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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歧视
听了她这话,程燕燕也有感而发道:“对,对。而且有些人的身体还年轻着,但是思想却不年轻了,那真算是从来都没有年轻过。”
胡杨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认识这样的人?”
“认识?”程燕燕提起这事儿就觉得烦心,“我当然认识,他就是我的同桌,把什么事情都用‘命’来解释。考试的分数低是因为‘命’,分数高也是因为‘命’,地上见到一块钱是因为‘命’,就连中午去食堂没打上喜欢吃的菜都是因为‘命’。”
见他一脸不忿儿的模样,粉嫩的唇不满地微微翘起,胡杨忍不住笑了,却是问道:“那你信命么?”
程燕燕愣了半秒,声音低了下去:“我其实……其实是有点儿信的。不过也不是所有事儿都由命来决定吧?”
“那你觉得什么事儿该是命运决定的?”胡杨接着问道。
“像是那些大事儿。”程燕燕说道,“比如……就比如一个人出生在哪个国家,在什么样的家庭里长大,以后……以后会遇到什么人生大事儿。我觉得这些很可能是由命运决定了的。”
“为什么呢?”胡杨笑着问他。
程燕燕有些为难。其实他自从一开始想的就是自己和他其他的同学、他童年的朋友们的命运,他原以为自己和父亲离开了厂,进入现在这所学校之后,他的命运就从普通体力劳动工人的孩子的命运,转变到了和他一起学习的那些知识分子的孩子的命运上。可现在看来,即使他在怎么努力,这种命运的转换还是不可能达到的。
最终程燕燕还是说了。他把今天他听到那三个男孩儿对他和其他出身于工人家庭的学生的议论,全都告诉了胡杨。他说着说着,便觉得心里十分的委屈难过,最终又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他听到胡先生从对面站起来,走过来坐在他身旁,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背。所以他又抓住胡先生的手臂,埋在她肩上小声抽泣起来。
快餐馆里有几个人听到男孩子哭泣的声音,往这边儿看了过来。然而胡杨没有在意那些目光,只是用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发顶。
“人生而不同,这是难免的。”胡杨轻轻地安慰道,“他们想说,就让他们说去。因为他们眼界狭窄,才会说出来这些胡话。”
听到她这么说,程燕燕的抽泣声小了些。但事实上,他却有些觉得那三个男孩儿说得也没错。他不知道原先电子厂附属高中的升学率为什么那么高,但至少现在看来,他出生在工人家庭,家里没有钱送他去补习、给他买练习册,甚至连给他买教材的钱都会不够,也没有人照顾他,甚至很多时候他还得花时间帮父亲织毛衣赚钱。这样的条件显然不利于学习,一个资质和学习积极性相同的学生,出生在这种家庭里和出生在那些知识分子家里,显然得到不同的结果。
甚至就他自己的经历而言,他在自己家里和父亲说过那么多话,然而那些话对他的学习没有丝毫帮助。而他听胡先生讲题才不过一两个小时,却明白了好多他原先不懂的知识点和学科的逻辑。他甚至有些异想天开地认为,如果胡先生是他的母亲,则他肯定能学得好,甚至跻身班上最优秀的学生之列,以后也能上个好大学,找个有尊严的工作。
可是胡先生却轻缓地说道:“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里不是个人可以决定的,生得是什么性别、什么取向、什么种族肤色、长得多高、好不好看等等,也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这些差别从一开始就存在,日后也会越来越显著,并且伴随终身。所以我们要改变的不是这些差别,而是我们看待这些差别的方式。”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羽毛,有时候低得被程燕燕的抽泣声掩盖住,他连忙忍住了哭去听她讲话:“现在那些知识分子的孩子歧视你,并不意味着你出生在普通体力劳动工人的家庭就是错误,也并不意味着人们应该指望自己都投身于知识分子的家庭,甚至是资本家的家庭中。导致了你受到歧视的不在于你的‘命’,而在于这个社会对于体力劳动工人的看法。”
“在奴隶社会,奴隶受到剥削和歧视。在封建社会,农奴、手工业者受到剥削和歧视。”胡杨轻柔地说道,“而在现在的资本主义社会,处于生产链较低层的工人也受到别人的剥削和歧视。受到剥削和歧视,该怨恨的并不是自己的出身,因为从根本上你没有错,其他那些出生在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也没有错,没有错的事情,又有什么能以之为耻的?倘若你再重新出生一次,出生在知识分子或是资本家的家庭里,从而去歧视其他没有错的人,这又有什么道理呢?”
“真正出错的是这个社会上对特定人群的歧视与剥削。”胡杨继续说道,“就像富人歧视穷人,知识分子歧视普通工人,资本家歧视无产阶级。还有女人歧视男人,异性恋歧视同性恋,白人歧视黑人、歧视黄种人、歧视除了他们之外的人种。还有发达国家的人歧视发展中国家的人,也导致了发展中国家的人开始歧视自己的同胞。这才是真正没有道理的事情,这种歧视的产生本应是可耻的,却导致了无辜的被歧视者受辱,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天生就该被歧视、天生就低人一等。”
“我好像……说得有点儿太多了。”胡杨停顿了一下,又轻轻地抚了抚男孩儿的发顶,“但是,燕燕,你至少要知道,他们不该歧视你,说出那些胡话是他们的错。而你心里也不该歧视自己,因为你没有错。生活有时候的确会出现颠倒黑白的情况……但你的思想和观念是自由的,不会受到所谓的社会流行观点的束缚。”
程燕燕刚刚忍住了哭去听她说话,此时听完之后反而不再想哭了。
他从桌上的餐盘里拿了一张纸擦了擦眼泪,却依旧不肯放开胡杨的手臂,靠在她肩上小声问道:“可是……胡先生,如果那是不对的,那么为什么有一部分会天生受到歧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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