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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五十二、云栈萦纡回龙驭(二)
他突然肃容道:“不知夫人是……”
门外响起一阵朗笑:“起道,你真是不识泰山。眼下这位乃季老爷子的嫡亲孙女,当朝贵妃季娘娘。瞧你这小老儿,一别廿载,学问不敢说,眼力劲儿当真是退了不少!”范箴一袭战袍未卸,手里捧着盔甲大步踏进门来,朝我拱手道:“娘娘,此人是末将的师弟,名唤裴扉,一直隐在漠北。此番情势危急,是微臣请他出山的。”
裴扉连忙朝我作揖道:“小人无状,冒犯了娘娘。”我摆摆手,笑道:“原是静虚山人的高足,本宫待客不周,望公子见谅。”
父亲曾经说起,范箴入仕之前曾拜在天下第一卜算大师静虚山人门下。话说这位静虚大师古怪的很,常年云游在外,却不让人见他的容颜。莫说生人,就是门下弟子中有人一睹了尊容,便要剜其目毒其口。是以坊间流传了许多关于他的传闻,有人说他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因为中年丧妻,心智迷乱,这才养成了怪癖的性子。有人说他是南诏遗孽,因恨李唐屠其族灭其国,这才抱着惊天之才隐居山中。甚至有人说这位神人实乃一女子所扮,因而对凡冒犯芳容者严惩不贷。
听闻范箴拜师后于终南山一隐八载,及至弱冠,才出山应博学宏词科,一举便中了进士第,是当年应届的进士中最年轻的一位。弟子尚且如此出挑,身为师傅的静虚山人想必定是位人间奇才了!父亲却道此人才学虽高,却行事乖张,终非良善之辈,范箴将军以他为师,真是可惜了。
方才范箴言这个裴扉是他的师弟,想来他也是那位静虚山人的入室弟子了。
范箴朝他左胸抡了一拳,笑骂道:“叫你快马加鞭,你偏要骑驴,陛下没赶着,还得我在官署里给你找匹马,你知道现在城防多紧张么,嗯?”裴扉向他深鞠一礼道:“非也,得千军易,一将难,何况区区一匹战马呢?伯言兄未免太抠门了!”
照范箴的意思,是想让此人继续兼程赶上李麟。我看看天色,日暮已垂,想想还是道:“如今天色已晚,裴公子何不府中将就一宿,待得天明,再赶路不迟。”
范箴正要阻止,裴扉却欣然一礼道:“娘娘盛情,小人却之不恭!”
如今形势紧张,府里虽有屯粮,依然是按需供应,有几个人烧几个人的菜,主子仆人莫不如是。我正想着去厨房吩咐他们多加两样菜,范箴急匆匆地跑出来拦着我道:“娘娘,您好端端的留他作甚?”
我奇怪道:“裴扉不是将军的师弟吗?又远程赶来投奔陛下,眼见快要入夜,本宫留他一晚,有何不妥?”
范箴红着脸道:“不瞒娘娘,我这个师弟才学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好,唯独一样让人难以忍受。”我狐疑地看着他,他道:“起道贪吃。”
我扑哧一声闷笑出来:“这有什么难堪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他既有心做陛下的食客,咱们自然不能慢待了他。赵府里屯粮不少,本宫这就唤人多取几两米来,保准够他吃的。”
范箴急道:“哪里是米的问题,起道对吃食颇有讲究,菜无名氏无花样无滋味的他一筷子都不会动。您看他没钱买马一身布衣,其实他乃瓢城长公主的嫡孙,万贯家财都被他耗在了吃上!”我惊道:“这样恋吃成癖的,确是少见。”突然想起府里的厨子早被李麟征了入伍,现在的这位只是临时聘来的村妇,烧上来的菜只求全熟便好,乱世之中朝不保夕,谁还讲究菜式!像裴扉这般好品佳肴的人物,只怕会难以下咽。
范箴道:“末将本想让他连夜赶到陛下身边,一来有陛下在,他恋吃的性子或可收敛些;二来军中有御厨,他若实在馋不过,给上几两银子让厨子添菜即可。可是现下,娘娘您可真是给我老范出了难题啊!”
我想了想道:“左右不过一晚,家母略通厨艺,本宫请她烧来便是!”
范箴道:“怎敢惊动陶夫人!”我笑道:“古有千金赠谋士,如今不过是一顿晚膳罢了,权当是母亲为陛下屈尊一次。”
我将来龙去脉大概地说与了母亲,母亲也啧啧惊叹:“世上的奇人异事真是不少。”又道:“我在幼时与瓢城长公主有过一面之缘,算起来,这个裴扉也算是故交之后了。”
母亲唤来兰儿,对我道:“你是宫妃,不好与外臣同食,一会让兰儿上菜,你在厨里帮我打下手。”
兰儿一旁打手势道她可以去厨里帮忙,让其他丫鬟端菜去。母亲笑道:“裴公子好歹是公主的嫡孙,这里只你一人是入房伺候的贴身丫鬟,其他那些都只是洒扫门庭的粗使佣人,你让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人给他斟酒布菜,不是有意轻贱他么!”
我点头,对兰儿道:“本宫在闺中的时候,也常帮着母亲打下手,这点小事尚做的来。你将前堂伺候好,不必担心本宫。”兰儿点头,不知怎地,我总觉得今晚兰儿看我的眼神有些反常,就连母亲也……我摇了摇头,兰儿是纶哥的人,应该不会有问题,是自己多想了,自从李麟走后,我的心里总像是悬了一把刀,整天提心吊胆疑神疑鬼的,总感觉自己在过去的一年里,忽略了什么,又似有件大事在慢慢走近,近到我一转身就能闻到。
其实那一晚,我再细纠片刻,亦或是偷偷截住兰儿问个明白,也许就不会是那样的结局,说到底,是我的轻信,生生让自己误了自己。
母亲不近庖厨多年,厨艺却丝毫未退,一旁帮忙的柳妈尝了一样,直夸得合不拢嘴,兰儿卸下的菜摆了满桌,她直接捧过碗,靠着桌边吃起来。
我看了看盘里的剩菜,每样都少了大半,笑道:“看样子那位裴公子吃的还算满意。”
母亲对我道:“还剩最后一样菜,你不用忙了,快去吃饭吧!再晚,那个柳妈就要把菜全吃光了!”
她这样一说,我才觉得自己真是饿了,便净了手,坐柳妈对面吃起来。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菜还是以前的味道,我边吃边道:“娘,下回我还要吃您做的菜。”母亲看着我道:“好哇!只要卿卿不嫌为娘的手艺差,比不得宫里的御厨就好!”我笑道:“怎么会呢!”
话音未落,便听得咚隆一声,原是那个柳妈居然从凳上跌落下去。我大惊,急忙上前扶住她,却见她面色红润吐纳轻稳,不似中毒,倒像是熟睡之兆。
莫非有人下了昏药?我狠狠摁了摁柳妈的人中,却不见她有反应。刚想叫人,只觉自己亦手脚发软,身子直直朝后边倒去,我心道不好,身后一软,原是母亲扶住了我。
我看向她,只觉母亲的人影渐渐变得模糊,直至眼前一黑,完全晕厥过去。那声低唤终是卡在了喉里,未及叫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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