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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关算尽
“毅儿,毅儿……”慕容严拥着邱毅逐渐冰冷的身体,喃喃的对他说话,“你知道吗,那日在净雪楼的重华台,我第一次见你。你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袍,就像是青竹一样,那么沉稳,那么新鲜……燕儿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嫁给你?”
他又将邱毅抱的紧了些:“我要教你《破空集》,我要把净雪楼和丰绝门的命脉系在一起。我折磨你,羞辱你,无非是想看看,在你沉稳的神情之下还有什么东西……你不知道我多想拥有完完整整的你……可你为什么到死还恨我,你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离我而去……”他轻声的询问,手指刮过邱毅毫无生气的脸庞,将他的身子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
他站起身来,仰天大笑,笑得畅快,笑得疯狂,笑得满脸是泪。台下人都被这惊天变故惊呆了,谁都不敢说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敬重的武林盟主越来越疯癫,越来越狂乱。
慕容严一边笑,一边拔出自己腰间的长剑,凌空跃起——喀喀几声,汉白玉的栏杆,竟被他毫不留情的削断!他疯狂的拔剑起舞,转身,弯腰,周转,承回,风云变幻,似乎天地间只剩了他一个人。
段疏声含着嘲弄的笑意看着他,适时开口道:“邱毅临死前和你说了些什么?”慕容严身形一滞,握住剑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长剑掉在支离破碎的玉砖上,发出啪啦的响声。他抱住头,低声喃喃:“他说,他恨我,他要用他的命换我的盟主之位。可是段疏声,”他缓缓转过身去,凌乱的发丝纠缠在脸上,像是地狱来的使者,“……你又好到哪里去?心口不一的伪君子,这盟主之位我绝不给你!”
“伪君子?”段疏声一字一句的念着,忽然笑了。慕容严紧紧盯着他,哈哈的冷笑:“……我还有一张王牌。除了那个女人和邱独寒,我还有一张王牌。对了,那女人,还有邱独寒,你们走吧。”他说话颠三倒四。
邱独寒咽下眼泪,冷冷的看着慕容严:“家仇,我会报。”说罢,便搀扶着泪流满面的朱嫣然一同离开了。
“王牌?”段疏声没管他们,只是好整以暇的看向慕容严。慕容严怪笑两声,招招手:“夫人,请吧!”夫人?段疏声微微皱眉,随即看到了一个身形纤美的女子踉踉跄跄走上高台来。她后面还有一个威严的大汉,不难想出,她便是被这大汉推上来的。
段疏声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女子,眼睛几乎要沁出了血:“……母亲!”那女子转过脸来,昔日艳若桃李的脸庞上此时布满了风霜。再往下看去,她衣衫褴褛,身上全是血迹和泥污。她望着段疏声,不禁泪如雨下:“声儿,声儿……”
“慕容严——你敢闯段府?劫段天德的夫人,你难道不想后果!”段疏声冷声断喝。他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就连一向温润的眼底都是凛冽的杀意。慕容严仰天大笑:“林静筠又如何?段天德又如何?我慕容严,才是世上最强的人!”
“慕容氏大胆!以你的身份还敢说‘静筠’二字,也不怕玷污了!”稳重威严的声音,还略带了低沉的怒气。不是段疏声的声音。众人一怔,都转头去看声音的来源——是一座普通的软轿。
慕容严嗤笑:“我还当是谁,原来不过是圣上罢了。”
圣上?
无瑕转头去看雁过,雁过的脸色也变得煞白。她察觉到他的视线,匆忙笑了一下,低声道:“……今日父皇怎么这样唐突。”
软轿前方的驾马人从马鞍上跳下来,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将背伏低。软轿的帘子被里面的人掀开,一个人率先跳了出来,并没有踩驾马人的背:“圣上驾到——”
是冯公公。也算老熟人一个了。
冯公公打上帘子。软轿内探出一只金龙雕靴,直直踏在那人的背上。这么一个动作,就做的无比威严,气氛骤然变得压抑下来。
高台上的段疏声也抿了抿唇,往那儿看去。无瑕匆忙扫了一眼段夫人,却是一怔——段夫人看见那软轿后脸色变得煞白,本就纤弱的身子变得摇摇欲坠,一滴又一滴的冷汗顺着柔婉的脸庞流下来。她怎么会这样慌张?
正想着,江澈便下了地。他一身宫中常服,明黄色做底,衣袍上绣着漫天匝地的金龙祥云,一片一片,是扑面的奢华尊贵。他没有戴帝冕,整个人看起来却依旧沉稳大气,举手投足间有帝王之色。然而,他的脸泛着不对劲的蜡黄色,似乎精气神都被抽空了一般。
众人不由自主的分立两旁,为他让出一条大道。他一步一步的走上高台,威严的挡在段夫人面前,高高俯视着慕容严:“你没有权力叫她‘静筠’。”段疏声看着眼前他自己也预料不到的变故,沉吟起来。
段夫人怔怔的看着那宽厚的背影,心底微微发酸。多少年了,你竟没有变吗?
江澈转过头来,神情复杂的看着段夫人,那目光三分柔情三分疼惜三分强硬,还带着一分无可奈何。他轻声开口:“静筠,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为什么不来寻朕?”
段夫人不答,只是低眉柔婉的行了一礼:“民女参见陛下,恭祝陛下万福金安。”江澈静静的看着她,目光在触及她因行礼而伸出的手时猛然一滞:“这是……”他急急捧起她的手,那样尊贵自傲的帝王,对待这一双手却像对待珍宝一般。
段疏声这才看清,自己母亲的十指上已被深深扎进了十根极粗的钢针,血肉模糊。曾几何时,那十指犹如春葱,那么纤美,那么婉约……江澈捧着她的手,神色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慕容氏,这可是你做的?”
慕容严张狂道:“那又如何!哈哈哈哈哈,原来贵为天子,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哈哈哈哈哈……”段疏声按捺不住了:“慕容严!”慕容严转过脸去,看见段疏声后眼神显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倒像是第一次看见他一般。他冷不丁向一身青袍的段疏声奔去:“你怎么穿着毅儿的衣服!快脱下来,你怎配穿它!”段疏声冷漠的看着他,忽的莞尔一笑,顺手将那件青袍脱下,身上只剩了一件白色单衣。那白衣纯净如雪,无一丝装饰,更衬得他清透隽秀如谪仙。
慕容严如获至宝的捧起那青袍,小心翼翼的将邱毅托起,把他身上染了血污的白衣脱下放到一边,连带着穿云锁月笛也骨碌碌的滚了出来。段疏声右手轻抬,一团白光浮起,穿云锁月笛便飞回了他手上。
他手持穿云锁月笛,一袭白衣,高高立在汉白玉台上,冷眼红尘。他缓缓抬手,在笛上按了几个音节,声音清零。随着音节,笛中几道冷光接二连三的闪出,直直打在毫无防备、心智全失的慕容严身上。
慕容严停下了手。
他的身子摇晃了几下,缓缓倒在邱毅旁边。一了百了。
无瑕看向死去的慕容严和邱毅,再看向脸色铁青的江澈和不成人形的段夫人。又想起刚才失声痛哭的朱嫣然和邱独寒,最后将视线落到了段疏声上。
心下一片冰凉。
江澈冷冷扬唇:“杀的好!赏!”他这才看到段疏声,“……你是何人?”段疏声刚要接口,段夫人便对他轻轻摇一摇头,道:“他是段疏声,是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江澈神色骇然,“你的孩子?你和段天德的……孩子?”段夫人咬唇,饱满的唇瓣上留下月牙似的齿痕:“你等一等,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
江澈看了段疏声许久,半晌才道:“好。雁儿!”他高声唤道,“雁儿!”无瑕转眼看雁过,雁过立起身来,运起《芙蓉心经》跃上台去。她立到江澈对面,稳稳行了一礼:“雁儿参见父皇。”
江澈目光爱怜:“起来吧。这次离宫了足足有一年,回宫后朕定要罚你抄《女论语》十遍。”雁过纵使不知道局势,却也懂得不忙中生乱:“是,雁儿遵旨。”那种娇艳灵动的神态从她身上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纯然的高华之气。
江澈这才带上了些笑意,点了点头,携着段夫人上了软轿。台下众人目瞪口呆。雁过淡淡看了他们一眼,便缓缓走下台来,神情端然高贵。
经过无瑕身边的时候,她对他扬起一个笑容,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低头迅速的做起打算。她的内心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父皇和段夫人是什么关系?段夫人的那串珠串真的就是父皇给的?那么段疏声的身份是什么?这件事会牵扯到什么人?会不会牵扯到无瑕?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在脑中纠缠成一团乱麻。她表面依旧淡然,走到唐陵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话。唐陵微微一怔,旋即点头。
台下忽的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邱门主英年早逝,实在令人痛心。而慕容盟主本就疯魔,现下又被‘无月公子’段公子击败。那么,这一任的武林盟主——”众人本就呆住,见情势已然如此,连忙迎合道:“自然是段公子!段盟主!段盟主!”
刚才说话的人是楚扇。
段疏声高高的凌于众人之上,唇边含笑,眼中却是带了泪光。临华,临华,你可看得见,我答应你的事,终于做到了……将权术谋略运用的如此龌龊,但我还是做到了……
你,可以安息了。
“承蒙诸位厚爱,在下段疏声,于今日以段天德之子、无月阁阁主、无月公子之份登上第四任武林盟主之位,还望诸位不吝赐教。”段疏声淡淡开口。
台下侠客们颔首行礼:“段盟主客气。请盟主登上朔风崖。”段疏声微微一笑:“楚扇,布酒。”武林大会一向有个规矩,就是在武林盟主登上朔风崖的时候,所有人都要举酒为贺。
楚扇从一旁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酒,刚要吩咐,唐陵就接过酒盅:“我来吧。”他靛蓝色的袍袖很宽大,轻轻一扬,一些粉末便落进了酒盅。他将酒盅递给无月阁众人,随即退了回去。
雁过一笑。段疏声也看到了,没说什么,只是眉微微一扬。
他运起无雪诀,足下如踏云端,转身跃上了朔风崖。众人只觉眼前白影一闪,眼看着他的身影犹如一条蛟龙,直上云天。
直上云天。
段疏声凌然立在朔风崖上,俯瞰下首一片大地苍茫。下首侠客们遥遥的望着,只能模糊的看见一个白影。所有人举起酒盅,沉沉拜倒:“参见段盟主!”
永和十九年,无月公子段疏声诛慕容盟主,取而代之。
同日,肃帝江澈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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