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母妃——万贞儿

　　尽管，见深和贞儿和好如初，但见深仍时时感到那种失儿的哀思仍像一根隐隐的似有似无的丝线，紧紧缠绕着贞儿的心，强颜欢笑之后，留下的是让人品味的一丝丝挥之不去的旷日持久的忧与伤，哀与痛。
　　这种无型的旷日持久的忧与伤，哀与痛，折磨着贞儿则像春尽残花般慢慢地凋零，像寒风中飘荡的黄叶，一片片地慢慢地垂尽了枝头。见深焦急无奈，经常在乾清宫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永无头绪盘转，短短一年之内，年轻的皇帝乌黑的头发也已出现了点点星星的华发。
　　乾清宫值班的太监韦舍默察着见深的焦急和无奈，便不时在见深的面前讲一些神仙、神术可延寿救命之类的话语，并拿一些成仙炼丹的书籍，置于见深乾清宫寝宫的案头。见深偶尔一观，倒觉很是稀奇，想到历朝历代都有崇神拜仙的君王，崇神拜仙之所以历朝历代的延续，必是有一定的道理。
　　一天，神情怏怏的见深从昭和宫回来，看着案头上这些古怪的书，随意翻阅了一下，稀奇古怪的又神秘莫测的文句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问一直在旁伺候的韦舍道：“这些书可是你拿来的，不知你可懂得此书中的种种玄机？”
　　韦舍忙跪下说道：“皇上，奴才是凡胎浊眼，不懂其中的奥秘。如果皇上想要参透它，非神仙点化不可。”
　　见深微微一笑，摇了一下头：“神仙其实是一种传说，神怪鬼道只是一种虚幻，人间谁又真正见过神仙”
　　韦舍听后，忙躬了一下身，慎重的回答：“若说人们无缘相见倒是，有缘人总是见过的。奴才确实见过一个神仙。”
　　见深听此一说，放下了手中的书，走到韦舍的身边，问道：“真的？”
　　韦舍叩头道：“奴才服侍皇上多年，怎敢在皇上面前说谎。”
　　见深心中一动，听说神仙可上天，可入地，无所不能。如果真有仙人能像人们传说的那样招来璇儿的魂灵，与贞儿母子相会，也可稍慰贞儿的一片思子之心。想到此，见深忙问：“如今神仙在何处？”
　　韦舍沉吟半晌，皱着眉头说：“既是仙人，自然行踪无定，什么方壶，圆桥，罗浮蓬莱，都是他们的栖息之所。一时半时不是那么容易找到，但只要心诚，只要有缘，必是可以找到的。”
　　见深皱了一下眉头问道：“何为心诚？”
　　韦舍答道：“皇上，如真要求得神仙，须要斋戒三天，再在宫中收拾出一间安静的空室来，每到夜晚可在室外焚香祈祷。若是有缘，神仙即使在三山五岳，千里之外，也可降临室中与皇上相见。”
　　见深犹豫了一下，说道：“听你说的也是合情可理，姑且试一下吧！你叫人到观月楼扫出一个净室，预备香案供品，三天后，朕去祈祷。”
　　观月楼位于皇城西苑太液池的琼华岛上，四面环水，背靠小山，绿竹青藤遍绕，粉荷芦获碧翻。烟霞苍苍，雱岚朦朦。走过如弓的玉带桥，穿过青萝漫漫的拱廊，拾阶而上，红墙碧瓦间，三层小阁坐落在宽大玉石雕栏的露台上，青玉铺地，四面半人高的玉石栏杆，雕龙刻凤，镂花嵌草。站在台上，凭栏远眺，巍巍皇宫，粼粼液水，霭霭白塔，将满眼的锦绣繁华尽收眼底。是一个春纳风，秋赏月的绝佳所在。
　　三天沐浴斋戒后，见深亲临净室之外，焚香祈祷。连续半月过去，仍不见仙踪降临，但想到哀哀含怨带悲的贞儿，见深咬牙坚持着。
　　这天，夕阳已经压在了京城的远山之巅，余晖染透了皇宫的楼阁亭台。观月台上的见深仍微微闭目，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地上默默祈祷着。猛听到小阁楼的净室内传来了道号之声，见深惊诧的睁开双眼，定睛而望，只见室内金光烁烁，祥云飘浮，隐隐似有人影晃动。见深忙站起身来，韦舍也兴奋地匆忙上前推开了净室的房门。
　　夕晖轻洒，金色的青雾中净室的蒲团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披发的道人。后面站立着一个身着灰袍，身背—个硕大葫芦，梳着两髻的十三四岁的小童。
　　那道人，广额方颐，鹤发童颜，—双黑瞳灼灼有神，银髯飘飘。—袭紫袍，腰系杏黄丝绦，背负宝剑，脚上一双粉底云鞋，右手持着青棕佛尘，道骨仙风，飘逸洒脱。
　　道人看见宪宗见深呆立在那，转身而起，向见深一揖道：“陛下驾到，小道有失遠迎，乞恕死罪”
　　见深不由得暗暗的称奇，仙人就是仙人，来无踪，去无影。如此说来，朕与仙家还是有缘的。见深稍稍镇定了一下说：“仙长何须多礼，不知仙长高姓法号，现在何处修炼？”
　　道人稽首答道：“小道姓方，名如仙。居在泰山极峰之上，连朝望见陛下宫中香烟直冲霄汉，算出天子有事，谦诚祈祷，所以不避尘嚣，特与陛下—晤，以解陛下疑难。”
　　见深一听，喜出望外，哈哈哈一笑，并指着身旁的两个蒲团：“仙家可与朕胼足而坐。”道人谢坐。
　　见深道：“仙家，也知凡人之疑难？”
　　只见那位仙长，微微一笑，捋了捋银髯道：“世人多烦恼，陛下虽贵为天子，也不例外。娘娘丧子之痛，抑郁不乐，只恐延以时日，心病加重。”说罢从小童手中接过葫芦，倾出一颗金丸，双手捧予见深道：“此乃蟠桃会上的九转丹，送予娘娘，其有舒心活血，化瘀顺气之作用，又有延年益寿之功效。”
　　见深听仙家说到自己心中的隐痛，并有仙丹送予贞儿，心中不由地卸下了一半的重担。接过仙丹一看，金光灿烂，清香扑鼻，嗅之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刚想交与太监送到昭和宫。但……。
　　旦在犹豫间，只见仙人手轻轻一拈，手中兀立着—只玉鸟，浑身如玉，金黄尖喙，瞪着一双红色大眼睛正歪着头看着见深。仙人抬起驾鸟的手说：“玉儿，你回去告诉紫阳兄，说师傅稍有羁绊，让他略候片刻。”小鸟叫了几声，展翅高飞，从窗口飞出，刹那间消失在漫天的飞霞中。
　　见深见之，深以为然，速叫韦舍将金丹送予昭和宫，一会儿昭和宫传过话来，皇贵妃娘娘谢皇上和仙人赐灵丹妙药，此药服下果然神轻气爽。
　　见深赐仙人“先师”之法号，赐居观月楼，改观月楼为谪仙楼。

　　八月的京城，又是一个菊花满园，丹桂飘香的季节。
　　这一天，红日西沉，夜色垂暮，东方冉冉升起了一轮明月，光华四溢，美仑美奂。
　　见深正和仙师在露台上探研仙家奇术。见深忽指一轮明月说道：“朕闻唐明皇是风流天子，曾遨游天空，不知月宫的嫦娥仙子究竟如何之美？仙长可大展法力，让朕与后宫妃嫔们与之相见一面，同享明皇之幸？”
　　仙师听后微一停顿，揖手说道：“陛下只是想与嫦娥仙子见一面，待小仙略施小技则是，过两日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到时，小仙把嫦娥仙子请来，给陛下与诸位娘娘献舞助兴。”
　　见深听之，甚为高兴，吩咐八月十五家宴谪仙楼。
　　十五的月亮如一轮冰盘，高高地悬挂在黑蓝绒面的夜空，银光倾泻，月华如水。皇家家宴在谪仙楼浓烈展开，烛光灯盏，珠罩闪耀，皇后妃嫔，宗室贵妇，觥筹交错，声舞叠加，纸醉金迷，繁华盛世，。
　　贞儿身体略有不适，没有参加。
　　酒至半酣，忽然，华灯齐灭，雅雀无声。露台旁的净室内，一轮明月银华四射耀人眼目。在人们惊讶是否是天上明月降临之际，只见那淨室的明月中一个小小的人影，飞舞而来，轮廓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一阵香雾软烟弥漫，在云雾香风中，一位丽人飘飘然从净室中走了出来。
　　露台的人们顿时鸦雀无声阵。
　　一袭白丝银秀的长裙流泻于地，明黄的丝帛轻轻搭在双臂，款款垂于身后，粉雕玉琢的脸庞，眸光流电的凤眼斜飞入鬓，高高的仙人髻流珠曵翆。影姿华贵，飘逸荡然，瞬间，露台之上弥漫着淡淡的桂香。
　　在这位丽人的后边则跟着那位仙师。只见他手握青棕佛尘，走到见深的面前，—揖道：
　　“陛下，今日小仙略施仙术，请嫦娥仙子下界，与陛下和诸位娘娘相见，一解陛下与众位娘娘的相思之苦。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露台的人们听说，顿时一阵哗然。
　　见深忙放下手中的酒杯，正准备起身迎接仙女。那位仙师忙上前，低低的对见深耳语道：“陛下，嫦娥仙子乃带有上天的清气，只可远看，不宜亲近，否则沾上人间的浊气，对嫦娥仙子很是不妥。虽陛下贵为天子，毕竟常年留置在人间，不如请嫦娥仙子给陛下和众位娘娘—舞，如何？”
　　见深听后顿悟，点头说道：“仙师言之有理。”又重新坐在座位上。
　　皓月当空，天宇一碧。
　　谪仙楼的露台上，嫦娥仙子白衣飘飘，身姿翩然，飞扬轻曼。
　　长绦且柔如烈，柔如云，幻成雾。骤然间，轻舒云手，长绦化似一条铺成在空中的玉带，仙女凌空飞到那玉带之上，纤足轻点，衣袂飘飘，宛若凌波仙子。瞬间，飘然而下，身体软如云絮，如花间飞舞的蝴蝶，荷叶尖尖亭亭玉立的蜻蜓。使人观之如饮佳酿，醉不自抑。
　　一曲舞尽，飘飘入内，顷刻在云雾缭绕中，越变越小，越飞越远，慢慢进入室内的月亮中。“啪”室内的月亮变成了一张白纸，悠悠飘然而下。高悬在夜空中的明月更加莹白。
　　惊奇、惊叹、惊诧、种种表情累积在人们的脸上，露台上，刹时变得一派寂静和空旷。
　　见深高兴的第一个拍掌而起，他叫着梁芳：“传朕意旨，封仙师为圣宫大仙师。赏黄金千两，绸缎百匹，可随时出入宫廷内苑。”
　　圣旨一下，宫廷内外，争相庆贺。
　　当见深把仙师的法术惟妙惟肖地告诉贞儿时，贞儿静静地听完后，莞尔—笑，不置可否？
　　大仙师可通天宫下地狱，可知前后五百年之事，似漫漫秋风吹传遍了皇家内苑，京城的大街小巷，全国各地的江海湖边，山角村落。

　　成化三年的秋天，是一个五谷丰登的季节，也是一个喜庆的季节，沉寂三年的珍妃柏氏，怀孕三个月了。喜讯传遍了皇宫，上至太后，下至彩女都齐聚珍妃处庆贺。皇太后也心中一松，皇儿总算又有后了。贞儿也早早送上大礼恭贺，但那颗心又一次沉入哀痛之中。
　　璇儿已经走了两年之多了，虽然贞儿已慢慢地从丧子之痛的悲伤中走了出来，但对璇儿的思念，如同一根永远勾拉着心扉的丝线，稍一碰触，就隐隐做痛。
　　这一天，见深下朝去长宁宫珍妃处，让太监给昭和宫的皇贵妃带来一个口信。今天晚上，朕陪皇贵妃上露台，要给皇贵妃一个大大的惊喜。贞儿听后，苦涩的一笑，“惊”对于现在的贞儿是有点太多了，而“喜”却无缘。
　　夜晚的露台，万籁俱寂，灯影稀疏，广袤的天幕星河璀璨，月牙儿悬浮在天幕的一角，淡淡的清辉，映在汉白玉的栏杆上反射出晶莹剔透的光泽。
　　贞儿带着玉蔓坐在见深的身旁，静静的看着那个门窗紧闭黑黢黢的没有一点声息的淨室。
　　圣公大师法力无边，这样的话语，已快把贞儿的耳朵磨起了老茧，但贞儿对此，总是半信半疑，对见深的话也是一笑置之。如果神仙真是可知百年事，那么秦始皇就不会坐看大秦帝国几年之内毁于阉人赵高之手，宋徽宗就不会甘心死在五国城的枯井中。想到古来鬼神之事不可尽信，却又不可不信，孔夫子对鬼神都敬而远之，更何况与自己。今天只为不扫深儿的兴而来，不妨也可以看看仙人之法力。
　　猛然，一阵香风从净室中飘飘而出，一缕银白的光线在慢慢地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渐渐连成了一片青光。青光中香雾绕绕，烟云袅袅。瞬间，银光普照炫人眼目，此刻从流光灿灿又刹时泯灭的光影中，一闪走出来一个年龄大约七八岁的孩子。
　　借着零落的灯光，孩子头上扎着两个娃娃发髻，一溜黑黑的刘海飘在额前。上身穿粉色莲花上衣，下身一莲花碧叶的短裙，赤着双足，露出根根白玉般的小脚趾。手腕和脚腕上各戴着一对银镯，在烛光下闪闪发光。脸白似玉，两只黑如葡萄似得大眼，猛然一看，与少年的见深多有几分相似之处。
　　只见他走出净室的门后，直直地来到见深和贞儿的面前，跪了下来，叩了三个头说：“璇儿，拜见父皇和母妃。”
　　在场的人惊呆了，几乎都停止了呼吸。片刻，大脑一片空白的贞儿慢慢地从金丝楠木座椅上站了起来，颤巍巍地向璇儿走近了几步，上下打量着眼前自称璇儿的孩子。片刻后，又扭头看着见深，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这时，圣宫大仙师前走一步，挡在贞儿的面前，一揖到底，说：“娘娘，凡人的浊体，不可靠近仙体，娘娘请坐下，让小仙慢慢道出其中的缘由。”玉蔓赶忙走过来，把几近痴呆的贞儿扶着重新坐在椅子上。
　　昏黄的灯光，照着脸色惨白的见深和贞儿，他们互相依靠着，像漆黑的夜隐隐出现在人们面前的两个戴着面具的影子。
　　圣公仙师上前一步，给见深和贞儿打了一个揖手，高兴地说道：“陛下和娘娘其实不知，璇儿实为上仙紫阳真君炼丹炉前的银炉童子，只因在炼丹时打瞌睡，罚其下界三个时辰，身受降生之痛和心疾之苦。正所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在投胎皇宫一百天后，又升仙班归回了本位。”
　　贞儿听了如坠迷雾之中，她又看了看见深，见深也疑惑地看了看她。贞儿扭头看着眼前七八岁的孩子，惊奇问道：“我的璇儿只是一个未到百天的婴儿，这二年的时间，何以会长得如此高大？”
　　圣公仙师微微笑道：“银炉童子，乃是借用皇贵妃娘娘璇儿的肉身，不过仙凡不同，璇儿永远就是这么大了。”
　　贞儿听说眼前的孩子仍旧是璇儿的肉身，还是从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那种亲情悠然而出。她让玉蔓拿过灯笼，她要好好看一看已经长大的自己日夜思念的璇儿。
　　玉蔓给贞儿打着灯笼，贞儿站在两步开外，仔细的看着自己的璇儿，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看了一遍又一遍。泪水浸湿了绢帕。她想伸手去摸璇儿，又害怕让孩子沾上浊气，反而害了孩子，然而这是她思念至深的，母妃的亲亲宝贝呀！
　　贞儿站在那儿呆呆的看着孩子，母性的怜爱之情，早已大写意般涂在她的脸上。时间从她身旁悄声地溜走，她仍然这样呆呆的望着璇儿，恨不得把璇儿融化于自己的眼中和血肉中。
　　一双大手慢慢地从后圈住了她，见深那熟悉的声音响在贞儿的耳边：“贞儿，你不是曾经梦到咱们的璇儿升天了吗？现在咱们的皇儿真得升天了，成仙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呀！”
　　贞儿回身，也搂住了见深的腰身，点了点头。
　　这时，圣公仙师迈着悠步，上前说道：“陛下，银炉童子不宜在人间多停留，现在已经见过了，陛下和娘娘，请让他回去吧！”
　　见深和贞儿，恋恋不舍的看着璇儿，璇儿又向他们叩了一个头，转身回到净室，在香雾浓烟中消失的渺无踪迹。
　　皇城的夜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淡淡的月牙不知何时已消失在天空的一角，露台通往紫禁城的路上，红色的灯笼，在微有凉意的微风中，明明暗暗琢磨不定，如同此刻贞儿的心绪。

　　母子相见已过去几天了，宫嫔们往来祝贺的人也渐渐少了，激动和好奇心慢慢过去的贞儿，缓缓靠在贵妃榻上，心也恍若曾经喧闹的安禧殿一般慢慢潜入深潭静水，再无一丝波澜。
　　与璇儿相见的一个个离奇的画面，各宫的妃嫔纷纷用好奇的口气议论着圣公仙师游走各宫超度宫女的话语，这—切都让贞儿有一种不可言唔的感觉在脑海中闪晃。如同，眼前青花缠枝的香炉里散发出的淡淡青烟，在空中化出一张无形得网，将人们兜在其中，看得见，却摸不着。让人感到丝缕的不安。
　　她看了一眼，在门前伺候的汪直，想了片刻后，把汪直叫了过来，附在他的耳边叮嘱了几句，汪直认真地听着，眨着一双如漆的双眼点了点头。
　　夜色沉沉，寥无星光，四周如墨，沉寂的谪仙楼，一个白衣的人飘然走出。银发束顶，银髯飘飘，手持青鬃佛尘。一派道骨天然。
　　他走下谪仙楼的石阶，望着太液池上浮荡着碎银红光，停顿片刻后，缓缓地向池边石船舫而去。这时一个黑影从路边的草丛中晃出，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前面的白衣人忽然加快了脚步，黑衣人紧随其后，在水光倒影朦胧中看着白衣人走进了石船舫。黑衣人靜静地伏在一棵大树下，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涘水而立的石船舫。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更鼓已敲响四遍，仍不见白衣人走出。黑衣轻轻地走到石船舫边，屏气细听，毫无气息，掏出—块小碎石扔到石舫内，“啪”的一声脆响仍无动静，黑衣人慢慢走了进去，石船舫内早巳人踪渺渺。
　　借着水光，黑衣人正是贞儿吩咐过的汪直。
　　汪直坐在石舫内的石凳上，沮丧透顶。明明看着白衣人进了石舫内，怎会空无一人？石舫三面环水，唯一与陆地相连之处自己一直不眨眼地盯着。难道这白衣人真会化成—阵风溜走？汪直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上一次走到花园边，白影一晃间，人就莫名的消失了。还有一次是明明看着他走到一个大树下，转眼又无影无踪，难道这人真是什么神仙？汪直真碰见神仙了？还是有什么邪门的法术？听人说狗血可破那些邪门之术，以后要经常身边带上一包，看他神神鬼鬼地玩什么花样。
　　沉思之间不由地用家乡的话嘟囔了一句。话音刚落，瞬间，感到—丝凉气从脖颈上吹过，汪直心中—滞扭过头去，只见白衣飘飘的仙人已站在身后。汪直睁大疑惑的双眸盯着他，心中暗道：“真是见鬼了，明明这儿并无一人，怎么他又出现了？
　　只见那仙人微微一笑：“你是叫汪直吧！瑶人？”
　　汪直疑惑着，仍旧盯着他。
　　“你在跟踪小仙！”那仙人淡淡地说。
　　汪直这才缓过神来，也狡黠地一笑：“咱家哪有本事跟踪仙人？只是娘娘的手镯无意丢在西苑，特命奴才们来寻，咱家怕别人捡去，所以早早过来寻找。仙人如何会有跟踪之说？”
　　那仙人笑道：“别看你小小年纪，人倒是机灵得很，不过你忘了，小仙乃是仙人，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你又怎能骗了小仙。”
　　汪直听仙人这么一说，也一笑，摸着脖颈说道：“既然仙人已知，何必又来问？仙人，你说你是仙人，皇上相信，可以自由进出宫闱，但咱家的主子持重谨慎，必会派人去查访仙人的踪迹与来历。”
　　仙人一笑道：“仙人向来是来无影去无踪，让你家主子到玉皇大帝处查吧。小仙看你老实机灵，依小仙所知你将来必是前途无量。小仙在宫内选择—风水之地摘种—棵龙血树，做你的‘寄父’其树神力无限，其吸日月之精华，枝干可保佑护你在宫中飞黄腾达，其果可让你阳气培增，重获男儿身。但其树十年后方可结果，五年—熟，你要耐心等待方可。”
　　汪直听说可复其男人身，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惊讶，但他还是慎重地点点头。在他们的瑶寨就有拜‘寄父’之说，人或一个村寨拜一棵茂盛的大树为‘寄父’，祈求大树保佑他们人丁兴旺，五谷丰登。说完仙人微微一笑：
　　小仙看你老实，这就送你回去吧！省得你家主子长等不安。”说完，手中的青棕佛尘冲着汪直轻轻一挥，一股清香扑鼻，汪直感到头微微一蒙，不由地向后仰去，直觉腾云驾雾般，夜风从身边，徐徐飘过，一切都陷入朦胧……
　　天刚朦朦亮，贞儿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值班的女官迅速打开了安禧殿的殿门，一个宫女匆匆进来对那女官禀报，不知为何？汪公公躺在昭阳宫大门的台阶上，怎么都叫不醒。贞儿听说，马上穿好衣服，对门外的宫女说道：“把汪直抬到偏殿。”
　　抬到偏殿汪直，仍旧酣睡不醒，脸上泛起微微玫瑰色的殷红，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贞儿走到他的身边，借着烛光看了看汪直，嗅了嗅他身上的气味，微微皱了—下眉头，对宫女说：“拿点凉水来。”宫女迅速端过凉水，贞儿接过水碗纤指轻沾洒在汪直的脸上。片刻，汪直长长地舒展了一下胳膊，睁开了眼睛。当对上贞儿问讯的眼光时，不禁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转晴四处一看忙爬起来，跪在地上道：
　　“奴才也不知为何到此，奴才有失礼规，望娘娘恕罪。”
　　贞儿对宫女挥了一下手，宫女拿着碗慢慢退下。贞儿这才对汪直说：“起来吧！把前后因果都跟本宫说一遍。”
　　汪直躬着身子，把这几日跟踪仙人的经过都说了一遍，贞儿心中一沉，此人果然不同凡响，他来皇宫的目的还不明了？所以，还不易动他。想到这儿，贞儿对汪直说道：“现在不论白天和黑夜，都要跟踪其人，只能远看，不可近身，以防打草惊蛇。每天都要给本宫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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