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作者:霸主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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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千青丝落


      确诊后的第三天,市立医院肿瘤科病房。

      林小雨冲进病房时,手里还提着从家里带来的热汤,她母亲特意为白偌昕炖了一整晚的老火鸡汤。但当她的视线落在病床上那个消瘦的身影时,手里的保温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汤汁溅了一地。

      “偌昕……”林小雨的声音颤抖,眼睛瞪得极大,仿佛无法相信眼前所见。

      短短三天,白偌昕的变化令人心惊。她的脸颊明显凹陷,眼下的黑眼圈深得像淤青,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只有颧骨处因为持续低烧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最刺目的是她手上插着的静脉留置针和床边挂着的各种输液袋。

      “小雨。”白偌昕试图挤出笑容,但那笑容虚弱得让人心疼。

      林小雨一步一步走到床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她伸出手,想要碰碰白偌昕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仿佛怕碰碎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林小雨的声音哽咽,“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对不起。”白偌昕轻声说,眼中充满歉意,“我不想让你担心。”

      “不想让我担心?”林小雨的眼泪终于决堤,“那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就不担心了吗?你知不知道我这三天联系不上你有多害怕?我去了你宿舍,周晓薇说你跟阳渝昗回家了,我又给阳渝昗打电话,他支支吾吾的,我就知道出事了……”

      她说不下去了,跪在床边,握住白偌昕没有打针的那只手,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在床单上。

      阳渝昗站在病房角落,静静看着这一幕。他的眼睛依然红肿,但情绪已经稳定下来,至少表面如此。这三天,他几乎没有合眼,联系了能找到的所有医疗资源,整理了大量资料,还和主治医生讨论了初步的治疗方案。

      但他知道,真正艰难的部分才刚刚开始。

      “小雨,别哭了。”白偌昕用拇指擦去好友脸上的泪水,“我没事,真的。”

      “你这样子叫没事?”林小雨声音提高,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压低声音,“医生怎么说?到底是什么病?”

      阳渝昗走过来,平静地回答:“肺癌,晚期。明天开始第一次化疗。”

      “肺癌?晚期?”林小雨重复着这两个词,仿佛听不懂它们的含义,“可是偌昕才二十岁!她不抽烟,生活环境也很好,怎么会……”

      “医生说可能是基因突变,或者环境因素,具体原因不确定。”阳渝昗的声音机械而平稳,像是在背诵医学报告,“目前最重要的是尽快开始治疗。”

      林小雨看着阳渝昗,这个一向阳光温柔的男孩此刻像一尊冰冷的雕像,眼神深处有某种东西破碎了,又被强行粘合起来。她知道,他承受的不比自己少。

      “我能做什么?”林小雨擦干眼泪,声音变得坚定,“任何事,只要我能做的。”

      阳渝昗递给她一份清单:“这些是治疗期间可能需要的东西,还有一些营养食谱。另外,她可能需要有人轮流陪伴,我不能一直在这里,还有一些手续和咨询需要处理。”

      林小雨接过清单,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从医用冰帽到特定牌子的漱口水,从每日营养摄入计算到可能出现的副作用及应对方法。每一个细节都显示出阳渝昗的用心和绝望中的坚持。

      “交给我。”林小雨认真地说,“我爸妈那边我也会说,他们认识一些医疗系统的人,也许能找到更好的资源。”

      “谢谢。”阳渝昗简短地说,但眼中的感激是真挚的。

      就在这时,病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哭声。门被猛地推开,一对中年夫妇站在门口,风尘仆仆,脸上写满焦虑和恐惧。

      “昕昕!”女人——白偌昕的母亲李静——一眼看到病床上的女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踉跄着扑到床边。

      跟在后面的男人——白偌昕的父亲白升雾——僵在门口,手中的行李箱掉在地上。他盯着女儿,嘴唇颤抖,脸色煞白,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景象。

      “妈……爸……”白偌昕的眼泪终于落下,“你们怎么来了?”

      “阳同学给我们打的电话。”李静哭着说,手颤抖着抚摸女儿的脸,“为什么不说?为什么生病了不告诉我们?你这个傻孩子……”

      白升雾终于迈步走进病房,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铅。他在床的另一边坐下,握住女儿的手,这个一向坚强的男人此刻眼中含泪,声音沙哑:“昕昕,爸爸在这里,别怕。”

      看着父母悲痛欲绝的样子,白偌昕心如刀割。她一直瞒着他们,就是怕看到这样的场景。高中那次生病,母亲在医院陪床整整一年,父亲则在上海和这里两地奔波,两人都憔悴得不成人形。她不想再让他们经历一次这样的折磨。

      “对不起,爸,妈。”她只能一遍遍重复,“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白升雾摇头,“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没有照顾好你。”

      李静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林小雨连忙扶她坐下,轻拍她的背:“阿姨,别这样,偌昕需要您坚强。”

      但这样的话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李静看着女儿瘦弱的样子,看着她手上的针管和床边的仪器,崩溃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她才二十岁啊……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的昕昕……”她哭喊着,声音中满是绝望。

      阳渝昗默默退出病房,给这一家人留出空间。他靠在走廊的墙上,闭上眼睛,听着病房内压抑的哭声,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

      化疗在确诊后的第五天开始。

      治疗前,医生详细解释了可能的副作用:恶心、呕吐、乏力、免疫力下降、脱发……

      “脱发通常发生在治疗开始后的两到三周。”医生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可以考虑提前剪短,或者使用冰帽减少毛囊损伤。”

      白偌昕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单。当听到“脱发”时,她的手停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

      “我明白了。”她说。

      那天晚上,当所有人都离开后,白偌昕让阳渝昗帮她拿来一面镜子。她对着镜子看了很久,抚摸着自己及腰的长发。这些头发跟随她多年,黑亮顺滑,是她最骄傲的特征之一。

      “琳琳……”阳渝昗轻声唤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白偌昕放下镜子,转头对他微笑:“帮我把头发剪短吧。”

      阳渝昗愣住了:“什么?”

      “反正都要掉的。”白偌昕的声音平静得不正常,“我不想看着它们一撮一撮掉下来,那样更难受。不如一次性剪短,还能捐给需要的人。”

      阳渝昗的心脏狠狠抽痛。他看着她平静的面容,知道这平静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一个二十岁的女孩,要面对癌症,面对化疗,现在还要面对失去一头秀发。

      “好。”他最终说,“我去找剪刀。”

      护士站有专门的理发剪刀,阳渝昗借来后,还特意要了一条围布。回到病房,他小心地帮白偌昕围上围布,然后站在她身后,看着镜中的她。

      “想剪多短?”他问,声音有些颤抖。

      “越短越好。”白偌昕说,眼睛盯着镜中的自己,“这样掉的时候不会太明显。”

      阳渝昗深吸一口气,拿起剪刀。第一剪下去时,他的手抖得厉害,一大缕黑发飘然落下,落在围布上,落在白色的床单上,刺目得令人心碎。

      白偌昕闭上眼睛,感觉到剪刀的冰凉触感和头发被剪断的细微声响。她没有哭,没有颤抖,只是静静坐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一剪,两剪,三剪……

      长发一缕缕落下,堆积在脚下。镜中的女孩渐渐变了模样,从长发飘飘到齐耳短发,再到更短。阳渝昗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生疏颤抖,到后来的稳定熟练,但他眼中始终含着泪,只是强行忍住不让它落下。

      最后,白偌昕的头发被剪成了贴着头皮的超短发,几乎像男孩的发型。阳渝昗放下剪刀,用梳子帮她整理了一下,然后轻轻拂去落在她颈间的碎发。

      “好了。”他的声音沙哑。

      白偌昕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镜子里是一个几乎陌生的女孩——苍白的脸,凹陷的眼睛,还有那一头短得惊人的头发。她盯着看了很久,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感受着短发刺手的触感。

      “像不像个小和尚?”她突然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

      阳渝昗的眼泪终于落下。他从背后抱住她,将脸埋在她颈间,肩膀剧烈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遍重复,不知道是为剪掉她的头发道歉,还是为无法替她承受这一切道歉。

      白偌昕转过身,伸手擦去他的眼泪:“傻瓜,这又不是你的错。”

      但她越是这样坚强,阳渝昗就越是心痛。他知道她在假装,知道她在强撑,知道她内心可能已经崩溃,但为了不让爱她的人担心,她选择戴上坚强的面具。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李静端着一碗粥站在门口,当她看到女儿的样子时,手里的碗“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热粥溅了一地。

      “昕昕……你的头发……”她捂住嘴,眼泪瞬间涌出。

      白偌昕对母亲露出一个微笑:“妈,这样挺凉快的。”

      李静冲过来,抱住女儿,放声大哭。这个一向优雅得体的女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所有的体面和坚强在女儿的病痛面前荡然无存。

      白升雾闻声赶来,看到女儿的短发时,身体晃了晃,扶住门框才站稳。他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小雨跟在后面,看到白偌昕的样子,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偌昕,你这样……很精神。”

      谎言,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谎言,但这是此刻唯一能说的话。

      白偌昕在母亲的怀里,终于允许自己流下眼泪。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爱她的人们——为哭得几乎晕厥的母亲,为强作镇定的父亲,为眼含泪水的朋友,为那个抱着她颤抖的男孩。

      她知道,失去头发只是开始,接下来的化疗会更痛苦,副作用会更强烈,而结果依然未知。但她必须坚强,必须撑下去,因为这么多人为她流泪,为她心痛,为她奔波。

      那天夜里,当所有人都离开后,白偌昕躺在床上,手不自觉地摸着自己刺手的短发。黑暗中,眼泪无声滑落,浸湿了枕头。

      阳渝昗没有离开,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假装睡着了,但其实一直醒着。他听到她压抑的哭泣声,心脏像被撕裂般疼痛,但他没有出声,没有安慰,只是静静陪着她。

      因为他知道,有些伤痛无法安慰,有些眼泪必须流出来。他能做的,只是在她哭泣时,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窗外的雪还在下,仿佛这个冬天的雪永远不会停歇。病房内,仪器的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规律而冰冷。在这片寂静中,一个女孩为失去的头发哭泣,一个男孩为无法保护她而心痛。

      但即便在这样绝望的时刻,爱依然存在——在紧握的双手中,在无声的陪伴中,在即使心碎也不离不弃的决心中。

      头发会掉落,但爱不会。

      生命会脆弱,但爱不会。

      雪会覆盖一切,但爱会在冰雪下生根发芽,等待春天的到来。

      而他们,也在等待属于自己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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