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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窦
我去去就回。
燕夜摞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走就是大半天。翎凤听话地坐在床上,连动都没动一下,满心痴痴地望着紧闭的门扉。
窗外积雪深深,树莺的啼鸣声婉转动人,天地间一派宁和。门窗上悠然浮现出一个窈窕的人影,翎凤眼前一亮,一个箭步下地冲了上去,哗一下打开门。
门外之人却不是燕夜,对方显然正打算抬手叩门,被眼前绚丽的光影闪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险些跌倒在地。翎凤急忙拉住了她,握住她纤细的手臂温柔地一带,那侍女才稳住身形。
“你没事吧。”翎凤满是歉意地问。
侍女惊魂未定地点点头,方一抬起又蓦然垂下。她脸颊发烧似的烫,恭谨地退后几步,将手中的盘子举起细声细气地说道:“大人,公主吩咐奴婢给您送膳。”
翎凤漂亮的脸上顿时被失落覆没:“这么说,她中午就不回来了?”
侍女缓缓摇头道:“公主的行程奴婢不知,大人请稍安勿躁。”
翎凤心下黯然,只好侧身给侍女让路。空荡荡的屋子虽然温暖如春,翎凤却觉得清冷似秋。也是奇怪,这么多年自己都是一个人过来了,从来没觉得如此寂寞。燕夜才离开多久,他就寂寞得要疯。
是否爱上一个人以后,抵抗孤寂的能力就会被夺走。难怪弱依和雷霆在一起之后,两人总是形影不离。
“大人,请用膳吧,奴婢告退。”侍女摆放好碗筷,就打算退下。
翎凤忽然叫住她,有些局促地说:“你陪我说说话,好吗。我一个人太冷清了。”
侍女微微一愣,听清了他的话以后忙低垂下头,秀丽的脸上满是红霞:“这、这……”
她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能说出完整的话来,翎凤便当她答应了,兀自走回屋内,在桌前坐下向她招呼。侍女在门口犹豫良久才跟着他走了进来,在一定的距离之外沉默地守着。
公主没有禁止她们与他搭话,但有些事,是不需要主子放在明面上说的。可她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好看得让她丢了魂,就算他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恐怕她都难以拒绝。
好在翎凤没什么过分的要求,他只是要她陪他一起吃饭。燕夜准备了一桌丰富的菜色,色彩斑斓,令人食欲大开。翎凤暂且放下对燕夜的思念,专心解决生存大计。他五指负伤未愈,缠满了绷带,虽然燕夜贴心为他准备了汤匙,可饶是如此,抓细小的东西对他来说还是勉强了一点,几口饭吃得颇为费力。
侍女委实看不过眼,这么天上天下绝无仅有的漂亮少年,如此吃相未免太影响形象了。她踯躅了许久,鼓起勇气走上前主动说道:“大人,让奴婢喂您吧。”
翎凤刚含下一口汤,闻言猛地呛了一口,呛得满面通红。他无比难堪地挤出一丝笑容,本想充一下好汉,又发觉毫无意义,硬着头皮老实地把汤匙递了过去。
本是要她留下来说说话,没想到却变成了喂食。翎凤尴尬极了,连忙找了一点话题缓解气氛:“姑娘……你吃过了没有?”
侍女羞赧地摇了摇头,并不答话。翎凤隐隐地听到了她腹中咕咕的声音,失笑着道:“你也坐下来吃一点吧,我又吃不完这么多。”
侍女仓皇摇头,毕恭毕敬地说:“使不得,使不得……奴婢只是下人,怎敢逾越身份,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使不得呢。”翎凤粲然地笑道,便伸手欲去拉她,冷不丁脑海忽然响起燕夜的话来:
——从今往后,你再不许对别人这么好。
他伸出的手蓦然僵在半空,硬生生收住,最后讪讪地收了回来。眼角的余光瞥到侍女望向他的神色很是复杂,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哀怨。
那副纠结又期待的眼神让翎凤不禁想起了一路上遇见的许多人。小院的姑娘们,紫一,宁笙,还有梨夜……他幡然醒悟,如果每一次他都能及时制止伸出的手的话,或许她们的神情也会仅仅止于失落;可是他不懂得收手,那些如花的女子们失落的眼神里就逐渐浮现了痛苦。
原来这都是他的错吗。
凤凰入世,必有大难……这都是他的错吗。
见翎凤忽然默不作声,漂亮的脸上神色寂寥,幽怨动人的模样直惹人心碎。侍女以为是自己的拒绝伤害了他,不禁心慌起来,她踌躇着往桌边靠了过去,鼓起勇气方要开口,翎凤忽然抬起头来问:“姑娘,你可知道梨夜现在如何?”
侍女一怔,身子倏然僵住。羞怯的心意在听到“梨夜”这个名字时瞬间就被惊骇与恐惧覆盖了过去,她不自在地别过眼神,嚅嗫道:“这、这个奴婢不知,奴婢不知……”
翎凤对她的反应很是疑惑,连忙追问道:“燕夜罪责豁免,长子为先,梨夜恐怕就不能如愿登基。这应当算一件大事,你怎会不知呢?”
梨夜肯定很生气,她和乌将尘的恩怨又将如何收场。翎凤有些担心梨夜会做出什么事来,会对燕夜不利。还有乌将尘,那个神鬼莫测的男人处心积虑要吞下南国,如今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岂会甘心。
他两人再度联手的话,燕夜孤军奋战岂不是很危险?
哪知他随口的一问却让那侍女如遇大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叩首求饶:“奴婢真的不知,大人饶命……奴婢真的不知……”
翎凤吓了一跳,忙伸手将她拉起来。那侍女已哭得梨花带雨,嘴里不住地重复着那句“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好似再多嘴一句后果就不堪设想。
不论翎凤再说什么,她都充耳不闻。无奈之下,翎凤便只好让她走了。
侍女如获大赦仓皇而逃,留下翎凤独自一人对着一桌好菜干瞪眼。但他已经没了觅食的心思,满脑子都沉浸在方才突变的状况里。
他说了什么吓人的话吗,只是想问梨夜如今是何处境,怎么就像是要杀了她一样。是梨夜太吓人,还是他的话太吓人,翎凤已然搞不清楚。
囫囵吞枣吃了一点之后,翎凤在屋内待不住了。他习惯了独居生活和无所事事,但让他坐着什么都不做,也的确是一种煎熬。
燕夜还是没有回来的迹象,也许现在她就正与梨夜或者乌将尘激烈地斗争,为自由和名誉抗争。可他却被勒令守在这里等她回来,翎凤想他得做一点什么,好让自己这个大男人显得不那么没用。
想到这,他环视了一番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便有了主意。
燕夜长期住在祭神塔内,这座宫殿因为失去了主人而黯然失色。但从祭神塔上的布置来看,燕夜从未放弃过对于生活的追求,即使深陷囹圄,仍然心怀温柔。
在她回来之前,翎凤决定将这间属于他们的小天地细心布置一番,不论燕夜斗争的结果如何,回到家后都能够得到慰藉。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翎凤倏然有了斗志。他一向行动力极佳,只要定好目标便能勇往直前,无论这个目标是打倒妖兽夺取月冕,还是拾掇屋子擦擦洗洗,对他来说并无不同。
燕夜来去匆忙,花架上的瓶子干净如新,瓶内却还是空的。他回忆起昨夜来时嗅到了腊梅的香气,这院中定有梅枝映雪,便欣然走出房门,寻冬梅点缀。
门外落雪洁白,整个天地都白得发亮。翎凤自入人世以来,就再也没见过这般纯净迫人的雪了。在幽山的大雪之中,他与燕夜相遇;在南国的大雪之中,他与燕夜重逢。
冥冥之中自有天命,在他和燕夜之间定存在着一条斩不断的线,牵引他从万里之外奔波而来。
他循着梅香走入院中,梅枝在白雪覆盖下坚守着凛凛的冷艳之色,翎凤曾经觉得这份清冷与娇艳很像一个女子,但此时又被梅枝的傲气与凛然所折服。被摘下的梅枝犹如紫一,入尘不染;白雪覆压下的梅枝则更似燕夜,冷傲不屈。
他轻手触碰嫩枝,积雪应声抖落,露出了覆压之下的那抹艳色,于银白的天地间倏然登场,艳丽得张狂,孤傲得凌厉。这蓦然而来的铮铮之色让翎凤猝不及防,一时被眼前夺目的色彩逼得激起了一丝战栗。
原来寒梅也会如此争艳,不争则以,争来必艳压群芳。
“怎么了,为何不摘了。”一个细语声在身边悄然响起,于皑皑白雪之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温柔。
翎凤讶然回眸,那张素净柔美的容颜跃入眼帘,一如低调的梅瓣抖落了雪被,骄傲地散发芬芳。他渐渐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清眼前之人后欣喜地道:“燕夜,你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燕夜忍俊不禁,伸手拂去落在翎凤肩头的雪,柔声道:“难不成,你以为我会遍体鳞伤地回来吗?”
翎凤被看穿似的羞愧地摇了摇头,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此时就如艳丽的腊梅一般站在白雪之中,温柔不减傲色。他有万千疑惑闷在心头,在燕夜含笑的目光下终是说了出来:“我是担心你会被梨夜和乌将尘欺负,没有人能帮你。”
燕夜脸上浮起一丝讶异,她深深望着这个痴心的少年,深褐色眼眸中波光闪动,缓缓转为了柔暖的笑意:“你曾说过,有女孩子在身后时,男人就不会输。”她凝住翎凤妍妍地笑道,洁白的雪色映着她的笑颜舒朗而纯净,“我想到你还在这里等我,所以就算咬紧牙关,我也不会输。”
这番话字字落地有声,从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口中道出,有一种奇异的神圣感。褐瞳宛如一对光洁晶莹的宝石,倒映着广褒天空,好似其中蕴藏了无穷的力量。
翎凤被那双眼眸深深吸引,一丝暖流涌入心间,心底却有些不甘。他伸手摘下一朵梅花插在燕夜挽起的发辫上,柔声笑道:“可我这个大男人也不能躲在你的身后,坐享其成啊。无论有任何风雨,我都希望你不要放下我,独自去面对。”
艳丽的梅瓣让满头银丝亦不禁回复了一抹少女娇艳,燕夜充满歉意地抿起唇角,露出欣然笑意,对翎凤轻声道:“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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