早就已经知道那两个人是谁,终于崩溃地痛哭了起来,不敢再靠近,不愿意接受现实。
这样的结局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宋连蝉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了。
她的手在颤抖。
但比起崩溃地岑倩,她依然倔强地抿紧双唇,一步一步,朝着那两个身影靠近。
胸腔起伏,呼吸之间,海水与血液混合的腥味,侵袭着鼻腔,袭击了泪腺。
她不可置信地抚摸着他们冰凉的脉搏,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中滚落。
不远处的岑倩终于收拾好情绪,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递到宋连蝉的手上。
那是一颗晶莹的,泪滴形状的血液结晶。
岑倩说,这是返魂香。
“裴先生让你做出选择。”
只能活一个。
在说完这些后,岑倩再次退到远处。
她还记得裴先生告诫她的话,无论发生什么,让小神仙自己选,不要干涉她的选择。
她把裴先生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圣旨,即便这一切都违背了自己的意愿。
宋连蝉站在中间,沉默不语。
裴卸,这个陪伴了她千百年,却又被她视为噩梦的男人。为了在易牙手中保护她,义无反顾地踏入了善与恶的模糊地域之内。
而苏信……在她眼里,更像是一个夹在她与裴卸之间的受害者。成为后觉者,他没得选择,喜欢谁,也不能由自己控制。
其实,这对她来说,并不难选。
……
……
门窗已经合上。
博山炉中,青烟弥漫,蒸腾而起,似云似雾。
……
……
六个月后。
小雁堂的生意风生水起,不需要打捞沉船,宋连蝉的手头就宽裕了很多。
只是生意太好,也是一种烦恼,常常忙到没有时间吃饭,回到办公室,瘫在沙发上倒头就睡。
“你的快递,我帮你放桌上啊。”
岑倩放好快递,帮她顺手盖好毛毯,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她最近在小雁堂打工,沈尧山隔三差五就来找她。
虽然口头还是没答应跟他交往,但架不住对方以朋友的名义约她出去看电影,算着时间直奔电影院。
她依然习惯性地伪装自己,有几次在梦中哭醒,擦干眼泪呢喃着那个名字。
宋连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起身就看见桌上快递盒,没有寄件人的名字,也没有地址。
奇怪。
拆开,一个小小的香水瓶映入眼帘。
底下是一张卡片,写着这瓶香水的配方,一笔一划,饱含诚意。
接骨木
常春藤
无花果叶
山梅
白松
草皮
桔梗
蓝铃
白兰
龙涎酮
她打开窗户,靠在窗台上,打开香水瓶,适量喷洒在手腕上轻嗅。
前调是初见时的微微一瞥,白兰花的香味萦绕在鼻尖。
中调是相爱时的赤忱与热烈,是夹杂在黑暗中互相混合的鼻息,与炙热的吻。
尾调是白松与山梅的清冽,是无穷无尽的想念。
她把卡片翻转过来,上面是香水的名字。
怦然。
她笑了笑,俯身撑在窗台上,看向人间。
窗外熙熙攘攘,夏日烟火,一片平和。
窗台下等候已久的那个人抬头看向她,视线相撞,回以对方微微一笑。
楼下卖花老奶奶的声音适时响起。
“买花吗?”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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